1920年代的山东,战火不断,土匪遍地,天灾连年,百姓多是忍饥挨饿,卖儿卖女,逃荒要饭,十四岁的廖世德爷爷饿死,奶奶病死,爹娘守着几亩薄田,兄弟姊妹一大群,地瓜野菜吃了这顿没有那顿。村里人都在出外逃荒,廖世德是长子,跟着大爷一起,一路要着饭出关,奔了东北。
大爷说出了山东,还能有个活路,关外是棒打狍子水舀鱼,漫山是金子,遍野老林子,富的很。廖世德怀揣着美好的憧憬,想着在关外有了钱,好回山东给爹妈和弟妹们弄几顿饱饭。跟着本家大爷一路要饭,走了快一年才到了关外。廖世德年龄小,吃的也不好,但个子却不矮,就谎报自己十七岁,在煤矿挖过煤,在老林子里伐过木,当过短工,做过麦客,受了不少苦,慢慢看出,身边闯关东的,都是奔着发财来的,可有谁发财了呢?能让自己混一口饱饭,已经不容易了。
大爷带着廖世德的干得都是苦力,居无定所,这冬天比内地冷的厉害,没多久也不知道染上了什么病,整日咳嗽,开始也没当个事,旱烟还照抽,只是抽了咳得肺要从嘴里吐出来,不得已就少抽一些,慢慢的隔三差五开始咳血,眼看着干不动重活了。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在一个煤矿上,遇上个同乡旧友孙先生,这位孙先生来得早几年,在关内世代做师爷,能识文断字算数记账,在矿上作了账房,很受矿主掌柜的器重,孙先生收留下这爷俩,给伙房打下手,洗菜刷碗,干点力所能及的杂活。可大爷的咳嗽不见好,反而更厉害了,没两年还是一头摔在煤堆上死了,临死没有一句话,也没给廖世德留下一毛钱。
出来两三年,和家里断了联系,一个孩子,身无分文,孤零零就落在了这片黑土地上。
孙先生有文化,是矿上的账房,手里也有点钱,成天是西装革履小分头,皮鞋铮亮。看同乡旧故的后人廖世德可怜,为人少言寡语,做事勤快聪明,就留在了身边做个学徒。
说是学徒,也不教他什么,就是端茶上酒,铺床倒尿盆,打扫房间,除此之外,跟着孙先生学点文化。大清朝的时候,孙先生在老家县衙做过两年师爷,后来大清朝完蛋了,又开过几年私塾,到现在也总喜欢卖弄个学问,眼前有个现成的老实孩子,就教他识文写字,做点算式,打打算盘,自己也能解解闷儿。
孙先生对廖世德还是私塾先生那一套,做不好学不对,也不多讲,没头没脸就是一巴掌,遇上心情不好,手边抄起什么就全招呼在廖世德的身上,嘴里还说着金不打不成器!廖世德这金没打成器,却是成天青一块紫一块,眼冒金星,一瘸一拐,虽然心里也是火冒三丈,但知道寄人篱下的道理,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忍着,毕竟打不死还有饭吃。
管账的事,孙先生是从来不让他插手,看都不让看。但是师傅有不少闲书,廖世德认得字越来越多,有时拿一本翻看,师傅看见了,也不说他。
一天师傅喝了酒,对他说,你小子看着傻乎乎的,其实挺聪明,心里也明白事,但想学真本事就得等爷们儿干不动了才行,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你懂不懂?廖世德木在哪里盘算着怎么回话,一巴掌就过来了,你个木头桩子,跟你说话呢,犯什么愣?扇的廖世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脸连忙点头说懂,其实并不是很懂,我学会了不是能养活你吗?
师傅有钱,除了抽好烟喝好茶好酒,就是好个女人,经常带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来矿上账房过夜,每每廖世德在外间守着,听着,想象着,慢慢地大概其就明白了里面的动静,好奇心在胸口里抓挠着,身子也热乎乎的,偷偷趴着门缝想看个分明,黑漆漆的却看不到啥,倒是听得真着。
早上,师傅的女人走了,廖世德给师傅倒了尿盆,打好洗脸水,端上早饭放在炕桌上,在外间拉条板凳坐着,脚边放着白瓷的水碗,手里捧着馍啃。
师傅吃了饭,一抹嘴,抽起了烟,咔咔咳嗽,廖世德进屋收拾碗筷,师傅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廖世德不敢抬头,刚敛起碗筷,师傅啪一烟袋锅子砸在了廖世德的脑袋上,哐当一声,打的廖世德撒了手,碗扔在桌子上,碎了一个,汤水溅了一胸口,傻傻的愣着,师傅烟袋锅子又挥了过来,也顾不得许多抱着脑袋跑到院子里蹲在煤堆边上呜呜的哭,脑袋上拱出个大包,火辣的疼,眼前直发黑,半天才缓过神来,操你祖宗的,为啥呀?
就这么坐了一袋烟的功夫,廖世德又回屋,师傅依然坐在炕桌边上冷冷的看着他,又续了一袋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继续咔咔的咳嗽。廖世德脸上挂着泪,侧着身子,颤颤巍巍的收拾碗筷,恐怕师傅再出手。还好,师傅只是闭着眼抽烟。
收拾好了,给师傅沏上茶,倒在茶杯里,师傅一抬手茶杯飞了出去,打在廖世德的胸口上,热水灌了一脖子,茶杯掉地上摔成几瓣,廖世德赶紧用手在脖子上一阵呼噜,站在屋子中间哇哇大哭。师傅就那么看着他,一声不吭的吧嗒烟。
廖世德哭了两声,鼻涕已经过了河,用袖子抹一把,不知道该怎么办,站着吭哧。师傅终于说话了,“瞧你那德行,挺大个子,说哭就哭,哭成这样?我看你是没一点出息!”
廖世德,脖子上火辣辣的一片红,也不管,转身出去,又拿了一个杯子进来,倒满茶水,放师傅面前。“嘴缝上了?”师傅瞪着眼问他,“师傅您喝茶!”廖世德缩着脖子说。“出去吧!”师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过了两天的晚上,廖世德正睡着,感觉有人举着灯站在自己炕边,掀起被角,扒拉着他下巴,看了看他的脖子,现在已经不疼了,没什么大事。廖世德知道这是师傅,但不敢睁眼,就这么闭着眼装睡。
第二天师傅把廖世德带进了账房,让帮着核账,廖世德这是第一次摸账本,师傅从来不讲,他就用心看师傅怎么做,往心里记。核账核的也清楚,慢慢地也能发现一两处错误,师傅说,我没看错你,你这孩子看着傻,心里明镜似的,以后给你在别的小买卖也谋个账房的差事,娶个媳妇,养家糊口是没问题的,师傅看你不错,愿意栽培你!廖世德连忙谢师傅。
廖世德毕竟是个孩子,偶尔闲的时候也会在矿区周围转转,和矿工的脏孩子们玩会,但是不敢跟他们在煤堆上滚,衣服脏了,又要挨打。
一天看到一群孩子围着一条死狗拿棍子捅,就问这狗咋死了?吃了死耗子呗!孩子们回答。耗子死了,咋不能吃啊?廖世德不解。你咋啥都不知道啊?食堂的耗子多,在墙角投了老鼠油窝头,耗子吃了就死在外面了,狗饿了就吃了死耗子,等于也吃了耗子油,这不就死了吗?几个孩子把死狗拉回自己家去给大人炖肉。狗吃了死耗子会死,但人收拾干净死狗,吃了死狗肉却没事,廖世德心里想着这个问题,就奔了食堂,在仓库外面转了好几圈,想看看还有没有死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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