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蔚藍彼端前進的人啊 - Code：#45 「我的夢想是……」少女不再迷茫

…………

如果把絕望比擬成海浪，那現在拍打在身上的浪恐怕能夠高過牆壁吧。是自己沒能阻止翌，如果當下扣下扳機，是不是一切就會不同了？沒有人受傷，沒有人繼續陷入黑暗的泥沼……

如果開槍——是不是之後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朦朧的意識中，耳邊傳來父親的呼喊。他似乎一直在叫著昔這個名字，不斷地、不斷地……

——吵死了。

當昔睜開眼睛，發現一切居然都是真的，那不是夢，醒來之後一點也沒變。

「昔！還能說話嗎？還記得爸爸是誰嗎！」

——可以，知道。但是現在應該不是認親的時候。

半身麻痺，伴隨著灼熱的刺痛感。

——人類被截肢的時候也會感到這麼痛嗎？

「對不起……都是爸爸的錯，如果我那時再強硬一點……妳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笨蛋，問題不是出在那裡啊。就算我沒有過來，那傢伙肯定也會到處找我吧。

現在想想，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其實只是魁儡。一旦蒙上了這層濾鏡，就會不由得同情他。

——你也很可憐呢，要負起責任來才行。

抬頭仰望天空……不，在眼睛裡成像的畫面不是的天，而是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真希望最後還能看見蔚藍的天空。

…………

謝謝妳——實現了我的夢想。

我的夢想是——看見妳找到屬於妳的夢想。

我該做什麼？我的夢想是什麼？

我想藉由這顆氣球，實現我的夢想！

…………………

人類彌留之際，會把一生中的經歷簡短連續成片段，在將死時放映出來。這似乎是讓人們更清楚地審視自己。以前做了什麼、對誰說過什麼話、完成了什麼厲害的偉業……

大部分都是勸將死之人放下執念，安心去往天堂。

可是，浮現在眼前的跑馬燈，卻無法讓昔安心下來。

沒錯。

——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真頑強，算了。貂小姐，能否把我的身體數據還給我呢？那畢竟是屬於我的東西。」

『恕我拒絕！你把昔傷成這個樣子，我怎麼可能乖乖聽你的話！』

「哎呀……妳難道不知道嗎？輔助機型，只要主人失去機能的話，就會把權限轉交到新的機體身上。換句話說，只要我現在殺了昔，就算妳再怎麼嘴硬，也得按照我的指令行動。」

『我…………』

怎麼辦……真的要聽她的話……把數據交給她嗎？如果真的那麼做了，自己將會失去價值，也會失去讓她對昔手下留情的理由。

貂反覆思考著，動用了全部的運算資源計算當下的所有可能情形。

可是……為什麼，沒有值得嘗試的答案？

「看妳們……聊得挺開心的，不如算上……我……如何？」

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在大家都被絕望的朦朧迷霧所壟罩，都陷入沉默的死寂時，昔的聲音是多麼溫暖，簡直就是救贖。

『昔！為什麼要站起來？妳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

「沒問題的……我還有……必須得完成的事情……」

支撐著殘破不堪的身體，昔在高鬼畾驚訝的目光中站了起來。她大口喘氣，步履蹣跚，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一般。

「我們來……換個話題吧……就像你說的……時間還有很多……我們可以慢慢聊……我想想……我們來聊『夢想』吧……」

翌笑得更豪邁了，宛如洪水般傾瀉而出的狂氣，打算將站都站不好的少女推倒。可是，不論她怎麼嘲笑，昔都不願放棄。

「或許說這個有些晚了……但請你告訴我……父親，你的夢想是什麼？不是使命，不是指令……是屬於你的，想做的事情……」

妳在說什麼！現在不是該說這個的時候，趕快逃跑的話，說不定就能活下去——高鬼畾本想這麼說，可他察覺到了女兒向自己拋來的視線。

那份堅強，在瀰漫著絕望的空氣中，是多麼耀眼。

於是，高鬼畾不再試圖勸說昔離開，而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心愛的女兒，最後的問題——

畢竟之前約定過了，自己是有問必答星人……

「我想……看見妳努力的活下去！然後，聽見妳的答案！」

忍著即將衝破防線的水流，高鬼畾如此回答道。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昔的身體一定撐不了多久。直到最後，這具身體會壞死，意識也會陷入停歇。

他把這句話當成兩人最後的交流，然後，默默忍受著分離的痛苦。

「是嗎……很好。話說回來……貂，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事情嗎？」

『…………』

「回答一下啊笨蛋，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血都快流乾了……」

『……記得。』

「我還是個剛出生的不成熟的孩子，所以一切的事務都是聽妳的指揮。妳說衣服該怎麼脫……妳說鞋子該怎麼放……妳說跟人類打招呼要怎麼講……直到我學習到一定程度以前，都是妳在我身邊……陪著我。」

眼前飄忽著許多黑點，這讓昔無法看清翌現在的表情。但是……這不重要，接下來也用不到眼睛了。

『妳……是個笨蛋，同樣的事情要教好多遍才會……每每都在我不耐煩的時候才學得會，我一直以為妳是存心來找碴的。』

上學的時候、回家的時候，甚至在點餐的時候。

都在瀕臨忍耐邊緣的界線，這傢伙才學起來。

…………

回憶起以前的點點滴滴，貂才發現，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

紀錄於資料庫的內容彷彿就像昨天似的，或許對AI來說……時間的概念並沒有那麼重要，可是知道過了這麼久……還是會產生感慨。

自己從昔被創造之初就陪在她身邊，經過了許多事情，最終才來到這裡。

對貂而言……實在是非常難以接受。沒想到要在昔找到夢想之前，就斷送她的未來——一想到這點，貂就會詛咒這個世界。

為什麼不再給她一點時間呢？

等到她找到答案前，能不能稍微緩一緩？

可現實並不會靜靜等待，時間也不會為了一個人而停滯。

……………………

「我一直都在漩渦中跌跌撞撞……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沒有想做的事情……只是單純地活著，浪費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錢……不需要食物……但是……我卻想要『歸屬』……」

錶型裝置發出警示音，不斷閃爍的紅燈述說著昔目前的身體狀況——

視覺捕捉單元失去功能……昔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了。

『昔……』

「這或許就是我一直去做志工的原因……我想要被認同……我想要聽見我其實是被需要的……然後……繼續迷茫、繼續探索著未來。我沒有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思考這些對我來說十分費力。可是……漸漸地……我好像稍微看清了自己行進的道路……」

『我都……看在眼裡。妳的煩惱、妳的憂愁、妳的無力……因為我就在妳身邊，所以妳的一切我都看著。妳在我眼中……是特別的。我想要幫助妳，想讓妳繼續前進……想要聽見妳的回答。』

這是貂最接近人性的一次，也是在昔面前，不用在意威嚴的一次。

「貂……至今為止，謝謝妳。在我傷心的時候……在我失去方向的時候……在我自暴自棄的時候……如果沒有妳，我想我肯定到達不了這裡。」

『昔……』

……………………

還沒有結束。

還不能放棄。

沒錯，其實還存在著逆轉的可能性。

只不過………………

「請原諒我的任性……請寬恕我的選擇……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離別只是為了下一次的重逢……真的很抱歉……用這話當成傲慢的理由……」

…………

聽見昔這麼說，貂暗自笑了出來。

——沒想到我們想到一起了，這六年的默契還真不是蓋的。

「妳們都在說什麼啊？把我排在外面自顧自地說什麼啊？」

翌又開出了數槍，但都被高鬼畾一手擋下，他承受著痛，默默保護著自己最愛的女兒。

不能讓她繼續受傷了，那怕壞掉的會是自己，也要保住女兒。

…………

『我並不會怪妳。只是……會稍微覺得有些難過就是了。如果我們的身分互換，我應該沒有像妳一樣的勇氣開口。』

「別這樣……我也快堅持不住了。」

時間陷入停滯。

兩人彷彿進入了只有彼此存在的世界。

…………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優柔寡斷的可憐少女，竟然成長到了這種地步。

明明一直都看著她，但卻無法準確地舉出時間佐證。

不過——

『——妳知道吧……我沒有聽見答案的話，會死不瞑目哦。』

「什麼？妳們到底在說什麼？」

無視翌的疑問，昔用著微薄的力氣抬起嘴角——

「——當然，我已經……找到我的夢想了。」

生來沒有被賦予使命，這五年來一直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幾乎不曾考慮過明天以後的事情。這樣的我，這樣對未來沒有任何追求的我，也找到了我能做……不對，是我想做的事情。

那怕對未來毫無憧憬，也微笑迎接明日的希望——嗎？

金姐的這席話曾在自己迷茫的時候賦予身體動力。可是現在，高摫昔的路上不再飄滿霧氣。即便眼睛失去功能，但通往彼端的路依然清晰可見。

雖然比別人還要晚……雖然比別人還要抽象……

但這份夢想，無庸置疑，是屬於高摫昔的寶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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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證了許許多多夢想結晶的我，常常覺得，擁有屬於自己的夢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朝著明確的目標前進，稍微有些進步就為此開心好幾天。

原來，我也會有夢想。

原來，我正在朝著我的目標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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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昂首向前，翌卻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她含著淚，向貂說出了蘊含希望的最後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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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保護他人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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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妳的陪伴，謝謝妳總是寵著我。

希望最後……能讓妳不留遺憾地離開。對不起。

………………

『原來如此……是相當狡猾的回答呢，但是——我相信妳。』

——哎……明明都下定決心了，關鍵時候怎麼還會這麼不捨……看來身為輔助機型已經失職了啊。不過，我不討厭這樣。

許許多多的回憶湧上記憶單元。

偶爾吵架的紀錄檔、昔生氣的照片……這些全部都在停滯的時間內，被貂一遍又一遍翻閱。

好想再看一遍。

沒有關係，畢竟已經儲存在記憶單元裡面，想看的時候隨時都可以看。

…………

不過，好像看不到了。

『……再見，昔。』

再見……貂。

以貂的道別為開端，翌眼前的景象出現了許多串代碼，它們像是刻印在眼睛上似的，不論怎麼揉搓眼睛，也沒辦法將其抹滅。

「什麼？什麼？妳做了什麼？我的……身體……………」

『放心吧，妳的身體不會壞的。這是人格清除程式，一旦開始執行，就再也無法停下來了。就算妳是最初的人工智慧，面對這種專門致死AI的病毒，也束手無策了吧。』

好多的資訊從腦子抽離，眼前的畫面全數被數字取代。

這對翌來說是很詭異的感覺。

無數的記憶不再保留腦中，自己是什麼東西——這種疑問如海浪似地拍打而來。

翌低吼著，企圖將心中的怨恨發洩在昔身上，但是……手無法順利抬起，就連腿也失去知覺，害得她跪坐在地。

「竟然……會是這樣……我……」

『……妳的戲份到此結束了，安心離開吧。人類要掌握AI還太早了，請你承認，你已經失敗了。』

高摫翌的身體停止了動作，雙眼失去亮光，靜靜地坐在地上。

…………

………………

『高先生，您可以幫我把防空系統關掉嗎？順便讓那些兵器們也停止動作好了。您的話，一定可以做到。』

「…………我知道了，沒想到，妳們還是選擇了這個方法。」

『…………昔給您很高的評價，這一切正如您的計算。不稍微開心一點嗎？因為有您，世界才能得救。』

「…………饒了我吧，我已經做了太多的錯事，這只不過是我的贖罪而已。再說……我可是親手殺了你的人，妳能不怨我就是最令我開心的事情了……」

…………

『那孩子……昔她……就麻煩您了。』

「謝謝妳……這六年來……謝謝妳替我照顧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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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機的影像全數被切斷，如此狀況緩和了暴動的火氣——不過這也許不是主因，畢竟剛剛的對話，都一字不漏地傳達給了所有看著螢幕的人們。

當大家都因為幕後黑手倒地而感到慶幸時，下一秒，畫面就被切斷。這突如其來的停頓點明顯提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人們屏氣凝神……不久，畫面恢復了。

…………

一開始什麼都看不清，像是在相當密閉的空間中。

隨著上方某種機關打開，光亮透了進來。

然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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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先別急著倒下，看看吧……黑暗不該是妳結束的地方。倒不如說，才剛剛開始而已。妳還要向著更高、更遠的方向前進。最後——就讓那個，送我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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