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好好學習（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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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的人聽到帝國公學一天只有三節課會很羨慕，只有學生才知道其中辛酸。對於回到座位上的埃迪迦來說，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就是今天的最後一節課叫做野蠻學，聽起來就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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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偷偷斜視了一眼後桌的亞流同學——誰又不想研究調查野蠻人呢？恐怖的是，亞流的臉色比平時更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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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一分鐘後，埃迪迦已經開始喜歡這位老師了。上課十分鐘後，埃迪迦更加喜歡這位老師了。終於啊，有一個愛遲到不愛上課的老師了！如果能不佈置作業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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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授課老師才姍姍來遲。他是一個朱唇粉面、眼睛烏黑、面色和藹的中年男人，黑色頭髮中夾雜幾絲銀髮，呈現層層疊疊波浪的形狀，下巴帶著一圈剛剛冒頭的青色胡渣。他的肚腩明顯，穿著一件褐色的長衣，脖子上纏著絲巾，嘴角總抿著一抹平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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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稱是盧西爾老師，是個凡人。他說自己真正熱愛研究的是植物學，可惜在中學階段植物學被合併進了煉金術的課程，煉金術作為異能課程之一又更加歧視凡人，他也只能退而求次來教野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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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要擔心，人類和植物比你們想像的更相似。」他輕笑，聲音溫柔，「植物需要澆水，人類需要教育。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我們有文明人，也有野蠻人。而野蠻學正是研究野蠻人的學問。那麼，野蠻人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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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愉快地看向學生們，海德拉又一次高高舉起了手，可盧西爾早有預定人選，他看向左手邊的黃毛學生，詢問道：「亞流同學，你知道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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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肅靜，雖說本來就夠安靜了，但此刻空氣更是加倍的肅殺。埃迪迦看著盧西爾的臉，開始驚疑不定地猜想。這老師是故意的嗎？是故意想要羞辱亞流嗎？可埃迪迦看不出個所以然，盧西爾的笑容還是那麼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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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眨眼，眼球反射呵護關懷的白光，「加油，別害羞。」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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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迪迦在恐慌中等待，幾秒後才聽到後方傳來粗俗刺耳的聲音，「野蠻人，就是會踢爆你們屁股的人。」亞流得意又陰沉地恐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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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西爾失望地搖搖頭，說出的話卻出人意料，讓學生們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他說：「這不過是種族主義排外主義民族主義斯帕奇日至上主義黑脖子們的聳人聽聞。孩子，在我面前你不用豎起內心的高牆，我理解你們的。」面上是充滿關懷聖光的微笑，他又鼓勵道，「這個世界啊是十分廣闊的，你無需按照他人的偏見而活，為自己而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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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收回視線，看向全班同學說：「你們中很多人可能也相信了傳統社會對野蠻人的刻板偏見，以為他們都是茹毛飲血衣不蔽體口齒不清的低智商猿人，但這是不正確的。野蠻學這門課程就是為了教導大家對野蠻人建立客觀公正的評價，通過對野蠻人文化、語言、地理等多方面的研究，你們會發現他們和我們的區別其實並不大，甚至在很多地方是更優秀的。也只有通過相互理解，我們才可能創造出一個和平共存、共同繁榮的人類命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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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臉上的陰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措手不及的害羞。這還是他認識的帝國嗎？居然願意瞭解野蠻人的文化？居然承認野蠻人也有文化？或許⋯⋯或許⋯⋯從內部改革也不是不可能的！或許⋯⋯！或許⋯⋯！帝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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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是邪惡的！」當他回過神來，盧西爾已然義憤填膺地拍案而起，又一次讓亞流猝不及防，「如果不是帝國侵略野蠻人的土地、掠奪他們的資源、奴役他們的人民，讓他們走投無路、食不果腹、飢腸轆轆，野蠻人會來侵略我們嗎？！如果不是斯帕奇日人仇恨歧視、迫害屠殺野蠻人，他們會不願意融入斯帕奇日社會嗎？！野蠻人啊，他們也想做個好人，他們也想成為自豪的斯帕奇日公民，可我們有給他們一個機會嗎？！斯帕奇日又有成為一個包容多元、足以讓任何人自豪的國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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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西爾流下憤慨悲哀的淚水，「野蠻人啊，我認識他們，我理解他們，我有好多野蠻人的朋友。他們都是吃苦耐勞、老實善良、高貴誠實的普通人，他們歷盡艱辛跨越珍寶河只是想給孩子後代提供一個更好的環境，他們才是斯帕奇日夢的最高體現啊！可我們又是怎麼對待他們的？我們有給他們提供免費醫療嗎？我們有給他們提供免費午餐嗎？我們有給他們提供免費住房嗎？我們有給他們提供附帶無數福利的公民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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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悲涼地說：「不，我們沒有。即使野蠻人出生在珍寶河南側，即使野蠻人居住在帝國境內十餘年，即使他們他們甚至還要繳稅！什麼時候這個國家遺忘了無代表不納稅的原則？！如此不公不義的壓迫歧視，我們有何臉面要求受害者為我們著想？！他們燒殺劫掠也是迫不得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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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徹底傻眼，他懷疑自己在做夢，但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編出如此離譜的夢。他移動視線，看了一眼同桌的威理安同學——公主殿下居然頗感同意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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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西爾還在滔滔不絕：「那今天就讓我們來了解維蘇西部落，請翻到課本第156頁。亞流同學，你能站起來為我們朗讀第一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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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鼓勵支持的目光下，亞流腦迴路僵硬地翻開了課本，視線開始錯亂，好似閱讀障礙症突發，書上文字變得錯亂不堪，「維蘇西⋯⋯雙馬尾⋯⋯善良可愛⋯⋯住在樹上⋯⋯自然裸體⋯⋯男女平等⋯⋯平均社會⋯⋯共有財產⋯⋯被迫害⋯⋯被趕走⋯⋯被屠殺⋯⋯被奴役⋯⋯恥辱⋯⋯屈辱⋯⋯羞辱⋯⋯好可憐好可憐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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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想起開口，聲音都變得陌生無力，「這他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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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蘇西，是你來自的地方不是嗎？」老師微笑道，「來吧！和同學們介紹介紹你自豪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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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漸漸反應過來，氣得臉紅，拍打著課本他怒吼：「這全部！狗屁不通！胡說八道！鬼話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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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西爾沒有生氣，反而露出愧疚的神情，「對不起，我知道作為斯帕奇日人我們天生就是充滿偏見誤解的，還請你多多包容、多多指教，教教我們你們野蠻人的文化。」如今地位顛倒，老師換上一副虛心聽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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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火冒三丈，喘著粗氣，大聲喊道：「首先！我們不是敗家犬！我們從來是自由自治獨立光榮的人民！維蘇西從來不是帝國的一部分！將來也永遠不會臣服帝國！第二點！⋯⋯我他媽忘了！因為你這整本書、整本書都是錯的！」眼球顫抖被通篇連段的大紅叉佔據，無處開罵，每一處都想罵，沒上過文法學校的野蠻人開始沮喪地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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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西爾理解地點點頭，但沒有改變念頭，「孩子，我明白你和你的人民遭受過難以言喻不可想像的痛苦與折磨，因此你們會封鎖回憶、竄改歷史、認可加害者的敘事也是正常的，但這不是健康的思考方式呀。你看你，維蘇西酋長的兒子、未來的部落國王，怎麼會淪落到斯帕奇日說斯帕奇日語接受斯帕奇日的教育呢？帝國就是想趁你們這些孩子年齡還小，給你們思想洗腦、去根換種、文化滅絕！你，只是被用來威脅維蘇西人民的人質而已！千萬別信了帝國的糖衣炮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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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年少氣盛還不知帝國陰險的小男孩，盧西爾又忍不住為亞流悲慘的命運哭了出來，「噢多麼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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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埃迪迦在想，原來亞流也是個小王子呀，他一點都不意外呢。雖說如此，他也沒忍住為亞流的人質地位感到同情。兩個班的大多數學生也都是這樣，用悲情的目光看著亞流，這比任何事都更讓亞流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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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實在生氣，異能失控，亞流一時沒忍住字面意義的生出氣來。瞪著對面那愛心泛濫的中年男人，按照往常亞流早該起立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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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是禁閉的最後一天——幾分鐘前他都還在為這件事感到開心，如今心情是毀了——但他不想再毀了未來不知多少個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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乓的超大一聲，他坐下了，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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