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好好學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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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曜日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御獸術，時長同樣兩小時。授課老師是個年輕人，一頭烏黑凌亂的頭髮，過分銳利的輪廓，下巴又尖又長，雙眼深邃憔悴，嘴唇倒是紅潤。一身黑色長袍貼著瘦高的身材，內襯是深藍的，兩隻手藏在衣兜，皮膚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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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路像是在飄，整個身體好似幽靈般輕盈。來到教室中央，停頓不到片刻就開始說話，聲音同樣很輕卻清澈冰涼又帶著些稚嫩和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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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以叫我佩希密老師。」接著他掃視一圈教室，視線定格在那個一臉不學無術的黃毛學生，「我聽說你們有人打了赫爾曼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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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八卦傳千里，埃迪迦都不禁為亞流捏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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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成想，佩西密接著說：「打得好，獎你個小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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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咧嘴一笑，笑納了手背的貼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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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師池，「那麼，我們開始上課。」他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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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獸術，我其實不喜歡這個名字。人類馴養動物的歷史有上千年，技藝成熟，如今沒什麼動物是不能被馴化成家畜的。我們利用動物作為代步工具，利用他們的皮毛來保暖、交易，就連他們的屍體、他們的骨頭都能為我們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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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表情有些感傷，「⋯⋯這是改變不了的現實，即使人類也只是自然世界食物鏈的一環。但至少，我們應該做到尊重他們、愛護動物，畢竟苦難是我們在這世上都共有的。在這門課上，我希望我們的學習始終抱持同情心。我一直相信，一個人的人格好壞與他對動物的態度是息息相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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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令埃迪迦有些驚訝，很快就推翻了他對老師冷傲孤高的初印象，他猜本質上老師還是內心柔軟的人。埃迪迦也很贊同佩西密的觀點，他在孤兒院時就多次目睹摩尼特對附近流浪貓的殘酷行為。他始終不明白什麼樣的人能在可愛大眼的注視下還思考著齷齪卑鄙的事情，可能有人天生就是沒同情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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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理道德就說到這。」老師繼續說，「儘管同情重要，但我們也不要忘了御獸術是門嚴謹的學問⋯⋯哲學本來也是，可惜現在的哲學老師都不顧客觀科學，看頭豬吃屎都要思考理性的抽象概念。」他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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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埃迪迦直覺他在內涵赫爾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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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門課上，我們會學習各類異能生物的構造、特徵、弱點和用處，也有實踐課訓練各位騎馬、飛鳥和潛魚。」簡單幾個詞就挑起了孩子們的無盡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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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幻想被拍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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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先上理論課。」老師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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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埃迪迦度過了非常充實的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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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太充實了，他的腦袋已經被種種門綱目塞得水腫，要不是有第一天上學的加成，他估計早進校醫院和赫爾曼老師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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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累的埃迪迦扭頭一看，希望從鄰桌的女孩吸取些精氣。艾米瑞達卻比他更加無精打采——也是，艾米瑞達從來比他更看重成績。她肯定不好受吧，原本在塞拉廷小學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來到帝國公學後和一群逆天的頂級異能者卻是相形見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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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迪迦莫名慚愧起來，心臟收縮著好似外物，他到底做了什麼值得來到這所學校、來到艾米瑞達身邊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起精神，認真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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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西密老師教的不錯，講解簡單明白，但卻疑似虐待狂喜歡言語調教「這要考」「這也要考」「這肯定會考」。最開始埃迪迦還會划重點，連划了幾頁他乾脆放棄了，只能看著需要背的頁數瘋狂增多開始意識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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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令他崩潰的是，這本書的作者，這本比頭還厚的教科書的作者——《異能動物的分門別類》的作者——居然還是你啊佩里帕忒？！你不是數學老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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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迪迦此時已經猜想到，佩里帕忒恐怕就是入學報到時坐大根老師身旁的那位年輕人，還真是一臉做學問的嚴肅人長相。但埃迪迦尚沒意識到的是，他課桌裡過半的書也還是你佩里帕忒老師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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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迪迦開始不安地期待佩里帕忒的課，但在這之前，他還得先忍受來自公主殿下和野蠻人的最後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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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餐已經快七點，亞流洗過碗就出門去禁閉了。倒也不是他有多遵守校規，只是好奇心驅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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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室位於一樓四個大區之一，另三個分別是大廳、溫室和體育館。亞流也不是第一次路過這，但這個房間全是彩窗，看不見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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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一樓，他很快注意到花園中裸著上身打拳的大根老師，幸好大根老師專心致志，沒有和他交換眼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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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野獸室門口，一時好似回到昨日，一個熟悉的老人站在門口像是在等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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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同學是吧？」老人和藹地說，「在下阿古帕，負責學校的後勤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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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點點頭表示明白，但又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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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事不宜遲，我們趕緊進去吧。」阿古帕拿出一把鑰匙，打開野獸室的雙扇門，單手做邀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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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室，這名字總給他不好的預感。但亞流沒有表現出來，大步走了進去，仍是大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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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後面傳來關門的聲音，「啊，抱歉，忘開燈了。」然後是卡嚓一聲，從左到右燈一排排地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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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看清環境，亞流差點沒控制住尖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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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媽什麼？！」他的聲音還是變尖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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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室呀。」阿古帕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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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得沒錯，眼前的景象當之無愧——野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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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排列列的狹窄牢籠堆疊複雜，散發著惡臭的混合味道，木製地板上散落著腐爛的剩菜殘根和或硬或軟的黑色物質，透過鐵欄無數顏色各異的眼球聚焦過來，就算是亞流都忍不住渾身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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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連蛇怪都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雙被白布纏上、據說能石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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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研究嘛。」阿古帕理所當然地微笑，「好了。抓緊時間，快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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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行動起來，亞流只好跟隨，他不得不承認他並不希望被在這野獸籠子組成的迷宮中落單。也不知是哪個老師整理的，又或許這地方就沒人整理過，諸多的籠子堆到天花板又將道路切割成一條條，他甚至不得不彎腰鑽過幾條無毛猴的屁股下。就這樣還能找到路，阿古帕也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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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分鐘，他們才到達野獸室的另一側，阿古帕拉起地面上一個鐵環，露出了通向地牢的樓梯。亞流一瞅，喲還是旋轉的深不見底呀真刺激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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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請。」阿古帕禮貌地讓出榮幸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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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從不會說不行，吃個口水壓壓驚後他就下去了⋯⋯此時突然頭頂咕咕一聲，一抬頭就是好大一雙黑眼，徹底的完全的黑，嚇得他腳下一滑直接當滑梯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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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帕很負責地緊隨其後，一雙老腿竟一分鐘就跑到了地底。幸好，男孩就在樓梯出口，背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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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帕喘著氣拍上男孩的肩，「沒事吧，只是隻咕咕雞而已，你們每天都在吃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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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沒有反應，他這才意識到不對，越過男孩的肩他看向對面。一如尋常，陰冷窄小潮濕積水的下水道，頭頂是閃爍不定、吱吱作響的白熾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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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是什麼？」亞流抬起顫抖的手指，指向好似黑墨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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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帕恍然大悟，「啊，你是在怕骷髏呀。別擔心，那只是外面漂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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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外面漂進來⋯⋯？」幾百個？幾千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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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時不時翻湧著，裹挾骷髏頭發出好聽的風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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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城市下水道都是相連的嘛。我們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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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帕走向左側小道，發涼出水的石壁上掛著種種刑具，還偶爾濺著擦不去的陳年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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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男孩的不安視線，阿古帕笑道，「別擔心，你只是禁閉，不是鞭刑，但以後可得小心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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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刑？」這不是學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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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嘛，不打怎麼學乖？」阿古帕還是那麼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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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後鑲嵌著許多扇生鏽的鐵門，不知路過第幾個，阿古帕停下了，拿出又一把鑰匙，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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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就是這，進去吧。兩小時後我再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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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流吞了兩口口水，踏入房間，空氣似乎即刻變得沈重，只見光影在地上掠過——門關上了，只剩黑暗。接著是清脆的上鎖聲，然後，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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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只剩下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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