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記得,那是個寒冷的冬天夜晚;那一年的冬天比往年都還要寒冷,入夜之後的溫度更是如巨石般,充滿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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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空氣不斷從我身上急速掠過,像是迄而不捨且身無分文的流浪漢般,非得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哪怕那樣東西是一張廢紙也行;不停地、不停地乞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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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空氣使我全身不聽使喚地顫抖,我身上的每個毛細孔,每個細胞都關緊房門;以防止充滿暴戾之氣的惡徒闖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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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腳逐漸發紫,我手腳的指頭更是越來越像一串一串的葡萄般紫,如果那真是葡萄,那該是如此地甜美多汁,令人充滿遐想;只可惜,現在那我心中,是如此地死沉迴盪。我已經忘了我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只還記得要盡快返回家中,把父親的酒跟菸交付給他,以免換來一頓毒打及辱罵。我從未想過冬天的風,可以如此地盛氣凌人;風隨著時間越加狂暴,越加喪失人性。像充滿技巧的屠夫,充滿殘暴的貴族;粗暴地刨解,文質彬彬地吃著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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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盡快,盡可能地加緊腳步。風雪越來越強烈了,父親也可肯定等待的十分不耐煩了。但我的手腳已經逐漸失去知覺,連痛苦也無法透過神經,把危險傳達給我。指頭越來越像葡萄,不,不對,這就是葡萄吧?看起來十分可口動人呢!阿!好溫暖阿!這葡萄果然十分地美味呢!陽光總是如此和藹,總是如此親切。好溫暖呢!好溫暖呢!好溫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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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父親的酒跟菸!我還沒給他呢!不!不行!要趕快!要趕緊回家!瑪利亞也還在等我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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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從夢中甦醒,已經又不知過去了多久的時間。我的記憶仍十分清晰,我面部朝向在大雪紛飛下,已被厚實積雪所覆蓋的人行道上。路燈在雪的殘暴統治下,絲毫不敢生出反抗之勇氣。我的姿態儼然是具屍體,就跟在我右手邊跪坐於路燈下,已然不知是凍死還是餓死的,流浪在外的中年男子一般。他的夾克、手套,深褐色牛仔長褲都已十分破舊,不,與其說是破舊,倒不如說是殘缺。右手的絨毛手套,不知去向;輕薄的紅棕色夾克和身體上,還看到啃食到一半,便已凍死的無數蛆蟲和蠹魚;更甚者,腸子直接暴露在外,一節一節黑色的大腸和小腸,被野狗啃食到機乎找不到的肝臟,純白肋骨似乎也因風雪而顯得脆弱不堪,感覺上比起馬克杯更容易支離破碎,兩片肺片則找不到任何線索;右眼也被風雪定格在掉與不掉之間,左眼則是毫無生氣地注視著前方;黑色瞳孔徹底失去靈魂,那似惡魔的黑色被無限放大,充滿迷惘,也充滿未知,更充滿絕望。臉是如此地瘦弱,幾乎看不到一點脂肪和蛋白質,皮膚宛如缺乏彈性的橡皮,緊密地貼合在顴骨上;雙頰的血肉早已消失不見,充滿皺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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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已經腐爛到我看不出祂的年齡,只能猜猜看。三十?四十?或是五十來歲?不過再怎麼好奇也於事無補。畢竟祂也已經死透了。更甚者,無論是祂的年紀,或是死因;那都與我無關。我再不趕快,我只會是下一個死在這冷漠街燈下的無名屍。厚重且純白的積雪淹沒了整條道路。已經看不到柏油路的顏色了,也看不到各種花花草草那本充滿生命的多彩。一路上,各家大門無不緊閉不開。我已經走了兩、三公里多了,卻依舊遲遲到不了家。我不記得家有這麼遠,應該是沒有啊?風雪使我全身發抖,我感覺不到我血管的溫度;我能察覺到我的內臟在凍結,我的肺臟被冷空氣不停地侵犯,使我不斷地咳嗽(我甚至咳出血來)。我的白色吊嘎顯跟破損的黑色短褲顯然不合時宜,但我別無選擇。我只有這兩件衣服,我曾經不滿地向父親索要其他衣物,但父親贈與我的,不是飽含愛情的新衣裳;而是充滿惡意與唾棄的毒打和辱罵。「他媽的。你敢跟老子要新衣服穿?老子沒讓你跟你妹像個畜牲死在外面就不錯了啊!你還不知感恩,有沒有羞恥心啊?」父親那時對著被他踹倒在地的我如是說。父親的聲音低沉且富磁性,令聽到他聲音的人,莫名地會心生畏懼。他的身材高大魁武,像一頭棕熊一樣。父親沒有頭髮,頭頂十分光滑,光滑到反射所有光線;他蓄著一把紅棕色的山羊鬍,他的瞳孔是如此地赤紅,總是用鄙視一切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所有映入眼簾之事(對我跟瑪利亞更是尤為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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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該再亂想了!要趕緊回去!瑪利亞還在等我,晚餐涼了就不好吃了。我繼續走在了無生氣的大街上。左右兩旁的民房都已然暗著,似乎已經睡了?但現在也才差不多七點?九點?還是十一點?不知道,我也絲毫沒有頭緒。只是自顧自地覺得就是如此,就是還尚未到應入睡的時間。不知為何,我堅定地認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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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懸掛的路燈,在大雪橫行的黑夜取代了月。但路燈終究只是路燈,與那存在上億年的明月,是完全無法比擬之存在,月是如此地明亮,是如此地巨大,如此地與我遙遠;但在與太陽相比時,卻又如此黯然,如此渺小,如此地靠近。月亮不過是活在太陽的陰影之下,路燈也不過是在月亮的授意,我也只是剛剛好經過路燈的影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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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了陰冷的公寓大樓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會輕易發出異響的鐵門,我慢慢地、慢慢地;謹慎地、謹慎地推開厚重且冰冷,絲毫沒有溫度的紅色鐵門。我輕聲地把大門帶上,走進沒有任何燈光的大廳中。我在黑暗中摸索著老舊的樓梯,這裡寂靜地使我能聽見自己急促且不安的呼吸聲。我無法透過月光看到樓梯,這裡沒有半扇窗戶。黑暗的大廳,無任何照明的大廳是如此地冰冷,是如此地令人窒息。我能感覺到,這裡空氣比外面還要寒冷,牆壁比我的體溫還要來的低。我無法判斷這裡真實的大小,不過顯然是比我想像中狹窄,真是令人不適。有了!我總算找到了樓梯!碰!我重心不穩,臉直接朝著地面上貼了上去。我努力地要把自己撐起,卻不想撞到了那並不高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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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我捂我的後腦勺。慢慢地爬起,我想我那時彎著腰,一步一步地走上去的就像極恐怖且悲哀的魔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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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撐著因冷空氣和摔傷的身體,走到了四樓。四樓的走道一樣沒有任何燈光,一樣地昏暗,這裡我甚至看不見我的雙手和塑膠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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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似乎比一樓還冷,不知為何。不過空間似乎大了不少。窗戶也有了。我躡手躡腳地移動著,跟小偷沒什麼差別,不,不對,搞不好小偷都穿得比我暖和,真是令人羨慕呢。我持續著走著,但卻彷彿長廊是沒有盡頭的。我走了好久,真的走了好久。我時不時回頭望去,就好像黑暗中隨時會有惡魔將我帶去地獄般,我是如此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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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這些房門都長的一樣?為何我走了這麼久,還沒到?為何這裡似乎變冷,變得比一樓還冷,好像在這裡液態和氣態水是不存在的?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我開始感到惶恐不安,走地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甚至不在意我會不會吵醒他人;我開始奔跑,我像被獵人追殺的獵物般,只管向前奔跑;最終,我又再次不小心絆到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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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溫暖的血液從我的那早就凍傷的鼻子中,不斷地流出。我的右手感到無比的疼痛。我試著移動我的右手,但卻無法像身體能力發達的運動員一同,控制著我的手—它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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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那本不該外露的骨頭了。恩,它沒我想像中的白,而是好像有塗抹著蠟般,帶點黃、帶點黑色的鮮血,就像玩具。斷面很漂亮,應該能順利接回?皮膚被骨頭刺穿了。黑色的血液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冰冷的石地板上,為石頭注入了鮮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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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我竟未意識到那本該痛徹心扉的劇痛,也許凍氣也凍住了我的神經系統了?也許神也把我的神經帶走了?就像祂帶走母親那樣。父親總常說「那破麻不要你們了!」,而我們總是對其深信不疑,因為父親永遠是對的,他不曾犯錯;他養育了我們兄妹倆,他讓我們不至於橫死路邊,跟那流浪漢一起;他是上帝,因此我們萬萬不可懷疑他;需要懷疑的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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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靠著牆,繼續走著。我把塑膠袋掛在我的左手上,托著斷掉的右手。黑色的血液一直滴落著,它是什麼努力不懈的勞工嗎?一直把我的血液,像生產線上的產品產出。我又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感覺到我開始吸不到空氣,視線一陣陣地模糊不清。我覺得身體比空氣還要來的冰冷。我開始覺得黑暗是如此地令人安心,如此地溫暖。終於阿,我終於走的了家的門口。我把門把下壓,把門打開,準備迎接我所屬之榮耀;但接下來印入我腦海中的,卻是那如此不可饒恕的惡行,那如同畜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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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你回來了!」瑪利亞斷斷續續的聲音,時不時地詭異喘氣聲及倒臥在地上那衣衫不整的模樣,讓我一瞬間忘記了思考,理智斷然離去。
「喂,你他媽在幹什麼!怎麼那麼久?他娘的幹什麼吃的,畜生。」父親光亮的頭頂受汗水影響變得比平常更能反射光線。父親將瑪利亞壓在身下,並持續快速進進退退,好像只有他倆在場,別無他人;不,是只有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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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處於震撼之中,緊隨而至的是疑惑和恐懼。不知是因我失血過多,抑或是我尚未從這看似自然不過的交媾中恢復神智。「這是怎麼了?這多久了?瑪利亞,妳為何不跟我說?」我語無倫次地,托著我的斷手,顫顫愄愄地看著這場來源本能的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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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你屁事啊!狗娘養的,你只要聽我的話就對了。你不需提問,也沒有權利提問;你跟她只要像狗一樣,向我搖尾巴四示好,吃我給妳們的狗食,安安靜靜地服從我就對了!」父親顯得十分憤怒,即使幾乎沒有任何光線,我依舊可以瞥見他的怒氣在臉上蔓延。他動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伴隨著瑪利亞痛苦的呻吟。十分充滿節奏的撞擊聲,與瀰漫在寒冷痛苦中的熾熱,演奏出一場令人噁心至極的音樂會。沒人會想看見演員的肢體,沒人會想聽見演員的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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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我從絕望中恢復的是瑪利亞那從她稚嫩無比的臉龐兩側留下的,被皎潔月光所反射婆娑淚滴。我能感覺到,我不再疼痛,我不再遲疑。父親,不!那不是父親,沒有父母會如此踐踏自己的兒女,那與我在書中所見是截然不同的。他不是神,就算是神,也是個十足的惡神;他只是畜牲,穿著衣服的畜牲。我將斷臂緩緩放下,左手緊撰著畜牲的食糜,帶著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屈辱,前所未見的憤怒;朝著惡魔的頭頂猛捶。強大的撞擊,使得惡魔受到了傷害,鮮血從頭頂流至瑪利亞的身上。見此景,我更加憤怒,「不要玷汙瑪利亞!」我撕開我的嗓子大聲咆哮,我敢說整棟都能清楚知曉我現在的心理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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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完全反應不及,他很明顯從未料想到我會如此反抗。他是如此地震驚,絕不亞於剛剛的我。我在黑暗中猛然看見平常用來砍柴的斧頭。斧頭早已磨損,本應鋒利的刃面卻都被凹凸不停的鋸齒佔據。惡魔將我打至一旁,似乎要教訓我的不當,他滿臉通紅,紅得比成熟得柿子還要誇張。他青筋暴起,血液在血管中快速流動。怒氣徹徹底底沸騰。他右拳緊握,朝著我狠狠砸來。我拿起斧頭掀起反抗。「阿阿阿阿!」他拼命想堵住右臂偌大的切面,但那明顯是徒勞無功。我將他的右手整隻砍下,鮮血瘋狂逃離,原來惡魔也是流紅色的血,真是令人作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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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面是如此美麗,我能清楚看見白色的骨頭,紅中帶白的肌肉組織、一些細微的神經系統;不過最重要的是,我能感覺我很亢奮,非常亢奮。我知道我在笑,雖然我不確定我笑到何種面部扭曲之法,但我的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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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惡狼般,猛得撲向獵物。獵物被我撞到在地,他露出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悲傷表情。他聲淚俱下得要我放過他。「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這樣的,拜託你放過我,拜託你。」他的淚水比他剛剛流的汗還多,也多過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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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未打算放過他,只是就這樣死死得將他壓在身下。他似乎認為我已經要大發慈悲了,他在一瞬間露出微笑。而我看見了。噁心,太噁心了。畜牲沒有資格像人一樣微笑。我的殺意再次沸騰。斧頭不再遲疑得朝著面部剁下。他的臉神從放鬆再次變為震驚與恐懼。雙瞳放大得看著橫亙在兩眼之間的鐵塊,一臉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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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砍數刀,左手幾乎沒停下。一開始還有時時不的哀嚎或求饒聲,「拜託不要!」、「求求你停手!」之類跟蚊蟲振翅聲一樣在耳邊迴盪,可有一事不同;蚊蟲只會使我煩躁,但這,使我心情愉悅。血肉不斷飛濺,地板、椅子,甚至天花板都沾染了。之前都是我在處理餐點,我經常切肉,雖不能吃;但我不記得我有如此快樂。切肉的手感是如此之好,這是神的恩賜!我就這樣,直到黎明到來。才意識到我的體力早已透支。可是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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