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嗎？」
嬌柔的嗓音打入腦海，身上的灼燒隨即消失，卻仍殘留受盡折磨的疼。
漢斯按捺心底莫名的情緒，勉強支起身子望去，發現自己已來到中央廣場。一座刑架矗立在廣場中心，上頭掛著一具焦屍，而焦屍前方，則站著一位身穿鴉羽長袍的年輕女子。
柔順披散的血紅長髮光豔似火，絕美的容顏豔若桃花，而似笑非笑的冰冷嘴角更為女人添上一股難以形容的邪性，漢斯瞇起眼，吃力回想自己曾在哪見過這張臉，直到他對上一雙嫣紅美目，才記起那躲在角落哭啼的婦人。
這一刻，一道靈光於腦中炸開。
——根本沒有巫師惡靈，也沒有含恨復仇的兄長，一直以來，都是這個女巫在作祟！
「是嗎？」似察覺到他心中所想，女巫淡漠地勾起唇角，用一雙血玉眼眸直直盯著漢斯，彷彿在透過這具肉身捕捉隱藏其下的殘破靈魂，也窺視了一段觸不可及的遙遠時空。
這像被透視的感覺令漢斯不寒而慄，亟欲做些什麼打斷對方的注視，但他還不及動作，就見女巫收回視線，頗有幾分意興闌珊地說：「你父親是個酗酒的賭徒，將家產輸光後就賣掉你妹妹，後來他們都被貧困的暴徒劫殺，而你被當地的貴族收留，長大後便為其賣命，結果你妻子被路過的軍隊凌虐身亡，而你那對可愛的雙胞兒女……」
「是被你們這些惡魔用巫術害死的！」被戳破傷疤的獵人憤聲打斷，「是你們趁我外出獵巫時對我的報復！殺害我妻子的那群人也是你們的信徒！」
「呵。」似聽到什麼笑話，女巫輕笑一聲，伸出如白玉剔透的纖長食指，朝他後方比去，眼底冰寒徹骨，「你何不自己問問？」
陰冷的寒氣噴灑在頸邊，漢斯輕顫地轉過身側，竟是他那兩個支離破碎的孩子正蒼白空洞地望著自己，似在責備未能趕來救他們的父親。埋藏心底許久的爛瘡被驟然挖開，令他再也無法自制地痛哭，「不……我的孩子……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
懺悔的話語未完，一雙戴滿珠寶的大手就突然伸來，抓住孩子們的肩膀。
「啊——爸爸！爸爸救我！」
無助弱小的幼童被一個個龐大的身軀壓在地上，他們絕望地掙扎、驚懼地哭喊，最終躺在血泊中再無聲息，而那些笑著撕裂幼小身體的人之中……竟有他感恩戴德願為之賣命的貴族？
「騙人！那不是真的！」漢斯狂怒地一口反駁，完全無法接受所見之事，「神父為他們檢查過，確認是惡魔所為，你休想再用幻象欺騙我！」
女巫沒有說話，僅是收回目光，似事不關己。
下一秒，漢斯眼前的畫面一轉。
記憶中一向聖潔仁慈的神父，接過一袋飽滿的金幣，在貴族面前露出貪婪的笑容，「大人，要洗淨你身上的罪，可不能只有這點。」
「不……不可能……」漢斯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滿腦海都是不可相信惡魔的聲音。他幾番站起，欲衝向謊話連篇的女巫，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無力跪倒，哽咽地反覆說著：「不是真的……這都不是真的……」
但若不是真的，若他並非不曾懷疑過，又為何會如此輕易被擊潰僅存的信仰？為何不論自己怎麼贖罪，都無法挽回失去的一切？為何他總是在失去？
那些午夜夢迴的哭喊求救，不過是他對命運的怒吼，是他對神發出的質疑，卻也是他怯於認清真實的譴責，它們以妻兒的聲音在心底落下道道罪痕，如鑲著荊棘的鞭刃，催促他將怒火宣洩在被冠以惡魔之名的對象身上。
「當堅信的希望不在，還剩下什麼？」女巫沒理會他的自言自語，轉而繼續凝視刑架上不再燦笑的少年，豔麗的容顏無一絲表情，半晌後，她才似想起什麼，輕笑地說：「故事總是以『在很久很久以前』做開頭，其實也不過是三十年前……」
灼燒的疼意再次自肩膀開始擴散，雙手陸續冒出滲人的疙瘩，漢斯總算放棄掙扎，頹然跪在地上等待最後的宣判。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已陷入絕望。
是啊，當堅信的希望不在後，自己還剩下什麼？
大批黑鴉自四面八方飛來，靜立在女巫的腳邊，獨眼少年抱著獨耳黑貓，坐在生鏽的鐵欄上晃著雙腳，彷彿他們都是來聽故事的平凡過客。
遠方婦人嘶啞的哭聲從未停過，巷隅裡被「聖火」燃燒的怪物仍在嚎叫，教堂鐘聲如有幽靈看守般準時敲撞，未知的低鳴哀嚎自各角落聲聲作響，卻都被掩蓋在未曾退去的薄霧裡。
充滿鐵鏽腐爛味的死寂空氣中，僅有女巫清冷的嗓音悠悠訴說一切的起源。
「從前，有個女孩，叫莉莉……」14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WohCZ6DA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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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傳說能燒死怪物的聖油還沒燒死怪物，掛著聖水和十字架的大鬍子也輕易領便當，大家應該能猜出為什麼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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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初稿：07.23.2014＆08.19.2015｜PNN首發：08.19.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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