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蔚藍彼端前進的人啊 - Code：#05 Date back to 2120

少女從電腦投影的畫面中抽離，躺在充滿玩偶的床注視天花板雕刻出的線條。對於方才觀看的影片，少女遲遲難以忘懷。

那是二次元模型一邊玩遊戲一邊與聊天室對話的直播紀錄。

少女偶然點開這個影片，不知不覺花了一個小時在思考「為什麼這些人能聊得如此起勁？」

身為高三即將畢業的大人，不論怎麼想都覺得奇怪。明明不是真人，明明沒有看見那人的臉——為什麼這些觀眾的情緒能如此高漲呢？

腦中浮出許許多多無關緊要的事情，連「今天晚餐要吃什麼」這種無聊問題也跑了出來。不過，在眾多思想洪流中，少女的專注力集中在原本該從腦內捨棄掉的垃圾上。

生涯規劃表——少女一想到這個就頭痛，放在桌面累積灰塵的表單本身也是，看到就會產生不適。

是否要讀大學？如果不讀大學的話要去做什麼？

…………

家裡不像同學們那樣有名為「家業」這種方便的逃避術語，父母留給自己的只有他們無微不至的愛以及熱烈期望的視線。

父親是諾亞的管理層，母親則是全職家庭主婦。拜父親工作所賜，少女一家相較其他家庭更為優渥，即便是一人工作的環境，收入還是比起大部分家庭多。

在這樣背景下成長的少女，被父親寄予厚望——

「妳將來也要進入諾亞科技公司，這樣一來就衣食無憂了。」

如此話語宛如詛咒，從小就糾纏著少女，時間橫跨到高中三年級，面對未來的生涯規劃，少女無法撥開面前的濃霧。

未來要做什麼？

妳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找到喜歡的東西然後全力以赴地朝那個目標奔走，即便過程艱難，也不能放棄——這種話已經聽膩了。

老師都說得差不多。

彷彿賣弄著語文水平，將固定概念換句話說。

「妳未來一定要升大學，這是進入諾亞最快的道路。」

父親兩天前的這句話無疑將詛咒繼續加深，也一同加深了少女迷茫的思緒。

「難道……其他人沒有這個困擾嗎？」

少女無奈地嘆氣，重新回到電腦螢幕面前，在已經翻閱過無數遍的影音網站漫無目的地尋找著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

「音！再不快點交生涯規劃表的話！劉老師會發飆的！他最近應該是被主任臭罵了一頓！心情超差的耶！」

「知道了。妳們都交了嗎？」

音逐次與桌邊的三位少女眼神交流，她們全數相當肯定地點頭。

「我還以為昔跟我是一國的。」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身體一震，連忙回覆音道——

「我不想上大學，一旦上了大學就會回去諾亞，我討厭那裡，討厭父親，所以我不選擇升學。」

「明明是……二選一的題目……音真的有選擇……困難呢……」

「對妳們來說或許很簡單……可是我——」

音默默低下了頭。

…………

「昔，為什麼要離開親生父親呢？在那裡繼續待著的話，未來說不定將會一帆風順——」

「——這算什麼？妳在質疑我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想要聽聽看妳的想法。久違的女孩子間的談話……可以嗎？」

學生大半消失的教學頂樓，音和昔迎著落日的橘紅，靜靜觀賞即將隱沒於彼方的太陽。

「……簡單來說，我討厭那個人。擅自讓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明明身為父親，我們之間卻總是隔著一堵牆壁。他從來沒有關心過我，明明是他的孩子，但他卻置之不顧，簡直就像他從沒在乎過我一樣——這讓我很生氣，也很迷茫。」

注視著昔認真的側臉，在音的眼中，昔是最令自己嚮往的存在。

音別過頭，朝昔眼睛望去的方向輕輕吐了口氣——

「如果我有像昔一樣的勇氣就好了。」

「妳是說——離家出走嗎？」

音搖了搖頭，側身靠在昔的肩膀。慢慢地，頭也靠了過來。承受著重量的昔沒有移動半步，她也隨著音一齊沉靜下來。

「我現在很困擾，未來到底要做什麼。是照著父親為我規劃的路一步一腳印地前進，還是乾脆拐進另一條完全不清楚前方狀況的道路。我對未來的事情一無所知，想必每個人都是這樣。未來是不確定的——不是有人這麼說嗎？未來是由選擇構築出的程式，每一個選擇便會導向不同的作業。現在——我正在面臨這個選擇。」

音伸手企圖抓住天空的橘色光點，張開手之後，裡面什麼都沒有。

「妳想要上大學嗎？」

「我不知道。老實說，我覺得怎樣都好，怎樣都無所謂——但是……一旦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困惑。明明是決定人生、決定未來的選擇，我卻還是有如此隨便的想法——我討厭這樣。」

「音，妳的夢想是什麼？」

聽到如此問題的音聳了聳肩。印入眼簾的畫面從橘紅的天空變成半邊橘色半邊黑色的巧妙景觀。音呆呆望著這幕，手不自覺抓緊昔的衣角。

「讓我再想想，謝謝妳——」

…………

清脆的鋼琴聲悠揚，纖細指尖敲打著白鍵與黑鍵，隨著音符一齊飄舞的是音的銀白髮絲。

結束練琴的時間，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投影出的虛擬影像。

『跟你們說！我今天早上去便利商店，店員說我是不是最近網路上很有名的Vstreamer，那個時候我整個就慌了，沒想到竟然會被認出來！』

Live 2D的虛擬人物紅了臉頰，整個身體隨著他的聲調起伏。

音看著聊天室，看著密密麻麻推疊上去的文字，心中的疑問再次浮現——為什麼會有Vstreamer存在，這些人為什麼如此熱烈，為什麼要當Vstreamer？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疲憊，音下意識地就將疑問打上聊天室，不知不覺間按下了「送出」按鈕。

——反正聊天室這麼多人，總不可能這麼剛好看到我的發言。

本來抱持著如此想法的音，正想轉台，沒想到那個Vstreamer卻把她的問題唸了出來——

『——為什麼要當Vstreamer嗎？哈哈，真是個好問題呢。問這個問題的眷屬聽好了唷，不准離開～』

音像是被老師點到名字的學生般往後一震。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個Vstreamer也看不到自己，但身體卻擅自這麼動起來。

『我呀，在現實世界是個不怎麼受歡迎的人。膽小，沉默寡言，高中兩年消失了一陣子同學們也覺得完全沒差。那個時候我還有了自殺的念頭，差一點就要從九樓跳下去。可是啊，當我在這裡扮演不一樣的自己，我能從現實世界逃離，拋開現實世界的壓力，在這裡扮演更有自信的我！所謂的重生就是這樣。而且而且！我不覺得逃避是件壞事哦，人們有選擇未來的權利，我只不過是剛剛好選擇了逃避罷了～希望我的回答讓你滿意哦——』

「逃避……嗎？」

音放下雙手，跟完了這名Vstreamer的直播。

…………

逃避——讓音接觸了Vstreamer。

不去管生涯規劃表，不用為了父親的一席話而躲在棉被裡啜泣，不用擔心被談及「未來」的話題。

在虛擬世界裡，自己扮演著不是自己的角色。

即便性格跟原來的自己無異，但沒有人會知道。沒有人知道白影音這個人到底是誰，沒有人想知道白影音有什麼苦惱。

在這個世界，音開始會笑了。

從Vstreamer軟體「Authentic」開始，音成為了半個Vstreamer。

她喜歡這個地方，在這個世界她可以成為完全不同的自己。

第一次與觀眾攀談；第一次有了推自己的粉絲；第一次突破十人追隨……微小的幸福匯聚起來，音終於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想成為世界第一的虛擬直播主！」

她把這句話告訴了父親，理所當然的，換來對方的責罵。但她並不後悔，這是她第一次，有了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反抗了自己的父親。

跟觀眾閒聊時的會心一笑；自己執行的企劃遭到肯定；路過的遊客變成追隨欄中的一人……她喜歡這段時光，她享受網路上的「音」與他人交流時的溫暖。

於是，她離開家，不再跟家裡聯絡。

音找了自己的摯友——昔，幫忙設計出一套新的虛擬造型，並離開Authentic，轉戰競爭最為激烈的Virtual Tube。

她不後悔這麼做，也不後悔在生涯規畫表留下「出社會工作」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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