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蔚藍彼端前進的人啊 - Code：#36 關於班尼希爾

如果說偶遇兩次是運氣好的話，那麼第三次、第四次呢？昔決定把這種低機率的事情歸類為緣分。不過對她來說，緣分什麼的，沒有值得驚訝的價值。

大眼瞪小眼，青與赤，兩種顏色之間形成隱形的細線，連接著數十公尺外的彼此。金髮少年踮著腳尖跑了過來，他似乎也對第四次偶遇這件事感到新奇，從行為跟面容上就能判斷他現在的心情。

「昔姐姐！這裡可是街區257耶，竟然會在這裡遇見妳！」

「這應該是我要說的。班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街區257，兩天前金姐參加相親活動的甫新公園。以濃密、翠綠的人造植物為大宗，零星建構出不少別具文化特色的建築。因為今天金姐與隔壁鄰居有約，所以昔得到了無所事事的一天。

不知道要做什麼，乾脆來公園裡散散步，紀錄一下「美」的景色。但是才剛打開手機鏡頭，那個印象中熟悉的金色髮絲就出現在畫面中。

「當然是因為這個！昔姐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高空氦氣球，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組裝這個任何地方都可以吧？為什麼偏偏來到這個街區、來到這個公園？」

「嘿嘿，因為我老家住這附近。話說安提軍的地下鐵路超厲害的！從街區1003來到這附近的防空洞只要兩個小時哦！很厲害吧！」

「……兩個小時，的確，挺讓人驚訝的。你剛才說這裡是你老家，沒想到反抗軍也有放假的概念。」

跟著班尼來到公園廣場，上方架設著巨大的白色圓頂建築，那應該是為了遮雨才這麼建造的吧。不過只是為了遮雨，有必要蓋得這麼氣派嗎？

昔注意到了攤在石磚地面瑣碎的機械零件，從大小來判斷，班尼要製作的氦氣球肯定是個大傢伙。

「我想你該知道，諾亞禁止沒有申請的飛行物出現在任何街區，連荒地、廢墟也一樣，只要比肩諾亞塔的高度，就會被擊落。」

「我知道，但這次只是嘗試而已！真正的重頭戲要在下個禮拜安提軍開始動作之後！」

「也就是說，你們一個禮拜後就決定開始進攻諾亞了嗎？」

「昔姐真聰明！真不愧是跟首領一樣的人工智慧！」

「…………」

昔停頓了一下，目光別有深意地落在班尼天真的笑容上。

「你明知道我不是人類，還願意跟我說話嗎？」

「欸？那是當然的吧？昔姐姐又不是壞AI，真正壞的是高鬼畾才對！」

「在你們人類心中，原來有分好的AI跟壞的AI嗎？」

「我不確定其他人怎麼想……可是！安提軍的大家都覺得AI並不都是壞人哦！首領就是這樣！她非常溫柔，溫柔到讓曾經怨恨AI的人們都願意相這般善良的她，很厲害啊！」

「話說回來，她是什麼時候成為你們首領的？」

「我想想……大概是五年前吧？在我們前首領被諾亞害死之後，翌姐姐就出現了，不過她實際上被大家認同的時間點是在一年之後。也就是說！她只花了一年就得到大家的信任了！超厲害的吧！」

「五年前嗎？」

回憶起五年前的時光，那時是自己下定決心離開「家」的時間點。拋開令人厭惡的「父親」跟沒有人情味的空白房間說再見，五年前可謂是地獄，沒有人能說話、沒有覺得幸福的事情、對自己的未來充滿迷茫——雖然說現在也是。

拋開那些令人傷心的事不提，昔記得在離開家裡前，翌還是處於喪失機能的狀態。核心思考單元破損，生來身體便充滿缺陷。

難道……父親……

因為孤獨嗎？

因為孤獨所以傾盡全力把翌拉了回來？

「自從上一次昔姐姐跟我提到外面的地名之後，我就把全部的心思埋在歷史課本裡。學到了好多平常沒機會接觸過的事情，這讓我越來越對外面的世界產生憧憬！所以啊！我想藉由這顆氣球，實現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

「嗯！我想要用這顆氣球，把相機送出地球！慢慢地、慢慢地！先是牆外的景色，再來朝著蔚藍的彼端繼續前進！之後……是被稱作『宇宙』的地方！雖然氣球可能一下子就會破掉，但是這樣就足夠了！能記錄下外面的世界就足夠了！」

閃爍著迷人光輝的赤色眸子吸引了昔，那是對夢想的憧憬，是自己曾經在音、青還有墨身上見過的光景。

「是嗎，你也在努力呢。」

——然而我……

昔微微側首，刻意別過視線。

「昔姐姐來幫幫我吧，關於這個降落傘……我怎麼搞都搞不明白。」

「欸？」

「總不可能讓相機直直從三萬公尺的高空落下吧！一定要有緩衝裝置才能回收！但我現在卡在降落傘這一關，要怎麼收納、之後要怎麼開啟是個問題。不過更重要的是——要先想辦法把降落傘組起來！」

看著班尼手忙腳亂地把明明正確的支架組到錯誤的孔洞時，心中突然爆發出糾結的情緒。

「我知道了，趕快組完。我猜你在這裡磨蹭已經三個小時了吧？」

「哦！很精準呢！不過很遺憾！只有兩個半小時！」

那不是差不多嗎——昔勉強擠出笑容，蹲在班尼身邊指揮這隻愚蠢的小生物。

不過十分鐘，兩人就把測試用的高空氦氣球組裝好了。

「…………」

兩人沉默的理由各自不同。不過可以確認的是，兩人的視線通通鎖定在還未充氣的氣球上。

「沒……沒有昔姐姐的幫助，我可能到晚上也搞不定這個！所以！幫大忙了！謝謝妳！」

「嗯……嗯。不……不客氣。」

…………

「那……那我就去試驗看看了！昔姐姐要來嗎？」

「不了，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吧。我本來是想到這裡放鬆的。」

「好吧，但是下個禮拜一定要來哦！安提軍的基地！」

「嗯，如果有機會的話。」

班尼像是孩子一樣捧著氣球，就在他正準備離開公園廣場時，他突然停下腳步，整個人跳了一圈轉過身子。

「昔姐姐，妳還是不願意加入我們嗎？翌姐姐她……其實很希望妳也能一起……」

昔搖了搖頭，勉強自己露出笑容。

「我不像她那樣願意改變，對我來說……不，沒什麼。」

妹妹從來沒有告訴昔她的想法，她為什麼加入反叛軍又為什麼成為統領？理由、動機、目的……明明是按照自己的型號仿製出的產物，但演算得出的結果卻存在差異。

可是即便如此，她的堅強，她的願望——不用說也知道。

為了父親、為了人類，高摫翌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

「我不清楚自己的夢想是什麼，對未來發生的事情沒有一點想像。只是過完今天就好，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考慮。我習慣了這種生活，所以我不想要改變。人們安居樂業，謳歌和平——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明知道和平只是假象，這一切都在別人的操縱之中——昔姐姐還是不願意改變嗎？」

「…………或許吧，或許……以後會不一樣，但現在我是這麼認為的。」

「我知道了！昔姐姐也有屬於昔姐姐的煩惱呢。最後……首領說，諾亞會在下個禮拜五對人民發動『清掃』，它們會派出機械兵器活捉這座城市的所有人類，對大家進行強行洗腦，沒有例外、沒有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才會選擇同一時間發動叛亂，讓大家趁亂可以逃到安提軍設置的庇護所，直到我們反抗成功。」

換言之，這場叛亂如果失敗了，就是人類這個種族的失敗。

或許永遠都不會再產生反抗的想法，或許會淪落為AI控制的家畜。

正因如此，這場叛亂——不能失敗。

「希望昔姐姐能夠再考慮一下！萬一世界改變了……妳喜歡的日常恐怕也會改變吧。」

寫滿沉鬱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光亮，班尼捏起兩邊臉頰讓自己維持笑容。

「那麼，再見，昔姐姐。」

班尼的背影逐漸淡去，偌大廣場上，唯有昔一人孤伶伶站在中央。她反覆品味著方才的內容，想得出神，想得忘我。

如果說一般人聽到「世界末日」四個字，臉上的表情恐怕也會跟昔一樣。

龐大的資訊量來不及處理，這似乎也已超出了「思考」能夠解決的範疇。

『下禮拜五，換句話說，還有六天。』

「六天後，諾亞就要強行鎮壓——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但如果是翌說的，我們只能接受了吧。」

『不過目的是什麼？難道現在的和平已經無法讓諾亞滿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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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哦，我們只是覺得，應該要做個了斷。為了維護和平，我們不得不那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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