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斯和緹娜在回程中刻意挑了偏僻的路來走,這倒不是為了迅速,而是確保沒有他人在旁。
「演得還不錯嘛。」克萊斯忽然說,同時停下腳步。
「還好。」緹娜語氣淡漠的回應道。
在小屋的時候,克萊斯便看出眼前的魔族是緹娜,偽裝魔法主要只能用來改變種族的形象,並不是萬能,且克萊斯看到緹娜的真實樣貌也並非第一次。
克萊斯將尼祿放在樹旁,自己背靠著樹坐下,緹娜則坐在另一棵的樹旁。
克萊斯話中的「還不錯」,並非指緹娜偽裝成人類,而是指假裝和自己不認識這件事。
他們事實上也不怎麼熟,真要說也只比尼祿和亞莎多見過幾次面,可是遇見需要拚盡全力的對手時,總會令人印象深刻。
「你要做什麼?」緹娜問道。
「把你們帶回去-這是我名義上的任務。」克萊斯回答,話語中似乎另有他意。
「那麼我換個問法,你想怎麼做?」
克萊斯向緹娜瞥了一眼,她此刻的神情異常冰冷,完全不像和尼祿與亞莎待在一起時的那個內向少女的形象,她現在的模樣,才符合克萊斯對她的印象。
「把你放走,這傢伙我要帶回去交差,」克萊斯指著尼祿說「你的能耐差不多也就這樣了,不管是再拜託你還是殺了你,都不符合我的做法。」
緹娜頓時臉色浮現一絲不悅,克萊斯所指的能耐是指緹娜偽裝成人類後的真正目的,她將口袋中隱藏已久的東西拿出,仔細端詳。
那是個散發出紫色光芒的水晶,只是那光芒非比尋常,並帶著些許魔力氣息,給人種溫暖的感覺,光是看著它,心中不知不覺便平靜了下來。
那正是五大族一直以來守護著的水晶,緹娜手中拿的水晶散發紫光,散發魔族的魔力氣息,正是魔族守護著的水晶,她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從人類那裡奪回來,卻沒有連人類的水晶一起奪得。
關於五族水晶,那得從世界開闢之後,人族、精靈族、獸人族、蠻族、魔族、龍族,各自皆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處後開始說起,那時世界維持了一小段時間的安定。
但不久後在世界的中心點,也就是人族領地的某處,發現了某塊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它位於錯綜複雜的森林內部,極難發現,但只要找到這塊土地,便會發覺周圍的森林忽然消失,頓時變成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而離開之後,回頭一看,卻不見任何草原的蹤跡,剛才的草原如同幻覺一般。
據說那片草原晴空萬里,沒有四季交替,微微吹徐的風令人心曠神怡,忘卻病痛,說那裡是小天堂也不為過,因此被人們美稱為聖域,而那草原的中心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塔,但是進去的門卻緊閉著,無論用任何方法都無法將其開啟或破壞,唯一的線索就是門上的五個洞口,只要見過五族水晶就會明白,那是除了龍族的五大族所守護著的水晶。
沒有人知道這水晶從何而來,只知道自世界開闢之時,五族便開始守護著水晶,將它視為比傳家寶還珍貴的存在,話雖如此,若能好好溝通,想湊齊五顆水晶開啟大門也並非難事,可是這種可能卻因為門上的一段話而變得艱難無比。
「蒐集五大族守護的水晶之後,在聖域的高塔便會展開階梯,迎接蒐集完水晶之人,在塔之上,是通往救贖的道路,是充滿希望的天堂。」
話語中流露出即便五族協調完畢,將水晶用來開啟大門,也只有一個人能獲得救贖,到達所謂的天堂,消息傳開之後,五族開始產生了嫌隙,即便表面和平,私底下卻打算著如何偷取該族的水晶。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難道救贖之路上,就勢必有許多犧牲嗎?」緹娜自言自語道,表情又哀傷起來。
緹娜對於聖域之塔沒有興趣,可是魔族之王並不這麼想,魔族之王花了多年統整不團結的魔族,好不容易才集結足夠的兵力,準備揮軍南下,奪回本該屬於他們的魔族水晶,並將人族水晶搶奪過來。
這時緹娜進言阻止了魔族之王,在靠實力說話的魔族裡,她有相當於人類帝國四將的地位,她覺得不必勞師動眾,並自薦偷取水晶,這才讓魔族之王決定將出兵的日期延後,但他特別提醒緹娜,若抵達期限仍未成功,他便會出兵。
那時的她對人類並沒有特別的情感,只是討厭紛爭而已,她心想自己若能成功,能避免一次戰爭是再好不過。
她用偽裝魔法偽裝成人類,在這種狀態下,就算解放八成的魔力,只要還有餘力使用偽裝,便不會被發現是魔族,魔力氣息的問題解決,剩下的就只是避開守衛的視線,她利用漂浮的魔法,時而躲到天花板,時而躲到窗外,甚至不會發出一點腳步聲,因此儘管潛入方式拙劣,還是勉強找到了魔族水晶。
人族水晶並沒有與魔族水晶放在一起,她感到有些可惜,將魔族水晶收起,準備找人族水晶時,她忽然感受到了魔力的氣息,回頭一看,金色長髮的男子已挺起長槍,下一刻就要往自己的方向衝過來。
緹娜立刻解放魔族的魔力,同時間在自己前方施放了魔力護盾,在護盾完全展開的瞬間,她的真面目也已經現形。
克萊斯僅微微一楞,動作沒有因眼前的畫面而有所影響,他將緹娜施放的護盾直接撞碎後沒有減慢速度,正打算順便將緹娜直接擊暈時,緹娜已將一塊牆壁轟成碎片,同時她腳下閃過一道光芒後,飛了出去。
克萊斯的盾只差一點就可以擊中緹娜,但終究讓她成功逃脫了,他眉頭緊縮,感到身子正在下墜,趕緊將魔力集中至腳部,減緩落地的衝擊,他抬頭望向緹娜,懊惱自己沒有多學些魔法,只能任由緹娜飛離,他是第一個發現緹娜的,等弓箭手或魔法師到來,緹娜早就不知到了何方去了。
等到離開皇宮一段距離後,緹娜才重新偽裝成人類,她心想事已敗露,回去再拿人族水晶是不可能的了,至少自己取回魔族水晶,算是成功了一半。
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她好不容易出城後,發覺後方竟追來了一小支部隊,而其中一人正是前一晚發現自己的金髮男子,另外還有個全身衣著華麗,像是國王的人,她無暇思索國王為什麼要御駕親征,趕緊再度解放魔族的魔力,繼續逃跑。
追來的士兵大約五十人,他們皆騎著馬,緹娜只能靠飛行魔法,再加上一路上東躲西藏才勉強逃了三天,但魔力已逐漸見底。
幸好緹娜在某座森林安排了部隊接應,等到那片森林之後,緹娜刻意挑選了樹林茂密的地方,讓帝國士兵們騎馬反受其阻,只能徒步繼續追趕,終於甩開了士兵們,並與骷髏將軍的部隊會合。
骷髏將軍決定斷後,緹娜一開始不肯,他苦口婆心相勸之後,緹娜才滿懷不安的先離開。
她怕被逃脫路線被帝國士兵們預測到,不往北方,而是先往東方繞遠路,她一路疾行,豈知不到半天,竟看見那金髮男子又堵在自己面前,緹娜自知敵不過,腳蹬樹幹,在樹與樹之間高速移動,想找到破綻直接越過克萊斯,但只要她一想逃離,克萊斯便先衝至緹娜將會落地的地方,使得緹娜只能用漂浮魔法強硬減緩衝勁。
大部分時間克萊斯都是站在原地不動,但卻是在緊緊觀察著自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緹娜眼見無法逃走,那麼也只剩一個選項,打倒克萊斯。
可是緹娜在一連用飛行魔法逃了幾天,此時魔力早已幾乎見底,儘管使出全力與克萊斯戰鬥能拚個不相上下,終究還是因為忽然施展不出魔力護盾,腹部中了一槍,血流如柱。
雖然這傷口甚是嚴重,但緹娜也發現克萊斯已手下留情,只是因為魔力一點都沒殘餘,剛才那一槍緹娜連將魔力集中至腹部防禦都辦不到,再加上克萊斯表情確實也驚訝了一刻,顯然是沒想到會讓緹娜受那麼嚴重的傷。
緹娜倒在地上,克萊斯既然已饒她一命,那麼大概不會再補自己一擊,可是現在的狀況與死亡相差無幾,死前至少希望知道眼前男子饒自己一命的原因,便問:「為什麼...不殺了我?」
「知道又如何?反正你也差不多要死了。」克萊斯回答,看也沒看一眼,轉身就走。
緹娜不禁苦笑,感覺自討沒趣,她試著施展治療術,手中別說是魔力的光芒,連魔力的流動都感受不到,絕望感油然而生,便放鬆全身,想靜靜的等待死亡。
「別就這麼放棄,你應該還有使命要完成吧?」尚未走遠的克萊斯忽然回頭說。
緹娜大為詫異,她實在不明白克萊斯為什麼想饒了她,又說這些像是鼓勵自己的話,可是她現在極為虛弱,一個字都難以道出。
但克萊斯說的沒錯,她命懸一線的逃出皇宮,再加上由骷髏部隊斷後,這才好不容易取得的魔族水晶,如果在這裡倒下,魔族之王派兵進攻,並定又會生靈塗炭。
她扶著一旁的樹,大吼一聲,連續吐了好幾口血,憑藉著意志力勉強站了起來,一瞬間差點失去意識,等到她穩住身子,漸漸能扶著樹走路後,克萊斯早就已經走遠。
緹娜就這樣扶著一棵棵樹緩慢行走,在樹與樹之間的路沒有東西扶著,讓她好幾次差點無力地倒下,但至少能勉強地繼續行走。
最終她走到該片森林的道路上,在這種修整好的路必定比較容易被發現,那麼便有機會被急救,可是究竟會遇到魔族還是人類呢?如果是人類那就必死無疑,何況就算是魔族,若非受魔族之王管轄,大概也不會搭理她,可是此時她已連一步都再也走不動,只好靠著一棵樹坐下。
她閉上雙眼,卻不敢全憑運氣,不斷地盡量凝神感受附近魔力的氣息,過了不知道多久,終於感受到兩股魔力的來源,她發現這來源是人類的魔力,趕緊用這段時間回復的一點魔力使用偽裝,幸好這兩人來得不晚,又懂得急救,可說是僥倖獲救。
緹娜被急救之後,體力逐漸回復,魔力也因此回復得比重傷時快了幾倍,施展治療術後,傷口好了大半,已無大礙,她站了起來,看著眼前的兩人,心中不禁緊張起來,想著要是剛才沒有魔力使用偽裝的話,這兩個人或許早就劍拔弩張地殺了過來,可是在與兩人聊過之後,她發現這兩個人比想像中還要友善,對人類的印象也好了些。
這兩個人正是尼祿與亞莎。
這時,亞莎提出一起行動,緹娜原先想拒絕,但忽然想到骷髏部隊生死未卜,魔力又因為剛治療完重傷而見底,再加上此處畢竟不是魔族的領域,有許多不受管轄的魔族,壓根兒不會管緹娜在魔族裡的身分尊貴,有著他人保護比較安全,便答應和兩人一起行動。
幸運的隔天緹娜一行人就找到了骷髏部隊,骷髏部隊的目的是確保緹娜撤退,被迫與帝國士兵交戰後就開始進行游擊戰,不斷地拖延時間,幸好帝國士兵的馬匹無法進入這片森林,骷髏部隊又是數量極少的菁英部隊,竟然成功拖延了一天以上,等到真正地短兵相接後,甚至佔了上風。
豈知等到尼祿與亞莎加入戰局後,戰況頓時逆轉,而此時骷髏將軍大怒,提起斧頭就要往亞莎砍去,緹娜的心臟在那瞬間就快跳了出來,她不常戰鬥,但也絕非看到血便暈過去的柔弱女子,可是她卻忽然對亞莎死亡感到異常恐懼,當下無暇多想,發出了一發魔力彈往骷髏將軍的斧頭擊去,救了亞莎。
骷髏將軍並未見過緹娜變成人類的樣貌,緹娜又將魔力偽裝成人類的氣息,便絲毫沒被骷髏將軍察覺,可是卻因為緹娜的協助,亞莎和尼祿便打倒了骷髏將軍,就如同間接殺死了同族夥伴。
等到尼祿向國王下跪,緹娜也趕緊上前,一方面是潛入的時候眼前的男人護衛最多,猜測到他便是國王,另一方面是不想讓別人看見她泛紅的眼眶。
她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變成這樣,她只不過不想背叛與她誠心相待的兩人,就成為了間接殺害同伴的兇手,要不是魔力當時還沒回復,她獨自行動,大可不必擔心身分被發現的問題。
她自認無顏見魔族之王,也無顏面對自己,希望避免戰爭的自己,手中竟沾染了同族的血,這是多麼諷刺。
可是等到國王口中吐出皇宮通行證這幾個字之後,緹娜心頭一震,無數個想法相互衝突。
她現在自覺得有愧於魔族,只拿到魔族水晶尚不足以將功贖罪,4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ysflBAVCc
要是有了皇宮通行證,進皇宮根本來去自如,這樣一來取得人族水晶大概也不是難事,這麼好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
緹娜朝克萊斯偷看了一眼,不知是否狀況不好,要不然以緹娜對他和骷髏將軍的了解,克萊斯是能夠輕鬆取勝的,不過她並不怎麼在意,重要的是目前唯一看過緹娜從人類樣貌轉為魔族樣貌的他似乎沒有揭穿自己的意思,儘管仍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至少安心了下來。
打定主意之後,緹娜便藉口跟著尼祿和亞莎,等到三人擁有皇宮附近的住所之後,當晚緹娜便再度潛入皇宮尋找人族水晶,這一次相當順利,沒被任何人發現,可是她幾乎翻遍了皇宮,仍是毫無水晶的蹤跡,到了清晨,擔心會被尼祿懷疑,這才趕緊返回住所。
「原來如此。」克萊斯這四個字輕描淡寫,眼神中卻難得地帶有極大的同情,只是不想被人看出,視線始終沒和緹娜對上。
緹娜遇到一連串的事,心中早已堆積了許多傷感,此時竟然不知不覺向克萊斯道出,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可是將這些事說出來之後,心中倒也舒暢許多了。
「但是這也是你優柔寡斷的原因,緹娜。」克萊斯突然站了起來,神色嚴肅的盯著緹娜。
緹娜原本想反駁,但不用細想便明白,她對魔族的忠心是真心,對尼祿和亞莎得友情也是真心,可也正因如此,無論是對魔族的貢獻,還是對兩人的友情,她都沒能把握。
「你既然已走上了這個危險的道路,就必須做出不會後悔的決定,當然,選擇的那刻會很痛苦,甚至直到最後,都不明白那個決定是不是正確的,但是那又如何?既然做出了選擇,只要那不違背自己的心,那麼就算全世界都反對又怎樣?我就是這麼踏上修羅之路的。」
克萊斯說的一句句皆語氣兇狠,可是話中的一句句無不是鼓勵緹娜,令緹娜感到極不習慣,她明白克萊斯的道理,只是一時她也無法說出何者對她比較重要,但至少知道克萊斯的好意,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說:「謝謝你,克萊斯。」
「原來如此...」
克萊斯和緹娜以為這個地方偏僻,不會有其他人經過,一聽到其他人的聲音,立刻對聲音來源的方向戒備,但隨即想起此處還有一人,克萊斯皺起眉頭,緹娜則顫抖起來。
尼祿拿起雙劍,已擺出了戰鬥的架式。
可是在緹娜的眼中,這個尼祿異常陌生,在她的印象中,儘管尼祿個性嚴肅,可是內心卻十分溫柔體貼,有時笨拙,戰鬥的背影卻令人感到安心可靠。
至少,決不會如陷入癲狂的怪物一般。
緹娜不禁又流下淚水,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一劍斬下,在悲傷之中,緹娜仍然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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