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嚴冬,晨霧與冰霜裝飾了湖畔的小屋。小女孩撫摸著眼前推不開的一扇窗,那失落的表情早已深深刻印在凌川的記憶中。她回頭平視著凝望他,口中一聲接一聲的請求,淚水一串又一串的落下:「謝謝你……拜託你……」一字一句猶如利刃扎在他的胸口上,在他的心房中留下難以填補的空洞。
直到他低頭看見自己的掌紋,還有人類皮膚的顏色,眼前雪景已不知不覺間化作一片青蔥。
有人突然從後摟住他的肩膀,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猛的將他摁倒在地上。戴著惡鬼面具的擊襲者肆意扒開他的上衣,鋒利的指甲逐寸逐寸陷進他的肋骨。被壓逼得呼吸困難的同時,耳邊不斷傳來對方粗重的喘息聲。
那嗓音熟悉得令人顫慄。
感覺到心臟快要被擰碎,他在性命攸關之際奮力抓住對方的手臂,聲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
「悠真!」
驚醒在輔導室的躺椅上,凌川下意識扶著額,指頭輕揉搓著太陽穴,好讓自己能慢慢緩過來。虛實交錯的夢境最是嚇人,幸好他很擅長自我調適。他默不作聲地躺了一會兒,接著苦笑一聲,竟對著空氣自嘲起來:「要是現在撥電話回去說他在夢裡揍我,大概會被當成傻瓜吧……你說是嗎?阿澈。」
打從清醒的瞬間,他便感覺到窗台上另一個人的氣息。基於對彼此的認識,那人不急於慰問,凌川亦沒打算催促他講話。
「原來你也會做噩夢。」來自窗簾後的聲音像是個少年,阿澈的聲線帶點慵懶與沙啞,語氣聽起來散漫得很。
「當然會,我也有焦慮的事情。」凌川就這樣坦率且輕描淡寫地承認了,掛在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儘管對方並沒有跟他對視。
「回來多久了?」
「差不多一個月,這次會待久一點。本想安頓好了再來探望你……」他慢悠悠地上前,打算掀開窗簾邀對方進來。然而鈴鐺還有樹枝碰撞的聲音先一步響起,當陽光照射進室內的時候,窗台只剩下一小片新聞剪報,還有一個掌心大小的束口袋。
凌川俯瞰不遠處搖搖晃晃的杉樹,無奈地聳肩:「就真的摔不死,這裡可是三樓啊。」
他就這樣來無影去無蹤。也許是個性使然,也許是察覺到凌川狀況不佳,阿澈留下訊息便不告而別,任他自行決定是否接受委託。
那是五天前的新聞,一個名叫恩琳的國中女學生在學校旅行期間溺斃湖中。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跨過圍欄,也沒有人看見事發經過,只知道無論是在岸邊或她的隨身物品也沒有找到遺書。如是者,網絡開始謠傳鬼新娘在作案,是百多年前的冤死鬼,為了投胎轉世不斷尋找替身。
「……抓交替嗎?」凌川若有所思地打開筆記本電腦,搜尋了近十年關於新娘湖的新聞與怪談,還有近幾天的天氣預報。雖說該處致命意外偶有發生,但人們對湖中新娘的描述卻始終未曾改變過:都是在湖的中心出現,在水底飄浮的紅衣少女。
凌川不禁心裡疑惑,難道就沒有人吐槽過「抓交替」的說法和人們經常看見鬼新娘出沒,這兩件事本就是自相矛盾的?1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XzBwOf80O
打開阿澈留下的束口袋,裡頭放著幾顆巧克力,正是他最喜歡吃的牌子。兩年沒見了,沒想到他還記得,只是不曉得巧克力是從哪兒弄來的。該不會是偷來的吧?
凌川苦笑著把東西收進抽屜,又到旁邊的櫃子裡翻翻找找,最終取出一瓶墨水,滴滴答答地倒在小碟子上。難得天氣正好,也該是時侯去看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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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操場的拐角處,一個長得端正漂亮的女學生扭開運動水壺,把冷水直接潑到另一個女同學的臉上。旁邊幾個同伴非但沒有勸阻,還一塊兒惡狠狠地盯著被霸凌的女生,彷彿是她幹了什麼天大的錯事一樣。
「你這是什麼表情?整天慌慌張張的,看了就討厭!」像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女學生一頓痛罵後便把空水壺歸還,還順手將手帕遞到對方的臉頰旁,低聲說道:「怕什麼呢?小楠,我們自然是一伙的。既然大家都知道是意外,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那囂張傲慢的語氣,與其說是安撫,倒不如說是恐嚇。
小楠點頭正要接過手帕,女學生卻猛地把手抽回來,生怕對方弄髒自己似的。這種程度的羞辱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小楠縱有不甘,但在長期壓迫下也拿不出勇氣頂撞對方。
至少,她說她們是一伙的。
當女生們正欲轉身離開之際,忽然驚覺有人佇立在路口正前方,彷彿從剛才開始便一直在監視她們。眼前的男生個子不高,校服上總帶著些許不整齊,除了略為過長的瀏海,無論髮型和背包款式也樸實得很,換另一種說法便是有點兒土。
男生沒有說話,可是帶頭霸凌的女學生馬上認出對方是剛從山區轉校過來的新生,一瞬間厭惡的表情盡寫臉上:「喂!鄉下來的,別擋路!」
見對方還是一動不動的模樣,旁邊的小跟班爽性一手推開他,就看准他不敢還手打女生。男生被推得後退了半步,卻始終不發一語,目無表情地讓她們擦身而過。唯有小楠擔心地回頭,只見他直勾勾地瞧著前方,似在凝視什麼,也像是一無所見。
「志賢……」
她嘗試輕喚對方的名字,然而當那雙空洞的眼珠幽幽地轉向她,在那寂靜的數秒間,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怖洶湧而至,嚇得她渾身哆嗦。她在抖顫中再次呼喚,終於志賢眨了眨眼睛,瞳孔馬上恢復了光采。
看著小楠驚魂未定的模樣,志賢一臉尷尬地摸著脖子說道:「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
「走神?」小楠覺得難以置信,都已經有肢體碰撞了,他竟然還能站著發愣。
明知道這解釋牽強得很,但他只能含糊其辭地蒙混過去。習慣使用「志賢」這個名字,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的國中生,這是來到城市必須遵守的規則。儘管他其實不太擅長編謊話,甚至不時把自己弄得像個傻子。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奇怪氣氛沒持續多久,不遠處突然傳來騷動。隨著女更衣室的大門緩緩開啟,門外開始迴響著學生們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預感到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志賢下意識地抓緊自己的衣袖,在純白色的襯衣上留下像漩渦一樣的皺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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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上午是新娘湖附近最寧靜的時間,凌川一手抱著如瀑布似的白紗裙,一手摸著湖邊的木製圍欄,特意挑上深水的位置一躍而下。
放鬆四肢讓身體盡量下沉,那姿勢看上去就像是在自尋短見似的。在短短數秒間,他試著感受著湖水的流動,很快便感覺到有誰將掌心貼在他的背脊上。這對一般人而言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他卻表現得異常平靜,甚至紋絲不動。
直至確認對方的意圖,凌川在瞬間划水翻身,反手抓住了水鬼的手腕。懷裡的紗裙在水中飄逸散開,那貼滿符咒的胳膊終於圖窮匕現。
看見眼前的人用唇語說出「抓到你了」,水鬼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強大的術力強行拖出結界,還被一路牽著遊到岸上。
烈日之下,二人各自靠在大樹下狼狽地喘息,凌川是因為短暫缺氧,而水鬼則是被他舉動嚇壞了。傳說中害人無數的鬼新娘看上去跟普通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並無分別。畢竟那個年代盛行早婚,一身大紅色刺繡囍褂之下仍然是個入世未深的小姑娘。
待呼吸暢順後,凌川還認真地上前確認對方的容貌,跟十多年前的鬼新娘是同一人沒錯。
「抱歉,嚇到你了。因為結界範圍全在水底,我只能用這種粗魯的方式邀請你對談。」凌川一面說一面撕下貼在手臂的符咒。這是從某個緣慳一面的道士身上取得的靈感,雖然是頭一次使用,沒想到效果挺不錯的。
他說結界範圍全在水底。以新娘湖的水深,除非是在乾旱季節,否則鬼新娘根本無法觸碰水面。莫說要蠱惑岸上的人,想抓交替還得有人自願或意外掉進水中,這條件實在有點苛刻。
況且,剛剛鬼新娘其實是想要救他的。當時她正努力地伸手推他,試著喚醒看起來神智不清的落水者,又或者讓他稍為掙扎一下往上浮……就像十多年前一樣。
看著鬼新娘還在受驚當中說不出話來,凌川只好半跪到她的身前,輕聲笑說:「其實我們很久以前便見過面。謝謝你那時候救了我最要好的同學,也謝謝你今天打算救我。」1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CAowZmo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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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