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住倏然倒下的身軀，阿澈連忙把耳朵湊近凌川的胸膛。聽著那心跳聲以外明顯的雜音，原本還算氣定神閒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他最擔憂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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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異樣的童馬上拉住了昊蒼的衣袖，而昊蒼亦未有趁機偷襲的意思。看著二人的反應，阿澈暗自思忖懷中的狐狸也許尚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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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曉得你對他做了什麼。」阿澈一面說一面瞥向童手中的桃木劍，他顯然是知道的，只是故意在野貓軍團面前隱約其詞：「他的心房間隔有嚴重缺損，要不是一直以妖力填補，這肉身根本無法存活。倘若有什麼原因讓靈魂受損，或是與肉身的連結變鬆散了的話，那破洞可會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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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先天缺陷嗎？昊蒼不禁疑惑，既要奪舍，為何還要選擇這麼脆弱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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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的表情、輕皺的眉頭，一切細微神情都被阿澈清楚捕捉。彷如讀心似的，他第一時間回應道：「想知道原因可以親自問唷……在你把血借給他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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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蒼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借血」不光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是契約的重要步驟。東瀛的陰陽師會透過此種方式將妖怪收服為式神，並賦予他們新的名字以供差遺。契約的確能有效綁定受術者的靈魂，若只想救活對方這不失為一個可行方法，但代價卻是無法違背施術者的命令，淪為工具般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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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術法他是懂的，可是就只為了生存，這樣做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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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見得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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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同意的，為了完成對那孩子的承諾……我說這肉身原來的主人。」耐人尋味的一句話，是阿澈刻意向昊蒼透露關於凌川的過去。他賭定昊蒼會感興趣，而更重要的是，無論結果如何，他知道凌川不會責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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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進一步說服對方，他默默舉起右手，展示纏在無名指上那常人看不見的紅線。他早已是別人的式神，再無法透過契約救活自己的朋友，這才逼不得已請求眼前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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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昊蒼並非容易被控制的人：「要是我不答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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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緊，他會答應的。」食指指向旁邊的童，打從剛才開始阿澈便看準這乩童少年的軟心腸。1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BJ0LvZs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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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他料想那樣，童嚥了一口唾沫，然後慌慌張張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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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換昊蒼急了。雖說施術者與式神有主從關係，但換成能力不足且入世未深的童卻是徹頭徹尾的另一回事。要是這小子某天突然想不開，或受到妖狐的蠱惑，自願為對方獻上自己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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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才往向前邁了一步便遭昊蒼抽著衣領扯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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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亦無法順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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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答應了，你還是要阻攔，真教人不爽呢。」這個人……都說到這地步了，還見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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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妖帶著盛怒吼叫，尖銳的迴響讓遍地野貓通通暴走，像在經歷大地震似的繞著眾人腳瘋狂亂竄。阿澈的瞳孔瞬間收縮成一條垂直的細縫，帶著四串銅環的八肘襌杖繼而出現在他綁有紅線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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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種蠻不講理的人，看來是非要痛揍他一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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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觸即發的衝突在將要擦槍走火的前一秒戛然而止。銅環撞擊的清脆聲響，是凌川強撐著最後一絲氣力握著杖身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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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澈……」空洞的雙眸意味著他早已什麼都看不見，唯有僅存的意識驅使他擋在二人之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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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讓開！你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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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用他留給你的……」勉強擠出像夢囈一樣的呢喃，最終只剩下無聲的唇語，伴隨著失去知覺的身軀一同落下。這一次換昊蒼及時從背後摟住他的肩膀，將他攙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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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全部轉過身。」冷不防一聲命令讓阿澈當下愣住，昊蒼於是滿臉不耐煩地再說了遍：「都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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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比較熟悉他的童先一步反應過來，連忙將桃木劍置於地上，又主動走到阿澈身旁高舉雙手。這是表明他們不會趁機逃跑的意思，他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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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當野貓軍團奉命撤退後，阿澈在轉身前還是禁不住扭頭叮囑道：「要給血，別給其他古怪的東西。你要是敢欺負他的話，我一定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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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聽懂對方帶惡意的弦外之音，昊蒼氣得拾起石子往他頭上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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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什麼時候了，還說些不正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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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澈沒有過問為什麼不許觀看契約過程，因為聽覺敏銳如他根本用不著眼睛去監視。而且身為過來人，他很清楚契約正式結下的一刻，無論施術者還是受術者都會看見對方的回憶碎片，像是經歷一場小型人生走馬燈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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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悲、最喜的畫面一下子湧進腦海，但凡是感情豐富的人也會忍不住當場痛哭。以昊蒼那好強的個性，恐怕是連半點情緒起伏也不願見於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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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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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約完成後，昊蒼看凌川的眼神顯然溫和了許多，實在難以想象他就是剛才那個將人打至重傷的元凶。心房破口對身體造成的損傷不會一下子便恢復過來，昊蒼什麼也沒說就讓昏迷中的狐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甚至當凌川在夢裡輾轉掙扎，無意中抓住他的衣袖時，他也只是低聲應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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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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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川做了一場噩夢，夢裡只有六、七歲的小男孩正躲在餐桌下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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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之中，有著黑長髮的女人手握木柄長劍騎跨在男人的身上，利刃反覆刺穿男人的胸膛，將屍體扎得血肉模糊仍不罷休。鮮紅的血液飛濺到她的臉上，又沿著那畢直的長髮滴答答地落下。那兇狠目光，在精神亢奮之中不斷擴張的瞳孔，看來像極了一頭正在發瘋的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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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柄上的雕刻因沾染血污而更顯分明，紋飾隨著女人揮劍的動作刻印到她的手掌心。那一連串參差不齊的菱角，讓她的手看起來像被啃咬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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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在驚恐中不斷呼喚「母親、母親」，甚至不顧一切上前握住女人的手，然而回應他的只有女人猙獰的笑臉，還有從嘴角邊露出來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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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手一直都很纖細。直至血污消失，男孩長成十二、三歲的少年，她仍然留有修長的指甲，一手握著那把與她極不相襯的長劍，一手牽著他走過很多很多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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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眼中的母親總是不苟言笑，寡言讓她的心事連同那雙長得異常的犬齒一起，藏得很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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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他的一生都被在釘在利爪與尖牙之中，就如同眼前遭三頭犬叼著脖子的靈魂一般。那不過是比他年長幾歲的青少年，被拖行時怨恨與不甘心盡寫臉上。可來的是三頭犬，任誰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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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女人從背後掐住他的脖子，指甲幾乎要陷進他的皮肉之中。她用這種方式逼使兒子正視眼前一切，她說：「都是你的錯，是你一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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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罪無可恕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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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女人以相同的方式成落入三頭犬口中。醫院的醫生與護士在他的身旁忙碌著，唯有剛滿十七歲的他站在無人的角落，怔然凝視母親的靈魂被拖行。她很安祥，無論是躺在病床上的軀殼，還是那被犬齒扎穿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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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昊蒼，我的兒子，看清楚它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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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頭一回聽母親呼喚見自己的名字，也是他頭一次從三頭犬消失的黑洞中，看見另一個世界裡，魔的真實模樣：觭角、獠牙，還有血紅的瞳孔。像透了她失控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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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昊蒼的表情已不再恐慌，甚至能將一切置之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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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緊握著木劍的右手，烙印出獸牙似的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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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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