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 - 合殯

1. 何謂自己

在無邊黑暗之中醒來，她睜開眼的瞬間，就感受到自己身處的環境非比尋常。

她稍微動了動手指，再試著努力移動雙腿，可光是這麼簡單的動作便令她疼痛不已。

她難耐的、掙扎著爬起身，才發現自己樸素的衣裝上滿是早已乾涸的血漬。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血令她一時恍然，呆愣地望著自己的身體，纖細而瘦弱不堪的腰身、彷彿微風一吹就要散架，而就在那乾扁的肚子上破了一個洞，血漬便是從那個洞裡潺潺流出。

她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受傷了，可她接著困惑地想，為什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她還能活著呢？

她接著環顧四周，無盡黑暗給人的不安全感無限放大，彷彿就像是她已經失明，但在這空間裡，她卻又能清楚看見自己。

她輕顫著那蒼白、因久未飲水而產生死皮的唇，小心翼翼地問道：「……有人在嗎？」

可惜回應她的只有令人恐懼的寂靜。

她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抿了抿唇卻發現長時間太過乾渴連口水沒怎麼分泌出來，反而因為這一舉動讓她的嘴唇裂開，艷紅的鮮血染紅她的唇，鐵鏽味充斥她的味覺與嗅覺，可這時的她已經渴得連喝自己的血都覺得味如甘霖。

她那雙如小鹿般總是透露著些許無辜的眼，此時也蒙上深沉的疲憊與陰影。

她緩慢地爬起身，儘管受傷嚴重也未包紮過，流了這麼多血卻逐漸凝固，除了起身時那劇痛彷彿要將她整個人攔腰扯斷以外，傷口竟是沒有再度裂開。

她扶著自己的傷口，一步步在黑暗中前行。

儘管不知道方向、不確定該去哪兒、也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可她已經不想待在原地等人來救援。

就憑著這一股志氣，她在黑暗之中徘徊許久，她沒有刻意去數時間，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行。

走了不知道多久，就在她還想繼續往前走時，黑暗中產生了些許漣漪，就像是透明的水面在她面前浮現，她不明所以，觀望了許久才決定要伸手觸碰那忽然出現的漣漪。

就在她觸碰到的剎那，忽地一陣狂風從不知何處襲來！吹得她雙眼都睜不開，只能努力地站穩腳步，生怕自己被風吹走。

這陣風持續了一陣子才漸漸平息，她艱難地睜開眼，赫然發現眼前已不是無盡漆黑，兩排鮮紅如血的彼岸花佈滿她視野可見的範圍，中間則像是為她空出一條道路似的，遙遠的道路盡頭連接著一座紅橋。

彼岸花迎風吹拂，擺動著妖異的身軀，宛如妖精般詭異地舞動著。

『妳是誰？』

她聽見虛無中傳來這句問話，往四周看了看才意識到原來對她說話的，正是鋪滿她視線的彼岸花。

花怎麼會說話呢？

她畏懼地後退一步，卻發現有無形的力量阻擋著她向後的步伐，不得已下，她只能選擇回應。

可她剛想開口，就發現自己說不出來。

她是誰……？

從甦醒後就未曾想過的問題，在此時此刻卻顯得格外諷刺，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卻一路漫無目的的走著、尋找著，儘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追尋什麼。

她是為了什麼而不停行走？

她思考許久，卻未能得到一個答案，往前走似乎只是她的本能，並沒有其他原因。

『妳不知道妳是誰，那妳是怎麼樣的人？』

她又是一愣，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又怎麼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的人呢。

無奈之下，她低頭望著自己的衣裝，灰僕僕又被血漬沾染而骯髒不已，想必她不是個大富大貴的人，可能連一般人家的日子都過不上，大概就是個做苦工的。

「我……很貧窮。」

彼岸花迎風而立，聽聞她的形容僅僅是搖晃了一下卻未表示什麼，可這種無聲的壓迫令她感到不安，繼續搜索身上還有沒有足以形容自己的地方。

她伸手摸著自己的身軀，感受到自己胸前隆起，她才又道：「我是一個女人。」

接著，她的手往臉上摸，摸到了自己粗糙、多年未保養的皮膚，再看著自己滿手的陳年老繭，想必是受過許多苦，做了許多粗活。

「我命不好。」

她的手逐漸往上，摸到頭頂的髮髻，忽然一頓，不知為何感到心口難受，陣陣的悶痛令她幾乎忍不住流出淚來。

「我……頭頂盤著象徵已婚的髮髻，我是個已成親的女人。」

此時，彼岸花才終於重新開口：『這是妳對自己全部的理解？』

她努力壓抑著胸口傳來的不適，低聲回應道：「是的。」

黑暗中彷彿輕聲嘆了一口氣，彼岸花說話時總是隨風搖曳著。

『妳已經死了。』

她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花朵，詢問道：「我死了……為什麼？」

『已死之人必須沒有遺憾才能踏上奈何橋，可妳明明心願未了卻不明白原因，這倒叫我十分為難。』

她侷促不安地搓著雙手，自從意識到自己是有夫之婦，就顯得更加放不開。

「抱歉，讓您為難了。」

彼岸花根本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只是輕輕搖晃，回應道：『無妨，職責所在。但妳必須想起妳是誰，並且做出抉擇。』

「……抉擇？」

她並不理解彼岸花的意思，但彼岸花似乎也沒打算解釋，只是不停讓風從她身後往前吹送，彷彿催促她走到那唯一的道路上。

那條周圍開滿彼岸花的道路看起來孤零零的，她內心充斥著說不清的難受，卻還是按照彼岸花說的，一步步向前邁進。

「倘若……我能成功想起一切，那我就會徹底離開了麼？」

彼岸花未答，只是將風吹送的更加用力，她被這風給推得不停往前，最後幾乎是支撐不住地被吹到了道路上。

耳邊，傳來彼岸花虛無縹緲的聲音——

『今日是妳頭七，正好讓妳回去看最後一眼，有什麼想做的也一次了結吧。』

當她從道路上站起的瞬間，周身大亮，一片光明刺著她的眼朝她呼嘯而來，她不禁恐懼地閉上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四周已無動靜，才敢慢慢睜開眼，卻沒想到眼前竟是熱鬧地市場，開店的夥計們吆喝著客人來捧場，紛亂而人聲鼎沸的環境，卻只有她一人呆愣地站著，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明白接下來該往哪裡去。

「喂！」

身後忽然有人輕拍她的肩，她猛地嚇了一跳，往後看才發現是個不認識的小少年正對著她微笑。

少年的頭髮是耀眼的鮮紅色，左鬢綁了一條俏皮的小辮子，身上穿著黑色絲綢製成的華貴衣裳，衣上還有銀綠色的線條點綴，繡成一條條無葉的藤蔓，腳腕上各捆了一個做工細緻的金色鈴鐺，看起來十分貴氣又靈動活潑。

她從未看過如此美麗之人，不禁出聲讚嘆道：「您真是好看。」

少年一愣，毫無瑕疵的白淨面孔被她讚得微慍，雖然外表十分精緻，說出口的話卻毫不留情：「要妳管！妳不是要找回自己嗎？還不快走！」

她被罵得莫名其妙，只得再問道：「您是……花公子嗎？」

少年撇嘴，似乎對她的稱呼不滿，屈尊降貴道：「妳就喊我彼岸吧，別再喊公子了，我聽不得這個稱呼。」

她既已知道，當然是不可能再隨意稱呼冒犯人家的，便行了個禮道：「感謝您陪伴我來，否則我可真不知該往何處去才好。」

彼岸哼了一聲，「誰說我是陪妳來的？只是見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怕妳迷失在其中連累我罷了。」

她只微微一笑，畢竟她看得出對方不客氣的言語底下多少藏了幾分真情實意。

「我該喊妳什麼？就算妳不知道名字，也可以先為自己取一個。」彼岸忽然問道。

她猶豫了下，低垂著溫順的眉眼，嘴角含笑道：「反正您說今日正是我的頭七，還沒下葬，不如喊我一聲『殯』吧。」

彼岸眉頭一挑，鮮紅色的瞳孔裡閃過一絲異光，對這不算吉利的名字也沒多問便道：「可以。」

「欸你們聽說了嗎？千家的大夫人前幾日不是意外死亡了嘛，聽說到今日都沒查出原因，這幾天千家所有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平日也沒見他們多善待那位可憐夫人，今日頭七終於要出殯啦。」

過路旁人的閒言碎語正巧傳進他們耳中，兩人對視一眼，當即決定前往『千家』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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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千家生活

「真的不會被發現麼？」

殯緊張的四處張望著，生怕被誰給看出來他們身份不如常人。

彼岸打了個呵欠道：「不會，妳現在不過是魂體，沒有人看得見妳。」

即使這麼說，兩人依然選擇了人沒那麼多的路線，一路閒晃來到一處大宅前。

這便是所謂的千家大宅了，從外處看當真是富麗堂皇，想來是極其富有的大家族，平日肯定也是門庭若市，只是如今家中死了人，這件事傳遍大街小巷，沒人再敢上門拜訪。

「走吧。」

殯愣了一下道：「怎麼走？」

彼岸朝她撇嘴笑了一下，將手直接伸向大門，竟然像是無形物般直直穿透過去。

殯驚呼道：「魂體都能做到這種事麼？！」說著，她自己也依樣畫葫蘆的伸出手，確實如彼岸一般輕而易舉地穿過門。

兩人來到門內，正好看到一僕從急沖沖從西院走出來，兩人立刻隨著那僕從來到東院前，見上面的匾額寫著『梅香園』。

「梅香……」殯喃喃自語，話音含在口中，彼岸沒多注意。

「走吧，究竟有什麼玄妙之處，可得親眼看見才能確認。」

殯隨著彼岸走進梅香園，裡頭果真如名字一般，一進園內就能聞著梅香撲鼻，眼前就像是被冰封的世界一片雪白，唯有眾多紅梅樹佇立在雪地中，白雪覆蓋在黑色枝頭上，艷紅的梅花在這酷寒中盛開著，與黑樹枝與白雪相映十分惹眼。

「倒是一片好風景。」

彼岸一邊說著，一邊往裡頭走。

殯望著眼前的景色，眼眶不知為何隱隱有些酸澀。

「我好像來過這地方。」

彼岸回頭看她，見她站在雪地間身著單薄的衣裝，淡色衣服腹部位置還有血跡斑斑，簡直慘不忍睹。

彼岸輕哼一聲。

「妳當然來過這地方，既然妳會回到這附近就代表妳是死在這，而剛才路人隨口說的近期死人的千家，最可能跟妳有關。」

殯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那這裡便是我生前的住所？」

彼岸繼續向前走，殯也只得跟上，可內心的疑惑還未消，她四處張望，直到見著前方院落裡的一具棺材才停下腳步。

彼岸上前一看，指著棺材笑道：「看來這便是妳的棺材了。」

殯的手忽然止不住輕顫，她緩緩步入院落裡，望著棺材內尚未腐壞，但早已僵硬死白的容顏，稱不上絕世美人，卻也算個清麗佳人。

「……這是我？」

彼岸盯著她看了許久，才扯出笑道：「是妳的模樣沒錯。」

殯仔細端詳自己好一會，才搖頭道：「沒用，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

彼岸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想不起來也很正常，不用急，頭七這一天妳都能待在這裡。」

殯朝彼岸欠身道了聲謝。

「我能自己四處看看嗎？」

「可以，妳自己說不定能放鬆點。」

殯得到首肯便轉身朝外走去，卻未看見身後那一雙探究的紅眼緊緊追隨著她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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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獨自走在梅樹林間，紅花於樹梢上高高綻放，她卻在底下黯然失神。

看見屍體的瞬間，她其實想起來了。

她不是死於意外，她是被殺害的。

她摸了摸腹部的血跡，垂下的眼睫毛輕輕眨著，一邊喃喃道：「娘是無辜的，你說是嗎？……我的孩子。」

語畢，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出梅香園，竟像是熟門熟路一般的向著正房的位置走去。

正房理應住著千家的主人，而她對那裡是再熟悉不過了，她直接走進內房，聽見裡頭的人正在竊竊私語著。

她一眼便認出來了，那是她夫君千盛印的弟弟千百敘。

千百敘儀表堂堂，神情卻萎靡不振，焦急地對著身旁的妻子何氏道：「這可怎麼辦？千盛印不知從何處聽聞此事千里迢迢趕回來，怕是今日就該到了，她的屍體還沒下葬呢！要是被他一看那傷口，我們就是十張嘴也瞞不住啊！」

何氏面容憂愁，此時也顧不得身邊人是自己的丈夫，怪罪道：「還能怎麼辦？當初你就不該殺她，也省得現在這樣焦頭爛額，反正不殺她，孩子也能找機會做掉，大哥在邊疆本就管不到家裡事，她沒了孩子依靠也不過是一介徒有名分的空殼子罷了！」

千百敘一聽此言頓時怒道：「這事妳現在倒怪在我頭上了？當初是誰天天對我怨這怨那，讓我快去解決他們母子倆？！是誰成天提心吊膽在我耳邊念念有詞，搞得我煩亂不已只得照妳的話去做！」

何氏這下顏面掛不住，也尖聲怪叫起來：「先別說你在這其中做了多少骯髒齷齪事，我也是擔心你好不容易站穩的位置被搶走，沒有我在這出謀劃策，你又怎可能趁大哥上戰場時將千家掌握在手中！能爬到如今的位置，還不是得靠我幾分功勞！」

千百敘一氣之下差點掀翻桌子，只可惜桌子是實木做的，光是搬動時都需要兩、三個成年男性協力才勉強能移動，別說他一個人還不會武，根本不可能抬得起。

在兩人不停爭執時，殯已經把這間房看過一遍了。

這裡，原是她與千盛印兩人的睡房，可千盛印被指派去駐守邊關，這一去就是好幾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她便在這期間飽受千百敘與何氏的折磨。

她與千盛印本也不是情投意合才成親，只不過是她家道中落，而皇上念及她祖上功勛，才將她許配給當時風光無限的千家。

在成親前，雖偶有耳聞千盛印戰功顯赫，可她卻從未見過對方。在成親當天，透著鳳冠珠簾，隱隱約約見著那挺拔威武的身影時，那如同一眼萬年的瞬間，使她的心像是漏了好幾拍似的胡亂跳躍，這十幾年來從未有如此感受，彷彿昭示著這位就是她未來的全部。

那一刻，她的生命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她不再是梅家小姐，而是搖身一變成為一人的妻子，她將與這人相互扶持渡過餘生，她會為這人傾盡一切、付出所有。

她向來無欲無求，即使成親後，她唯一的願望仍是有個安定的家，她能相夫教子，他們能相敬如賓、白首偕老。

可這一切的願望也是奢求。

他們成親不過一個月，千盛印便被派往邊疆，她與千盛印根本沒說過幾句話，別說給她一個安定的家，千盛印走了之後，她過著比丫鬟還不如的生活。

明明丫鬟才需做的事，何氏卻硬是要她來做，到最後連丫鬟都看不起她，更是偕同其他奴才一同欺侮她。

這日子持續到千盛印駐守邊疆頗有建樹，被皇上召回來那日，千盛印進宮述職，皇上感念他的辛勞為他舉辦宴席。

那日，她心心念念期盼許久的人一夜未歸，直到千盛印終於回來時，卻是滿身醉醺醺的，那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即使她心裡有再多的話也只能先含淚吞下。

那段日子因為千盛印回來，千百敘夫婦倒是不敢再隨意使喚她，而她也等待著時機，可千盛印就像是忘了她這個妻子般，一醒來又匆匆出門去。

她沒放棄，不停等待著，可等她再次聽聞千盛印的消息時，卻是聽見他為了犒賞行軍的士兵們前往勾欄、青樓等地。

她的心在那一刻如同熱火一瞬被大雨澆熄，再也興不起一點火花。

那晚她好不容易見到千盛印，本有百般柔情、千言萬語想與對方訴說纏綿，可一想起自己被冷落這些天，她心裡一股氣又不願開口了。

對方未察覺她細膩的心思，只告訴她隔天又要再度出發前往邊疆，她當即如被一盆冷水潑下，徹底滅了心中最後的希望。

那一夜，千盛印終於碰了她，他們溫存好幾次，可身上的那一點暖意卻不足以讓她冷透的心起死回生。

她的人生從不屬於自己，即使殷切期盼著他人的愛，她也從未得償所願。

多麼可悲的人哪。

她回頭望了一眼千百敘夫妻兩人，而後仗著自己是魂體輕盈地坐在床上。

死了也挺好，死了她就不需再受苦，像這樣能自由行走、不必在乎他人有多自在，她一點都不感到難受。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她沒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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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歸來之時

「妳似乎全想起來了，梅若雪。」

殯一回頭，就見彼岸已經站在她身旁。

她扯唇一笑，聲音卻不自覺地變得淒厲。

「很抱歉欺騙了您，但您說過我能親手了結這一切，希望您說到做到，別阻止我。」

彼岸細細觀察她的模樣，嘆氣道：「妳以為我是誰？當真以為那拙劣的演技能騙過我？從妳看見屍體而想起一切開始，妳的模樣就變了，只不過妳不自知罷了。」

彼岸貼心地給她送上一面銅鏡，殯怔怔地輕撫自己的臉龐，這才發現自己臉上佈滿了鮮紅梅花形成的咒痕，美不勝收卻又悽慘無比。

「妳想報仇可以，這是你們的因果報應，但妳不能傷害跟妳無因果關係的無辜之人，否則妳也得飛灰煙滅。」

殯了然地點頭，道了聲謝。

如今，她只等待一人歸來，好戲便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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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盛印策馬奔騰，一頭長髮在身後飛揚，與馬兒跑動時飛揚的沙石混合變得凌亂不堪。

他一人從遙遠地邊疆趕回，甚至不顧皇命難違，只因他忽聞新過門的夫人驟死的消息。

他長年累月在戰場上驍勇善戰，卻不知該如何與一個纖細柔弱的女人相處，更何況他們先前沒見過彼此，若不是皇上下旨，他也沒打算娶親生子。

他是個隨時可能死於戰場上的男人，無法給與任何人永恆承諾，只可憐了梅若雪跟了他必須忍受無邊寂寞，而他也無法彌補。

他只想，若是從不曾有感情，那即便某日他死於戰場的消息傳回京城，梅若雪也不必太過為他哀傷。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不料梅若雪竟比他早走一步，上次見面時梅若雪神色自然、白裡透紅的膚色看起來體健無疾，這其中若不是事有蹊蹺，他怎麼也不信好好一個人會忽然死去。

他再次策馬揚鞭加快了步伐，終於趕在日落前回到千家。

千盛印一推千府大門，卻見府內靜悄悄地沒有聲音，他心下疑惑，以往即便他沒事先告知回府，府內前院也不會一個人都沒有，更何況他早已告知千百敘自己會回來，絕不可能無人相迎。

他在戰場上多年經驗與敏銳的直覺，令他一瞬間便察覺到異狀，他渾身戒備卻不動聲色，裝作沒事一樣的進了門。

「百敘，弟妹，我回來了。」

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卻無人回應。

千盛印眉頭深深蹙起，發覺府內可能出事了，他正想再往內走，卻踢到地上一個破裂的陶瓷罐子。

他順手拾起，卻沒想到裡頭掉出了一撮頭髮，他意外地多看了幾眼，就這樣拿著朝內走。

不對勁，府裡無論何處都不對勁。

千盛印來到正房，可本應放滿他與夫人物品的房內，卻到處都是他人的物品。

他上前一看，這些不都是千百敘跟何氏的東西嗎？

千盛印嘖了一聲，這下終於明白為何有這麼多違和感，原來是趁他不在時，這位好弟弟主動代替他承擔起了一家之主的責任，甚至住進了正房內啊。

看到如此場景，他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如果千百敘與何氏住這，那他的夫人平日都睡哪兒？

千盛印倏地轉身走出正房，一路趕往梅香園。

他從未告訴過梅若雪，原本千家是沒有梅香園的。當初他即將迎娶梅家小姐時，想著讓對方有個熟悉的環境也好，便命人建造了梅香園，換句話說，梅香園便是獨屬於梅若雪的。

他大步踏入梅香園，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震住。

只見千府上下大大小小的僕從丫鬟皆被剝得一件衣服都不剩，全身赤裸地倒吊在梅樹上，每一棵梅樹上都掛著一個人，每個人面色僵硬死白也不知被凍了多久，但顯然早已死亡。

眼前的雪白一片與嫣紅地梅花成了極強烈的對比，他望著這幅極其詭異的景象深深喘了口氣，轉身朝身後梅園內院走去。

他一打開內院大門，撲鼻的臭味迎面而來，他忍住異味堅持往內走，卻發現一頭髮艷紅、一身黑絲綢雕銀綠細邊、腳腕上配戴鈴鐺金飾的少年正百無聊賴地拿著扇子搧著火，似乎正在煮東西。

一見此人奇裝異服還神態自若地出現在自家府內，千盛印立即擺出攻擊架式，出聲質問道：「你是誰？為什麼出現在千府？！」

彼岸輕巧地回眸望他一眼，似嘲非嘲地笑道：「你能看見我呀？那看來你殺孽夠重、命不久矣囉。」

千盛印見他還絲毫不知害怕，當即怒道：「我千府裡的人都是你殺的？我弟弟呢？！」

彼岸隨手一指內院的房間，哼聲道：「你且去看看吧。」

千盛印冷瞪了他一眼，走過少年身邊時，還低頭看了一眼少年正在烹煮的湯品，卻詫異地發現裡頭竟漸漸浮出一節斷指與一顆眼珠。

他立刻撇開頭，心裡對於少年的身份越加懷疑，可腳下步伐不停，他來到房間門口。

明明千府被弄成這副模樣他應該十分生氣，卻不知為何，在暴力打開門與禮貌敲門兩者間，他竟選擇了後者。

「請進。」

千盛印一愣。

剛剛那似乎是……梅若雪的嗓音？

這怎可能？

他急忙推門而入，卻不曾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梅若雪被壓在一男人身下似乎在奮力掙扎著，眼神慌亂不已地向他求助，而伏在他夫人身上的，竟是千百敘？！

他被這景象刺激地腦子一熱，上前就將千百敘抓起狠狠摔至一旁，回過頭想關心一下梅若雪，卻見她早已自行披上衣物坐起，彷彿根本不需要他多餘的問候。

千盛印又回頭一看，只見千百敘雙眼皆沒了眼珠子，手上十根手指被切斷捂著滿臉的鮮血，徹徹底底成了殘廢，此時正痛苦地嗚咽著，爬在地上掙扎求饒。

「百敘……」

他喃喃著千百敘的名字，身後卻有溫柔的青蔥玉指環抱住他的腰間。

「你可終於回來了。」

千盛印身體僵硬，不可置信地轉身，便見剛才還楚楚可憐的梅若雪，此時滿臉佈滿鮮紅梅花咒痕，美豔絢麗至極，而她手指的指片成了尖刺，彷彿輕輕比劃一下就能劃穿一個人的脖頸。

千盛印望著她這副模樣，低聲問道：「妳是人是鬼？」

梅若雪輕笑出聲，尖細的指尖劃過他的臉龐，留下一絲血痕。

「無論是人是鬼，於你而言都宛如不存在，問這又有何意義？」

千盛印也不害怕，抬手輕撫梅若雪本就清麗、印上咒痕後更加姣好的面容。

「千府的事，是妳做的？」

梅若雪眼裡閃過一絲異光，偏頭問道：「是又如何？你想為他們復仇？」

原以為千盛印會因為這宛如挑釁的話語而拔刀相向，卻沒想到他只是搖頭，繼續問道：「他們對妳做了什麼？」

這下換成梅若雪愣怔，她從未想過千盛印會關心自己，可無論如何她早已死亡，與他陰陽相隔，如今無論他再如何表現關心都沒用了。

「你從前不曾關心我，現在倒也不必假惺惺地裝模做樣。」梅若雪語氣漸冷，盯著千盛印一字一頓道：「念及夫妻一場，我可以放過你，只要你替我殺死千府剩餘所有人。」

千盛印想捉緊她的手，卻發現一點溫度也沒有，這雙手不僅像死人的手，甚至漸漸變得虛無、觸碰不到形體。

「我需要知道妳遭遇了什麼，若他們做了對不起妳的事，不用妳說，我自會處罰他們。」

「處罰？」梅若雪哈哈大笑道：「你以為他們對我做的事，是輕聲一句處罰就能解決的？」

千盛印望著她逐漸癲狂的神情，最終不忍繼續問，只得配合道：「妳希望我怎麼做？」

梅若雪指尖輕佻地指著千百敘。

「你們戰場上最痛苦的刑罰是什麼？輪著給他來一遍，直到他死去為止。」

千盛印沒有立即回應，而是問道：「弟妹呢？」

此時門外的彼岸忽然進門，靠在門口懶洋洋地喊道：「煮好啦。」

梅若雪陰冷一笑，帶著千盛印來到關押何氏的內房，只見何氏被摀住眼與口，雙手被捆在床頭柱上。

千盛印蹙眉，不理解梅若雪在做什麼，而她也沒打算多說，直接端來滾燙的湯藥，扯開何氏嘴上的布條就往她口中灌去！

「呃——！呃呃呃呃！」

過於滾燙的湯藥灼傷了何氏的口腔、喉嚨、一直到胃部，她不停哀嚎掙扎著，卻一點也不敢反抗。

千盛印在一旁看不下去，終於伸手制止梅若雪。

「夠了！妳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變得……」

梅若雪那雙彷彿能殺人的眼死死瞪著他，聽了他的話不禁怒道：「你真想知道我怎麼了？！可以，我就讓你自己體會看看！」

她隨手一揮，千盛印身旁空間轉瞬扭曲變形，眼前出現了一眾千家奴僕圍繞著一纖細女子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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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梅園起誓

「梅若雪！妳還不快來把地上清理乾淨！」

她霎然回頭，早已習慣何氏一早就開始對她大呼小叫，要她做這做那了。

前幾日千盛印還在時，千百敘夫婦二人有多和氣，那虛假的模樣令她見了都不禁反胃，而千盛印前腳一走，這兩人後腳就原形畢露。

可她也不指望千盛印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那日一夜溫存時千盛印都沒打算過問，這點小事又怎能煩擾忙碌的大將軍呢。

她信步上前，熟練地將地上打掃乾淨，身旁一群丫鬟與僕從正說笑打鬧著，一不小心還把木桶裡的髒水踢翻，染她一身髒污。

她雖也曾是大家閨秀，可勝在性情溫和，不曾為了任何一點小事發過火，此時即便被奴僕百般欺凌，她也不曾想過反抗。

命運待她如此，就如同她生來必須為了梅家光榮嫁給千盛印一樣，從來沒什麼是她能夠自己決定的，如今她也不過是走在原本就崎嶇的道路上，稍微磕絆了點也不礙事。

她好脾氣地擦乾了地上髒水，回到如僕從住所般簡陋的屋內換一身乾淨衣裳後，才又重複先前的工作伺候著千家人的起居。

約又這樣過了一段時日，某日她在伺候何氏用餐時，看著那些油膩餐食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反胃感席捲而來，她止不住難受，不顧何氏大聲叫罵便跑出門嘔吐。

她吐了好一會，何氏在她身後看著，見她稍微停住便立即問道：「妳有孕了？！」

她從未想過此事，可被何氏這麼一提，再自己算了算時日，時間似乎是能對上的。

眼下，何氏面色凝重的瞪著她，緊揪著她的領口，惡狠狠罵道：「妳當有了孩子就能改變什麼？想都別想，我不會讓妳把孩子生下來！」

她一陣驚懼，想到自己若真懷有身孕又被如此刁難，孩子能不能保住都難說。

何氏將她跩進房裡，立刻命人請大夫來替她把脈。

大夫不一會兒便確認道：「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何氏神情瞬間猙獰，宛如地獄惡鬼般眼睛佈滿血絲，死死盯著她，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一般。

她知道這下糟了，本就因名分而不受待見，有了孩子可不更加被視為眼中釘？！

可與心悅之人攜手共渡餘生的願望已無法實現，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又怎麼能輕易捨棄？

她即使處在艱難的環境也不曾低下頭，儘管妥協了生活，也從未彎下自己的腰，可如今有了孩子，她將不惜一切的保護他，就如同當初她願意傾盡所有為千家付出。

待大夫離去後，她立即下了床，硬生生跪在地，重重叩首，一聲比一聲響亮。

「求妳了，我只要這個孩子安然無恙便好，名分、地位、千家任何東西我都不會要，我不爭不搶，只求將孩子生下來！」

何氏被抓住腳踝，那堅定不移的眼神與一聲聲苦苦哀求的話語環繞著她，同為女人，或許曾有那麼一瞬差點動搖，可這事關將來繼承千家的順位，她同樣身為一個女人，又怎麼可能不先想到未來，不先為孩子剷平一切障礙？！

何氏狠下心一擰，大力踢開她，再用自己也並不如何有力的腳踩在她身上。

「想得倒美！」

她被獨留在房內，望著自己身上被踩出來的印子，忍不住輕撫腹部，低聲安慰。

「娘會好好保護你，你別怕、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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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何氏每日都會命丫鬟在她的吃食裡加入藏紅花熬煮的避子湯，而她每次都會將湯藥悄悄灑到花草中，一開始何氏沒有起疑，可幾個月後，她的肚子逐漸隆起，想瞞也瞞不住。

「妳不肯喝是吧，來人！把她綁起來！」

何氏發現她根本沒有喝藥，氣得命人將她綁在梅園內院的柱子上。

「不……求求妳了夫人！夫人！我生下孩子就帶著他滾出千家！求您了！求求您！」

她奮力哀求著，可無論怎麼求饒，僕從們眼睛一眨不眨地、一人一手抓著她，儘管她拼命掙扎，但在眾人環伺下仍沒有逃過一劫的可能性，她只得一滴不剩地被餵入在孕期裡宛如毒藥的避子湯。

藥餵完，何氏怕她將藥嘔出來還不肯將她從柱子上放下，而是繼續將她鎖在柱子上，率領著一眾僕從離開梅園。

她心如死灰，此時她的雙手連觸碰一下自己的肚子都做不到，只能無力流淚哭著。

「娘對不起你……你要撐下去，別拋下我離開……」

自從她知道有孕了之後，孩子就是她活著的全部希望，若是連孩子都沒了……她究竟為何還要繼續苟活於世，被這群惡人無端欺負？！

她無聲地乾嚎著，整個人哭成了淚人兒也發不出一絲聲音，心碎至極、絕望至極，她過往的人生從未有哪一刻如今日這般無助。

可不知過了多久，內院的門被輕悄悄地打開，她根本無暇顧及是誰會在這時間點闖入，只是靠在柱子上，眼神呆滯地盯著前方地面，感受著從腹部開始漸漸灼燒的痛楚。

忽地有人雙手一攬，她竟落入一個男人的懷裡！

她雙眼瞪大，不停掙扎，根本不清楚身後的人是誰，可男人不顧她的驚慌失措，彷彿有備而來似的以布條塞住她的口，確認她叫喊不出聲音後，又綁了一條布在她的眼上，隨後開始脫起她的下身衣裝。

她終於意識到對方想對她做什麼，可此時她雙手被縛無力反抗、口中塞著布條只能嗚咽出聲，眼前一片昏暗，身體更是被身後的男人牢牢鎖住，她連一絲逃離的機會都沒有！

「唔……！嗚嗚嗚！」

儘管她仍然扭動著身體不願配合，可身後男人卻依然強行卸下她下身所有衣物，涼餿餿的羞恥感令她掙扎的更加用力，可這一切都無濟於事。

——沒有人會來拯救她，千盛印也並非她的良人，至始至終，她這寂寞的人生依然只有她一人在奮力掙扎。

在她被強行闖入的那一剎，下身撕裂的痛楚也比不過她內心崩毀的自尊。

她不僅沒能守住孩子，這下連貞操都失去了，而她卻還不清楚逼迫她至此的人是誰。

她被男人一陣陣的抽送弄得疼痛不已、險些暈厥，可那人不讓她有逃離噩夢的機會，一次次將她弄醒，玩遍她身上每一處，每一吋肌膚都沾染了陌生男人的邪惡慾念。

「若雪、小雪兒，唉真好，我老早就想嚐看看妳的滋味了……」

也不知男人是舒服到迷糊了，或是覺得事已至此她也無力再改變什麼，竟是在她敏感的耳邊喟歎著。

而她憑著這聲音立刻認出來了，這畜生不如的人正是千百敘。

可她不明白為什麼，也無法理解自己何時開始遭他惦記，只知道認出是誰之後令內心的痛苦加劇。此時她腹部疼痛難忍，卻又要忍受千百敘的强行進入、毫不在乎她感受地猛烈抽插，令她下身幾乎疼得不像自己的。

她就這樣同千百敘於內院裡苟且了一夜，直到天濛濛亮，她被這一連串的打擊給傷得體無完膚，身心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暈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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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再度醒來，眼前仍是黑暗一片。

身邊一點聲音也沒有，寂靜的彷彿這世上僅剩下她一個人。

她嘗試動了動手指，發現雙手已經被人放下，於是賣力地撐著身體爬起，一邊摸向自己眼睛，才發現自己仍是被矇住雙眼的。

手輕顫著拉下布條，眼前瞬間恢復光明，可只這麼一眼，她便差點驚叫出聲！

此時她渾身赤裸坐在梅園內院空地，身上一點遮羞布都沒有，而最不堪入目的是遍佈她身體、引人遐想的曖昧痕跡，而周遭則是一雙雙貪婪的目光。

她如羊飼狼般楚楚可憐的呆坐在其中，外圍那些毫不掩飾的眼神令她羞恥的抬不起頭來。

她怎麼說也學過禮數，別說一般女人都知道不能赤裸身體，她從小知書達禮更是不可能接受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更別說她昨天還遭遇那事，簡直在這兩天把她這一生都沒想過的荒唐事給做盡了。

她急忙想找尋衣物，可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平坦地面，沒有任何東西足以遮蔽她身軀。

而四周那群僕從們那惡意的、放肆的、毫無顧忌的視線掃過她全身，丫鬟們更是不屑地瞧著她，彷彿她是全天下最傷風敗俗的女人。

「別看……別看我……」

雙手不足以遮擋身體，她只能將自己蜷縮在一旁盡可能別露出更多，可那些炙熱的視線不打算放過她，仍是一遍遍地來回游移於她雪白的身體，若那無形視線能做些什麼，恐怕她現在早被凌遲到體無完膚了。

忽地『砰』地一聲，內院大門被打開。

走進門的是怒氣沖沖的何氏，她不顧現在場面有多麼難堪，直直衝向她，抓住她的頭髮就往地板上撞！

「誰讓妳這狐媚子勾引我相公！」

『啪』地一聲，她被狠狠搧了一巴掌！

「給妳留條活路妳不肯，現在憑著一副身子就想勾引我相公！幸好當初可沒聽信妳妖言惑眾留下孩子，否則可不知道妳將來要怎樣對付我千家！」

『啪』，又被搧了一掌！

她被何氏連環搧了好幾下，搧得臉都腫了也不見停下，她唇角破裂流血、原本清麗的臉上高高腫起，腦袋磕在地上好幾下頭昏眼暈，又已經一整日沒進食，身體在這高強度的折磨下虛弱不已，下身竟在眾人目光下潺潺流血。

何氏似乎也被她突如其來流血的模樣嚇了一跳，終究還是停下了手。

她孱弱地倒在地上，眼睜睜望著自己的血逐漸沾染地面，與她融在一起，那溫熱暖意竟是這群人面獸心的人中，唯一能給予她的溫暖。

可她明白，孩子是徹底保不住了，原本想好好守護孩子的她卻沒能做到，此時反倒讓孩子的死來阻止何氏的怨恨。

她不禁放聲哭泣，哭得再也顧不上什麼大家閨秀的形象，此時她只不過是個痛失摯愛的女人，她甚至沒能看孩子一眼就必須與他分離，而這一切都是千盛印的錯。

若不是他在她體內留下了孩子，她也不會有如今遭遇，分明不愛她、也一點不關心她，又為何要以這種方式傷害她？！

她此時在這遭受痛苦，而千盛印本人又在何處？！

若不是他不聞不問、若不是他默許這一切發生、若不是他們成親……！

她悲痛難忍，傷心欲絕，往日不曾有任何怨言的她，此時內心只有忿恨與絕望。

她逝去的孩子、貞操、以及那些愚蠢地、苦苦守候的日子，該向誰討回？！

空洞的眼神死死盯著眼前的何氏，還有從門外探頭探腦，剛好走進來的千百敘。

看著他們走到自己眼前，大聲吆喝著一眾奴僕，還敢將目光再度投注到她身上，何氏那輕蔑的眼神、千百敘那彷彿回味不已、意猶未盡的奸笑，僕從們不分青紅皂白、無情的訕笑。

她雙眼發紅似血，無盡地憎恨與詛咒從她的口裡念念有詞地流出，而千百敘夫婦則以為她終於被逼瘋了。

她不做反抗地讓僕從們攙扶她回房，那日之後，何氏將她賞賜給僕從們，她徹底成了僕從們洩慾玩樂的對象，沒日沒夜地被不同的人侮辱，即便連千百敘都會抽個空來光顧一番，她也變得全然不在乎。

不知又過了多久時日，在這樣折磨下，很快地她肚子又再度隆起，這次也不知懷上了誰的種。

而她則終於釋然地笑了。

這一切從何開始，就該從何結束。

既然千盛印在生時不願與她相伴，那便陪著她去死好了；既然千百敘夫婦在生時不願善待她、又害死她的孩子，那待她死後，自然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千家全府上下近一百多餘人，她要他們全數陪葬！

一日夜裡，她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緩緩走到梅園外的梅樹間，在那刻下最惡毒的詛咒。

據說詛咒能讓人死後變回厲鬼再回來復仇，她不確定真偽，可她願意賭上自己殘破不堪的人生再嘗試一回，只求這群喪心病狂的人全都付出代價。

她從前從來不知該如何傷害一個人，可如今有了恨之入骨的對象時，發洩滿腔的恨意卻變得如此簡單。

她約了千百敘見面，對方還以為她終於妥協，興高采烈地前來赴約，卻沒想到一來就見她一身樸素白衣，形容枯槁，面目梨黑，像個死人般一點生氣都沒有。

「你來了。」她淡淡說道。

千百敘眼見雪花飄落，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發凍地身體，四處張望生怕被何氏發現。

「何必來到這裡，外面多冷，要做那檔事直接在妳房內做不就得了。」

她直勾勾盯著對方，陳述道：「我又有孕了。」

千百敘才像是剛發現她隆起一段時日的大肚子，皺起眉頭嫌棄道：「那都不知道是誰的野種，明日我再讓何氏準備一碗湯給妳。」

她卻淡淡笑出了聲，從身上掏出一條繩子遞給千百敘。

千百敘不明所以，看了看繩子，又疑惑地看她。

「你應該還沒嘗試過讓女人小產吧。」

千百敘這才明白她的意思，震驚道：「妳、妳是真瘋了？！」

她卻一步步靠近，纖細的雙手攀上千百敘的身體，聲音如妖如魅。

「瘋子又如何，你不就喜歡這些？你們的孩子我不要，你儘管嘗試。」

千百敘原本還有些猶疑不定，可一見她竟主動脫起了衣服，不禁嚥了下口水，終究擋不住誘惑。

他將繩子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邊扯著繩子用力扯緊、一邊奮力闖入她的身體，在不斷搖擺的過程中繩子不停地被拉扯，一次次令她痛苦不已、哀叫出聲，可卻從不要求停下。

在這瘋狂與失序的靜謐空間中，彷彿被允許做一切違背常理的事，而旁觀者僅有那高處不勝寒地一朵朵鮮紅梅花。

千百敘逐漸失了理智，每次下手都越發用力。終於，鮮血再次從她下身流出，也不知是過於激烈的交媾，抑或是繩子一次次地壓迫導致的小產，她隱忍著這樣的痛楚，趁還有意識時主動攀上千百敘的身體。

她將懷中早已準備好的刀子塞進千百敘手中，在他一陣愣神下，猛地將他的手往自己腹部送去！

尖刃刺穿了她懷有身孕的肚子，可她毫不在意，手染著溫熱鮮血撫上千百敘逐漸變得驚慌失措的神情，描繪著那張令她深惡痛絕的面孔。

被他人惡意殺害之人的執念能更加深沉，如今就在這梅樹林的見證下，讓她帶著最惡毒的詛咒，一同前往地下黃泉路罷。

她靠著千百敘的耳旁輕聲呢喃，宛如那一夜他情不自禁在她耳邊呵氣出聲。

「我要你們千家人，全數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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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合殯」始解

千盛印剛從梅若雪給他看的過往中回神，就見她端坐在床上，低頭凝視著何氏的模樣。

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在他於戰場上奮勇殺敵、保衛家國時，卻沒想到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梅若雪受盡了苦楚，而他卻一無所知。

而他，剛剛就站在這裡，對著頭七當日回來想討回公道的梅若雪說要幫她懲罰那些人。

多麼不自量力又可笑，若真能懲罰為何不早早出現，而是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才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現身？

「我……」

「無須多言。」

梅若雪神色淡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我與你本也不是情投意合，不過是迫不得已，你不在意我、不關心我也是正常。」

即便死亡成了這副模樣，梅若雪仍能感覺到新婚那日自己對千盛印的悸動漸趨平淡，在殺光了千家人、讓千百敘夫婦得到罪有應得的懲罰後，她的心情也平靜許多，原本想帶著千盛印去死的想法漸消，這人畢竟沒真正傷害過自己且又是一國棟樑，若是真死在她手上，不知國家會如何動盪。

能親手復仇，她已經心滿意足了，接下來只需殺死千百敘夫婦，她大概也能獲得解脫。

「既然你已知道理由，還要阻撓我嗎？」

千盛印此時再也說不出制止的話來，最後看了一眼千百敘慘絕人寰的模樣，他撇開頭走出房內。

彼岸待在門外等候，見他頹喪著臉不禁嘲弄地問道：「後悔嗎？想彌補嗎？」

千盛印倏地抬頭，略有些激動地問道：「她與我已經陰陽兩隔，我能如何彌補？！」

彼岸鮮紅的瞳色閃著異樣的光，微笑道：「她真正想要的，或許不僅是親手復仇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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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雪尖銳的指尖劃過何氏的臉龐，何氏被她嚇得連連後縮，身後卻是床無法再退後。

剛才被滾燙的湯給燙壞了喉嚨，此時何氏有苦難言、一句話也說不出。

梅若雪一點也不在乎，只是隨手拾起千百敘的其他斷指強迫塞進何氏的嘴裡，見何氏即將嘔出來，還貼心的直接幫她塞入喉道，並用布條纏繞封起。

「妳沒懷有身孕真是太可惜，妳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我的痛苦。」

她的話音十分輕柔，可何氏仍是嚇得不停求饒。

她緩慢地將自己的尖銳指片劃破何氏的衣物，此時何氏已是衣不蔽體，她則笑了起來。

「想讓我放過妳嗎？」

何氏滿淚縱橫地點頭。

「看見了嗎？妳最愛的千百敘在那裡。他現在大概沒辦法與妳交媾，無所謂，妳自己主動點，他什麼時候死，妳便什麼時候活，你們兩人我只願放過一個。」

何氏驚懼地眼神盯著癱在地上一命嗚呼的千百敘，迫於無奈只得朝他爬去，在梅若雪眼前上演一齣羞恥又令人作噁的活春宮。

何氏強制爬到千百敘身上，不顧他身上傷勢過重與下體是否還能有作用，為了活命硬是將那癱軟之物塞到自己下身反覆摩擦，千百敘痛苦不已，可他連舌頭都被拔除拿去燉湯，手指又被切斷，眼睛還看不見，根本毫無辦法。

梅若雪只看了一會兒便看不下去，她轉過身聽著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千百敘終於死於非命，何氏喘息的聲音也終於停下。

梅若雪閉上雙眼，如釋重負道：「行了，妳走吧。」

何氏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怔怔地望著她。

「離開千家，永遠不要再回來。離開時一件衣物都不許帶走，妳就這副模樣出門，若敢違背，我一定要妳的命。」

何氏低頭看著自己浪蕩的模樣，心知肚明即使這副模樣活下來也得受盡折磨，咬咬牙、心一橫乾脆一頭撞死在千百敘身旁，至少死也死在一起，不至於出外被人欺侮。

梅若雪沒預料到何氏竟還有這等氣魄，只聽一聲大力撞擊，回頭便看見何氏已頭破血流癱倒在地，與千百敘緊緊依偎在一起，成了一對亡命鴛鴦。

明明已經復了仇，所有欺她的人都獲得了懲罰，為何內心仍然空蕩蕩的？

梅若雪輕聲哀嘆，連復仇都無法化解她的執念，那她究竟該如何是好？

此時門外的彼岸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率先打開門，看著門內的慘狀，再看著她的神情，大概也猜到是怎麼一回事。

「妳還有執念未解。」

梅若雪神情茫然，她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手刃仇人，至於其他執念，便是她想破頭也想不出。

千盛印也走了進來，低聲問道：「妳還有多久時間？」

彼岸看了他一眼，回道：「最多再寬限一日。」

千盛印微微一笑，望著梅若雪輕聲道：「一日，足夠了。」

梅若雪沒搞懂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可彼岸卻擺擺手回身出門，扔下一句：「你們自行解決吧。」便晃著腳腕上的鈴鐺消失在眼前。

梅若雪一驚，誤以為他扔下自己便想追上，卻不料被千盛印攔下。

「妳執念未解，我可以幫妳。」

梅若雪甩開衣袖，一點也不願讓他碰。

「不必，彼岸說即使執念未解也能強制上奈何橋忘去今生煩擾，你去做你的大將軍，沒必要來幫我。」

「我來時太過匆忙等不及皇命，如今已是戰場上的逃犯，身份不再是將軍，過不久也將被處刑。」

千盛印語氣平淡的陳述著自己目前的處境，梅若雪則蹙起眉頭。

「那又如何？千家的事你從未插手，這次為何要回來？」

千盛印垂眸，上前幾步，牽起她的手。

「我從前不聞不問並非想苛刻妳，只是希望妳我之間感情淡點，若有朝一日我戰死沙場，妳也不必為我難過……可我沒料到，妳在千家會被這樣對待。」

梅若雪瞪著他，手又想縮回去，卻被千盛印緊緊牽住、無法輕易逃離。

「既然不是故意忽視我，那為何那夜溫存，我身上的傷痕你未曾過問？！」

千盛印愣了下，細細回憶時才想起什麼，一臉尷尬難以解釋、卻又不得不開口道：「我一生都在沙場征戰，從未見過女性胴體才不敢看，那日雖然什麼都做了，我卻是摸索著做，眼睛也不敢胡亂飄。」

「你怎麼會沒見過女性胴體，你都帶著軍營的弟兄們去了青樓招妓，你以為我不知道？」

面對她的質問，千盛印卻坦然答道：「我是帶弟兄們去，可我只在附近酒館休憩，並未踏入青樓內，不信妳大可去問青樓老板，看看我是否撒謊。」

「竟是如此……？」梅若雪喃喃自語。

若是如此，她為何不願主動開口多說點話？若那時她能多說幾句，說不定關係便能改善，她的盼望也不會是虛無縹緲的願望。

若他們都能主動點，別顧忌那麼多，是否如今的結果便能不同？

「所以，我來幫妳消除執念，好麼？」

梅若雪迷茫地抬頭與他相望。

「要怎麼做？我都不清楚自己還有什麼執念未消。」

千盛印卻是溫和一笑，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沒事，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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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去，千盛印說要替她消除執念，其實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是帶著她遊梅園，一邊介紹梅園的由來。

「梅香園……是為我而建的？」

「是。」

千盛印爽朗地笑著，在晨曦的照亮下，映在梅若雪眼裡，彷彿又看見了新婚時初見對方的那副模樣。

自信而坦蕩，堅定又可靠，是未來一生的伴侶，是攜手偕老的對象。

那是她對千盛印的初印象，只不過後來兩人沒機會相處，她便逐漸淡忘了，可如今她卻又再度想起來了。

她與千盛印遊梅樹，撇去那些倒吊在樹林間的僕從不談，冬日雪景依舊美不勝收。

她第一次為千盛印做了吃食，儘管她已無法進食人世間的食物，只能看著千盛印一口一口吃下，將所有飯菜吃個精光。

千盛印在院內練武給她看，告訴她戰場上那些驍勇善戰的士兵們的故事，而她則說著自己的兒時趣事。

透過那些士兵妻離子散的故事，她終於瞭解為何千盛印會擔心與她感情太深，轉而選擇避開與她相處。

傍晚，千盛印帶著她去街上逛市集，見她喜歡便為她買下，即便她已經死了，再美麗的首飾也無法穿戴在身上，他也說那是早該為她做的。

回千府後，兩人相擁而眠。

這一次，他們眼中倒映著彼此，再無退縮與阻撓。

「你不擔心皇上追究你做戰場逃兵？」

千盛印聞言笑了下，將她緊緊摟入懷中，儘管她早已沒有體溫，也無法被他身上的熱度感染，他們也依舊當作沒事一般。

「不怕，妳被欺凌時都不怕，而我確實是做了逃兵，被追究是應該的，又怎會害怕？」

梅若雪嗯了聲，緩慢地讓自己靠入他懷中。

「那你願意陪我一起死？」

千盛印沒有絲毫猶豫的點頭。

「我願意，但妳要先行一步，我得先將事情安排好，才能與妳一同赴死。」

她得到了答案，心想自己也終於有人陪伴，前路漫漫，終於無須一個人苦撐著前行。

「我等你。」

梅若雪心滿意足地露出微笑，卻不知在千盛印眼裡，她臉上的梅樹咒痕逐漸變淡，緊接著連她的身體都有些透明。

或許直到這一刻，千盛印才真正理解到什麼叫做不捨得，也終於明白身邊的士兵弟兄們為何總是牽掛著家裡的妻小。

他將梅若雪緊緊抱入懷中，並在她最後消逝前，於她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他懷中最後一點光芒飛散，梅若雪終於放下執念，魂體消散，徹底離開了人世。

千盛印望著自己的手心許久，又緩緩收起，彷彿在回味剛才懷中有人的感受。

砰砰砰！

「千將軍，請出來謝恩領旨！」

千府大門於黎明前被敲響，等待他的是京中軍隊與皇命。

而他眼神毫無畏懼，將衣物穿戴整齊，把昨夜買的小玩物放進梅若雪的棺木裡後，不帶一絲猶豫的走出千府。

「臣，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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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冊記載——

聖元七年，千大將軍忽於軍中逃回千府，只為於頭七那日與其妻亡魂共渡最後一日，卻因戰場逃兵一事引皇上勃然大怒，回千府後一日，被皇上下令關押，本念及千將軍為國征戰多年饒他一死，卻未料千將軍以不可敗壞軍紀為由主動求死，最終皇上依言將千將軍處死，以儆效尤。

軍中士兵感念他平日與人為善，以身作則，如今愛護其妻形象又傳遍京城，便將他與妻子梅氏合殯一起，令他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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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懸浮於虛空之中，目送著兩人依偎著一同上了奈何橋，不禁暗自撇嘴。

真是愚蠢啊，上奈何橋後兩人便會逐漸遺忘過去直至投胎轉世，好不容易才求得相知相惜的緣分，若是真不想遺忘彼此，就不該上橋才對。

彼岸輕哼一聲，感受到似乎又有剛死之人前來，身影於虛空中逐漸消失變淡，只留下一句徘徊於幽冥中的、斷斷續續的話語——

「……若是我，就絕對……不會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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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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