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紐約市警局工作時,為了蒐集傭兵、恐怖份子等各類武裝團體的情報,曾經在非洲、中東及中亞的僱傭兵團、游擊隊之類的組織待了兩年。
安其羅.薩內蒂是其中一個僱傭兵團的補給官。他的專長是弄到從軍服上的鈕扣到主力戰車之類,軍隊所需要的各項物資,餵飽整個兵團,順便餵飽他自己。
從他老兄肥到分不出哪裡是胸、哪裡是腰的體型,就知道他在這項專長上有多麼出色。
從僱傭兵團退伍後,安其羅娶了個跟他差不多胖,義大利麵煮得不錯的妻子,輾轉來到非洲開了旅店。
『多索杜羅(Dorsoduro)』在義大利語的意思是『堅硬的土地』,原本指大部份用木樁一根根在沼澤地裡敲出來的威尼斯城區中,唯一一塊貨真價實的陸地,人站在上面不用擔心淹水、地層下陷等諸多鳥事的地方。
現在對我而言,可能也是唯一安心的避風港。
我打開門穿過中庭,安其羅正坐在大廳中央那張可以坐下二十幾個人,用斧頭砍鑿成的長桌旁,桌上有三盤義大利麵跟一瓶用稻草包著的義大利葡萄酒,他面前那一盤已經半空了。
「我老婆做了點宵夜。」他放下叉子,用圍在脖子上的餐巾擦了擦嘴。
聽到「宵夜」這個字眼,我連忙拉開椅子坐下,拿起叉子,把頭埋進義大利人比臉還大一倍的盤子裡大嚼,等到肚皮填到一個程度才抬起頭,拿起一旁的餐巾擦嘴。
「醫生來了?」我放下餐巾,轉頭瞟向第三個盤子。
「他在樓上。」
「是熟人?」
安其羅點頭,「你知道?」
「拿錢辦事的一般醫生,你會特地招待他義大利麵?」
安其羅嗤地笑出聲,「那個女人怎麼看起來那麼怕你?而且全身上下一件衣服都沒有?」
「這個嘛 - 」
「該不會是你從街上綁來的?」他朝我臉上瞄了一眼,又拿起叉子,捲起盤中的麵條送進嘴裡,「看不出來嘛 - 」
「去你的,」我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之後,壓住四肢百骸的疲累被酒精蒸發成一股暈陶陶的舒適感,像泡在溫泉裡一樣,「好吧,事情是這樣的 - 」
聽到我拿出電擊器那一段,安其羅猛地抬起頭,「慢著,你說你用電擊器電昏她?」
「拜託,那裡有一拖拉庫人正走過來,我沒有別的選擇,好嗎?」
「她想討好你卻被電擊,不怕你才怪!」安其羅一面笑,一面放下叉子,「相信我,老弟,用玫瑰花會比較有效。」
「好吧,下次我會試試看。」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安其羅給自己倒了杯酒,「一般人抱女人回來,高興都來不及。沒看過像你那麼緊張的。」
「我不知道,」我往後躺在椅背上,「我只是覺得,老闆不可能花那麼多錢,只叫我買個女人回來而已。」
「安其羅,士圖可能是對的。」一個身穿卡其色英式獵裝跟短褲的高瘦身影跟著這句慢吞吞的英語,出現在大廳一角的樓梯頂端。
「這個聲音 - 」我腦海裡浮現一個名字,「超級蒙古大夫!」
「別叫我這個名字好嗎?」大藪英介微微一笑,推推臉上的圓框金屬邊眼鏡,「以前在部隊裡叫叫就算了,現在我在這裡可是開業醫師喔。」
『藪醫』在日語中,原本是『蒙古大夫』跟『庸醫』的意思。
要是前面再加上個『大』字...這樣大家懂了吧。
不過大藪的經歷,跟他的姓氏一點關係都沒有。
大藪英介在日本拿到醫學和心理學雙學位後,跟著大學援外的醫療團隊到非洲工作,援外期滿即將回國時,僱傭兵團的長官說服他留了下來,負責偵訊戰俘、治療受到精神創傷、無法作戰的士兵之類,和他心理學專長比較接近的工作。
他走到第三盤義大利麵前坐下,拿起叉子安靜吃著。
「我們先從你們兩個比較感興趣的地方開始吧。」
很多戰俘一開始都會覺得這個人安靜而不慌不忙,根本不像軍人,反而像在鄉下幫老先生老太太看病話家常的醫生。
聊不到幾句,他們會覺得這個人一點也不危險,忍不住他問什麼就回答什麼。
很多戰俘跟士兵就是在這種氣氛下,被超級蒙古大夫套出機密情報和心理創傷的。
「感興趣的地方?」剛端起酒杯的我愣了愣。
「她有穿乳環和臍環,連那個地方都有。」他捲了團麵送進嘴裡。
「喂,我感興趣的不是這個。」
「 - 我抽了一點血做檢驗,很多毒品、興奮劑跟娛樂用藥檢測的結果都是陽性,顯然有人為她注射或餵食了很多種藥劑,從毒品、興奮劑、娛樂用藥、荷爾蒙都有,她的意識不清、性欲高漲跟內分泌失調,可能是這些藥物造成的。」
「你說內分泌失調,指的是 - 」安其羅問。
「她應該沒有正常女性的月經,換句話說,她不太可能懷孕。」大藪放下叉子,「而且在行為上,似乎有人刻意訓練她見到男性就主動求歡,而且要服從男性的命令,我說的不是妻子對丈夫的服從,而是像寵物對主人的那種。」
「所以當時我其實不必用電擊器?」我說。
「不會吧?你對她用電擊器?」大藪望向我,「沒關係,跟她目前的問題相比,這可能還是最輕微的。」
「聽你們兩個這樣講,我都覺得自己像他媽的加害者了。」
「放心吧,跟那些加害者加諸在她身上的相比,你的行為充其量不過是唱詩班的小男孩,」大藪說:「另外她對過去的事完全沒有記憶。我原本試著用燭光引導催眠,不過她一看到點燃的蠟燭就害怕,可能以前有人用蠟燭對她施虐,她的記憶喪失,可能也是因為施虐造成的心理創傷,讓她封閉了過去的記憶。」
我想了想,「大藪,你還記得當年我們怎麼認識的嗎?」
「記得,」當時我工作的僱傭兵團接受聯合國人權團體的委託,在非洲部份城市的紅燈區解救未成年及非自願的性工作者,兵團長官向人權團體要求一名有心理學專長的醫師陪同我們行動,為救出來的對象進行心理評估及重建,當時大藪的醫療團隊,也因為聯合國的委託在當地工作,「不過現在她的情況,跟當時有點不一樣。」
「哦?」
「當時我們救出來的對象,的確很多都有被施打毒品、催情劑、荷爾蒙,甚至施加虐待,好讓她們服從的情形。」大藪又捲了一團麵條,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不過跟當時相比,這個女人被施打的藥劑種類之多、還有精神改變到完全遺忘過去,幾乎變成另一個人的程度。老實講,我懷疑 - 」
他嘆了口氣,把捲著麵條的叉子放在盤子裡,
「這個女人可能是某個案件的當事人,那些加害者原本的目的,應該是要虐待她,好用來威脅她或其他人,你之所以會在這裡發現她,只是這些加害者得逞後的結果。」
「那她原來的身份,你可以猜得出來嗎?」安其羅問。
「因為她的意識混亂,能問出來的不多,」大藪說:「我只能確定她是華人,而且她會講流利的英語和華語,可以假設她以前受過不錯的教育,也可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這個結果太籠統了,」安其羅說,「況且如果她像妳講的『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怎麼會在這個全世界華人最少的鬼地方?」
「你有把握治好她嗎?」我問。
「精神上我可以設法引導她繞過意識中創傷的區域,取得原本的記憶;另外診所裡有藥,可以中和掉她體內的毒品跟藥物,」大藪聳聳肩,「不過起碼一兩個禮拜跑不掉。」
「我只擔心我們沒有這兩個禮拜。」我說。
「你擔心什麼?」安其羅起身拍拍我的肩膀,「樓上空房多得很,大藪可以把整間診所搬過來,愛住多久都沒問題。」
「我知道,」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過如果像大藪講的,那個女人是某個案件的當事人的話。以加害者的立場,一定會把她藏好,不會交給其他人。」
「你的意思是 - 」
「當初這些加害者中可能有人疏忽或急著要錢,把她送到拍賣場,我才能買下她,」我說:「現在他們可能發現自己犯了錯,而且已經在找她了。」
大廳角落櫃檯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安其羅走過去拿起話筒,講了幾句後放下,望向大藪和我。
「是我老婆打來的,她在門口的房間守夜,」他說:「這裡的角頭老大海因里希.克勞瑟派了幾個人在門口,指名要見你。士圖。」
我放下酒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好吧,我過去。」反正要來的逃不掉,「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不會有事的。」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WFYawEo7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