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蔚藍彼端前進的人啊 - Code：#28 徹夜……之歌……

很安靜。

像是冬眠的母熊。

不再盯著孩子，不再活動。

就算幼崽從眼前晃過，熊也不予理會。

熊媽媽一定很失望吧。

…………

自從當天晚上收到通知書後，母親就不再陪伴於墨身邊。她只是冷冷地提醒墨快去吃飯，然後就跑到書房了。以前她不會這樣，她會盯著碗確認墨的用餐狀況。不時拋來沉重的話題，然後又丟來關心的字句。

墨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看著電視上面不斷報導的新聞雙眼放空。

筷子僵硬地浮空，就算肉香已經勾起鼻子，依舊不為所動。

看似在想些什麼，但事實上什麼都沒想。

好輕鬆啊。

感覺從沉重的空氣中獲得解放了。

身體輕飄飄，要飛了嗎？

…………

回過神時，新聞報導變成了廣告，那是勸人打起精神遠離毒品的廣告，被畫面與聲音的「振作起來」打回現實，墨這才咬下早就冷硬的米飯。

「我……做錯了嗎？」

什麼人來回答都好，墨現在需要陪伴，需要一個可以跟她對話的存在。

家裡，只有躲起來的母親跟電視中偶爾跳出來的明星廣告。

無法對話，無法交流。心中有好多想說的話，可是沒有人願意傾聽。這時，墨拿出手機，望著聯絡人一欄。

眉宇緊閉，門牙快把下唇咬破。

該點下去嗎？這個時間她在忙嗎？她會不方便接嗎？她會願意……接受負面情緒嗎？

墨最終沒有動手，沒有勇氣打擾對方。

現在這個時間，店裡面一定很忙吧。

「真……羨慕……昔……呢……我吃飽……了……」

跟空氣報備完，墨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打開音的直播。她似乎跟觀眾聊得很開心，連「明天要穿什麼」這個話題都能隱約聽見。

音有勇氣面對觀眾，青也終於察覺到真心。大家都在前進，是不是只有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媽媽……我把餐桌……收拾好了……」

…………

沒有回應，母親連氣音的「嗯」都沒有回覆，她肯定已經失望到不願意交談了吧。

遠離書房，將客廳的燈光熄滅，默默爬上房間。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起了鈴聲。那是墨最喜歡的曲子，雖然略為吵鬧，但卻是珍貴的寶物。

「喂……怎麼了……這個時間打過來……」

『因為太想念墨的聲音了～』

「被妳這麼說……我也不會高興哦……」

『油嘴滑舌沒用啊，好吧。我落選囉，反正就算上了我也不會去就是了。那妳那邊呢？（嗶——）』

墨蜷縮在樓梯角落，一手抱住雙腿，將臉埋在膝蓋間。

「我也是……我讓媽媽失望了……」

聽見墨不穩定的聲線，艾莉兒趕忙換個了話題。

『那個那個！我偷偷錄了歌，還沒有在任何地方放出哦，我想把這首歌分享給最支持我的歌迷～』

艾莉兒的體貼墨都知道，即便話題轉得僵硬，卻依然用如此笨拙的方式關心自己。

「是嗎……那就……請放吧……」

『妳再說什麼呀，當然是要現場聽才好！所以，妳知道的吧！』

「欸？我……不知道啊……」

『那就看看妳家門外吧，有驚喜哦。』

「妳該不會……」

墨推開門，還沒穿好鞋就踏出門框。自己家門口正前方，停著一台紅黑的電動客車。看到墨出現在指定位置，艾莉兒從梁柱探出頭，對墨露出足以反射光芒的潔白牙齒。

「唷～我來接妳了～」

艾莉兒踏著輕快的步伐來到昔面前，幫她繫上散落的鞋帶，隨後牽起她不知該安放何處的右手，將墨帶到車旁。

「我們走吧！」

「走……走？要……去哪？這個……時間……」

「去哪都可以，我不忍心看妳在家裡待著。已經很久沒出去玩了對吧？所以今天晚上！就讓我們到處走走唄。」

面對艾莉兒的邀請，墨轉頭朝自己家門看了看。

…………

墨不知道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但是，正因為這麼做，她從闔上的鐵門中得到了答案。

「好……那就……走吧……」

艾莉兒聽到滿意的答案，二話不說就替墨打開車門。

「請進，My Princess。」

「這是……角色……扮演嗎……」

不過，這種荒誕的感覺——

——也……挺不賴的……

「謝謝妳……艾莉兒……特地為了我……」

「現在要道謝還太早了，或許跟我來是個錯誤的選擇呢～」

沉寂了一段時間，唯有虛擬引擎聲浪在耳邊鼓譟，兩人面面相覷，最終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如此這般，徹夜之歌，就在這時奏響。。

駛出住宅區，跟隨零星車輛進入高速道路。從昏暗的這裡往兩邊城市看，耀眼燈光將夜晚「黑」的概念去除，貼上「不夜城」標籤，即便是夜也不影響人們謳歌放蕩。

高掛在顯眼處的螢幕播放著保健食品與機械配件的廣告，不過一下就消失在眼前。車子繼續開往高處，繞著螺旋軌道，將四面八方的夜景收入眼底。

艾莉兒啟動自動駕駛，敞開雙手與墨一同欣賞外面雜亂的霓虹。

塔形建築從中央抬高，剛好這時電磁列車順著軌道從中穿過，接著塔形建築又把抬起的樓層回歸原位，繼續閃爍著告示。

這跟從列車看出去的風景截然不同。

角度、情感、畫面，這裡看不到諾亞塔，但是卻能看見之前被那座塔遮蔽的其他建築。雙層的、三層的，簍空的、支架的……青與綠的光芒吸引著墨的視線，原來夜晚中綠色比起紅色還要引人注目嗎？

活在城市裡，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過自己住的地方，從來不知道家鄉是什麼樣的。但現在，墨對這個問題有了模糊的答案。不能百分之百敘述出這裡到底是什麼樣子，可這份獨特的畫面已經烙印在腦中。

小巷、住宅區的荒涼、殘破已然消失於視野，眼前的夜景與印象中的鄉村也有些差距。

之前還在感慨其他街區的豪華，墨沒想到被自己視為「鄉村」的街區1004從這裡看的話也能喚起當初踏入三位數街區的情感。

這就是現代嗎——墨如此感慨。

外表光鮮亮麗，些微的缺點被如此光亮掩蓋。那些缺陷大概只有親身踏過水窪、撞開垃圾小山的人才能理解吧。

「很厲害吧，那座耀眼城市的人完全不覺得自己活在那種地方，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哦，從外面看感覺『好厲害』一旦真的走到了商業城以外，這些閃閃發亮的光芒似乎就不存在了呢。」

路燈閃過兩人眼前，墨轉過頭，看向前方。

「或許……這就是……四位數街區……的特色吧……」

「對了，墨最近的打工呢？遊戲工作室後來怎麼樣啦？」

「最後的……委託提早交了……剩下的……既然媽媽……把電腦收走……我也沒辦法……繼續寫……下去……」

「是嗎？不過我想只是電腦被沒收，這樣也阻止不了妳吧～」

艾莉兒說得沒錯，以純粹客觀的角度來看，墨也會這麼想。可一旦自己是當事人，想法就不同了。墨嘆了口氣，憂愁地望向窗外。

沒有目標，不知道這趟要前往何處。只是行駛在高速道路上，時不時說些話，動不動跟對方拌嘴。

「艾莉兒……妳有想過……如果沒辦法實現夢想……妳會做什麼？」

「咦——氣氛突然凝重起來了？」

「對……對不起……」

「沒事沒事啦。嗯……如果沒辦法實現夢想嗎？如果我沒成為歌手……嗯嗯……我從來沒這麼想過耶。」

「欸……？」

「我覺得啊，歌手這個詞並不是指職業哦，對我來說，歌手就是標籤。就像男的女的，高矮胖瘦，都是形容一個人的標籤。只要享受唱歌，在我心裡就已經是很厲害的『歌手』了。」

「那……艾莉兒……妳現在……已經是很厲害的歌手了……」

「嘿嘿，真的嗎？」

墨拼命點頭，看她的樣子似乎差點就要把自己搖暈。

「我覺得自己還差得遠了，所以我要更加努力才行！就算未來只是某間早餐店的打工小妹，我也要繼續加油！」

我要成為歌手——對艾莉兒來說，這並非是迫切需要實現的夢想，而是披著夢想外衣，對自己的勉勵。

「我聽說……安逸……會扼殺熱情的火苗……太過制式化的日子、太過輕鬆的日子……沒有辦法實現夢想……」

聽見墨這麼說，艾莉兒揚起嘴角笑了出來。

「嗯，沒錯。但是呀，如果因為安逸就失去夢想的話，那對夢想的熱情也不過如此吧？如果真的被澆熄了，就再把它點燃！讓它燒得更旺，這樣就行了吧～即便未來我不是全職創作歌手，就算走上其他道路，我也不會失去對夢想的熱情！」

「很有……艾莉兒……風格呢……」

「這是在誇獎我嗎？嗯嗯！我現在超開心的，不如去喝一杯吧～」

「笨……笨蛋……不能……喝酒……又開車……」

「墨還真是死板！自動駕駛沒問題的啦～」

就在艾莉兒準備設定目的地時，墨一把抓過她的食指。

「要喝的話……就回家……喝……」

「咦？墨願意讓我去妳家嗎！？」

「是去……艾莉兒……的……宿舍……」

艾莉兒扶起一邊臉，思考著墨剛剛說的話。不論怎麼想，這個狀況只能推導出一個答案——

於是艾莉兒睜大眼睛，盯著視線飄忽的墨。

「也就是說！」

「……我今天……不想回家……」

以這句話為契機，艾莉兒把驚訝的臉揉成可怕的笑容。

深夜2點，模擬聲浪置換成搖滾與輕音樂。車內燈光從白色染上漸層，綠與紅與藍三種深淺不一的色彩壟罩於狹小空間。艾莉兒甩起腦袋，墨也被氣氛帶動，雖不像艾莉兒那般誇張，但她用著自己的方式回應艾莉兒。

今晚，不用被壓力搞得心態支離破碎。忘記了對自己投以失望眼神的母親，跟未來、夢想這些話題說再見。今晚，只是單純地享受青春。

從街區1004沿著快速道路繞了整個城市一圈。

路邊停靠便利商店攫取僅剩的酒精飲品，遇到跟艾莉兒穿著同樣風格的年輕高中生後隨性地一起拍了張照，混入夜店舞池晃了一圈立即閃人……

夜晚。

即便被冠上「不夜城」標籤，孤獨又漆黑的快速道路上也只有個位數正在行駛的車子。

刻意遠離城市，在高處俯瞰發光的都市。

逛得差不多後，艾莉兒按下「返程」按鈕，在路燈忽明忽暗的照耀下，這輛載著兩位少女的白色小客車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目標是街區1000「No100諾亞大學」附設女子宿舍，不過大概到達的時候，天也快亮了吧。畢竟安裝了電子晶片的電動車無法超越時速100，要做到像油耗車那樣的速度是不可能的。

不過……就算天亮前到不了宿舍也沒關係。

今晚墨也玩得十分盡興了。

這是從未體驗過的事情。凌晨離家出走，跟著朋友在夜裡遊蕩。沒有跟家人報備，沒有得到同意，偷偷跑出家門。

或許之後會被臭罵一頓，但那也是之後的事情。

「艾莉兒……別忘了……禮拜一要交報告……」

「好啦好啦，那也是明天的事情吧？今天才剛剛開始呢～」

車尾燈留下殘影，維持速限的車輛迫切地往前。在即將拐進分流道路時，一絲耀眼的白光斜射進車內。

「日出！是日出哦墨！」

「好……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太陽升起……」

從紺青的牆壁探出一角，給世界注入久違的自然光。好似在驅趕著人造的霓虹光，大方炫耀起自己的亮度與廣度。

世界因此而重獲光明。

也是在這一刻，墨察覺到原來自己已經玩了一整個晚上。

「看來……要好好補眠了……」

「咦——難得的周末要被睡掉嗎？早上其實也有好多地方可以逛哦！我們可以特地跑去街區跟街區的交界～大概是超級鄉村、類似廢墟的區域探險！」

「那就……這麼辦吧……」

「最喜歡妳了！墨！」

不過，突如其來的簡訊聲打破了瀰漫於兩人間的柑橘香氣，墨打開Nwatch，看到了母親傳來的訊息。

『妳去哪裡了？快點回來，說都不說一聲，是跟著誰學壞了嗎？看到就趕快回來。還有，媽媽幫妳報了某個創新企業的面試，既然諾亞上不了，現在就去那個企業試試。媽媽找了一個晚上，這間看上去不錯，評價也都很好。時間是下午3點，別忘了。』

跟墨一起閱讀簡訊的艾莉兒露出了傷腦經的表情。

兩人無奈地嘆了口氣。由於失約將影響信用分數，沒有信用對未來就業會有相當嚴重的影響。

「看來……」

「行程有變了呢。」

但是彼此並沒有因此沮喪，她們笑著，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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