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自己有必要紀錄下這段過程,除了因為我在過程中看見的一切之外,也是為了紀念那些在事件中離去的人們。還有更重要的,是為了寫下自己的無奈。
潘尼歪斯曾經提醒我,踏上這條路、直面世界背後那些超自然力量的紛擾,必然伴隨著很多風險。儘管我擁有牠力量的協助,也改變不了我身為人類的事實。並且即便強大如七位存在,也仍舊有很多事情無法由牠們掌握,更遑論我這個凡人。
『記得這件事,造物者;無論成就如何非凡,我們都只是世界的一部份。』
我此時深刻地意識到這句話的涵義。
在處理完竹棧國小的怪物「蜘蛛女」之後,潘尼歪斯睡了三天的時間。這三天中我都必須保持謹慎與低調,因為沒有了牠超凡能力的幫助,我只是一個比較有天賦的人類。但是也有賴這份自覺,我得以有更多機會探尋居住在此地的阿塔族。
我在部落中遇見了兩個人,他們都在與我接觸後被捲入超自然事件而喪生。
其中一個是竹棧國小的輔導老師「周守洸」。我們知道他之後引發了被超常局命名為「金蘋果」的事件,實際上他甚至在事件發生前尋求過我們的幫助。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當我又一次和他見面時,彼此的身份已經完全不同。周老師知道我並非學諮中心派來的心理師,也知道我體內有著什麼。沒錯,那時和他接觸的「安托亞」幾乎把我和潘尼歪斯的事都說了。
「我知道,所以才偷偷和你們聯絡。」
我說他簡直是在玩火。因為那時他已經開始和「安托亞」合作,打算要綁架竹棧國小的校長與相關人,逼迫他們公開一連串腐敗事件的真相。
「邱心理師,妳知道欣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對吧?」
我本來打算否認。因為我認為超自然怪物附在小女孩身上,並且藉由放大身邊人們的惡意來引發超自然事件,這份說詞真的很難讓人信服。再者,就算那些邪惡是有心操弄,也改變不了已經造就的事實。況且若人心正直善良,又何來如此惡毒的黑暗可被操控呢?
「我指的是,妳知道在霸凌案和各種弊端的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對吧?」
「我並非萬能的,不會知道所有事。」我平淡地回應。
周老師顯然不滿意我的回答。
「我知道了妳並非一般人、親自面對像『安托亞』那樣的存在,還得到了一支有超能力的鋼筆,妳竟然還想要對我隱瞞嗎?」
我快速地在心中和潘尼歪斯交換了意見,而我們都一致決定不要告訴他實情。
「好吧,我想也是。從第一次看見妳的時候,我就知道妳身上隱藏了很多事情。」
然後他提出要錄下一段聲音或影像,用來在一切發生之後、證明自己這麼做的用意。我則回應自己不能放任且協助他進行犯罪行為。
「就當作妳警告過,而我不聽。這個素材只會用來證明,我這麼做的初衷究竟是什麼。況且我了解『安托亞』的能力,我想自己可能無形中被她利用來完成某種目標、偏離了我原本想要達成的方向。」
「這就是為何一般人不該隨意涉入超自然領域。」
「太晚了,邱心理師。我已經踏進來了,而且沒打算離開。」
我當時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這件事發生。
所以我妥協了。我幫助他錄下了我們的談話內容,並且依靠潘尼歪斯的「存在」之力改寫這件事。只有我和潘尼歪斯,以及那段錄音能夠證明這段會面曾經發生過,除此之外不會有人記得。這是為了避免「安托亞」在和周守洸接觸的過程中讀取他的記憶,也是為了避免我們的曝光擾亂她的計畫。我也應他的要求,在媒體曝光竹棧國小的綁架案後,將錄音檔寄給超常局在臺北的據點。
這改變不了綁架又傷人是犯罪的事實,但是我認為周老師依舊和其他罪犯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況且在談違法之前,用「存在」之力偽造身份和證件、任意闖入私有土地、編造謊言的我也不能算是無辜。更嚴格來說,光是我不願意和合法組織「超常局」共同處理超自然案件、甚至還隱瞞可能威脅全球人類的重大災難,就已經失去反駁的立場了。
可是就和周守洸一樣,我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另一位則是成功大學歷史系調查團隊成員之一,年輕但未來看好的博士生「高安信」。他在竹棧國小事件結束之後、潘尼歪斯甦醒時來到刀尾部落,目的是為了後續和日本合作的考察項目進行前期勘查。他們同樣對阿塔族獨特的文化非常有興趣,因此我繼續沿用了駐區心理師的角色和他們互動。
從他那裡,我得知了很驚人的資訊。
阿塔族不僅有獨特文化,他們甚至有一種與土耳其「果仁蜜餅(Baklava)」讀音近似、做法與成品也很像的點心「漿果甜餅(Baka Vi'la)」。與他們年代相近的其他原住民,都沒有發展出製作薄層麵皮的技術;但是不太和外人交流的阿塔族卻能夠自行琢磨出來,確實很不可思議。
他們也有一種用穀物發酵的啤酒,釀造時會添加蜂蜜和其他水果增加風味。阿塔族稱之為「Ee'Asul Aton」,意思是「女神之蜜」。根據調查隊的研究,阿塔族的釀造方式和古埃及時代、人類最早出現的發酵酒精做法很類似。這種作法會在釀造原液上產生一層很厚的酒渣,因此阿塔族需要將其再次過濾,以前則是利用植物的中空莖桿吸食。
然而這只是一般阿塔族人飲用的作法。
據說巫女一族還有從不外傳的特殊版「女神之蜜」,而這種酒精飲料則被看作儀式的一環、不容外者窺探。高安信和他的教授儘管和阿塔族人關係友好,卻也能發現每當他們談起儀式用的「女神之蜜」,部落的耆老們就會變得很嚴肅和警戒。
「張教授,你們給部落帶來很多幫助,我們難以言謝。但是唯有關於巫女一家的秘密,希望你們可以不要過度著墨,否則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被同伴們稱作「信仔」的高安信說,講出這番話的老人家平時和藹可親、對待教授和考察隊員如同家人。但是唯有碰觸到「女神之蜜」與巫女的儀式時,老人雙眼圓睜、目光轉瞬之間變得凌利冰冷,彷彿繼續打探下去,對方就會馬上抽出腰間的配刀。
因此張教授一行人雖然對這些秘密非常好奇,卻也為了避免事端而放棄探詢、僅利用對神話傳說的隻言片語嘗試拼湊其全貌。
同一時間,我和潘尼歪斯也在嘗試尋找「真田」派來的手下「青行燈」。
我們從被殺死的同類口中打聽到了牠的下落,知道牠和同伙「蜘蛛女」共同在阿塔族部落中謀劃著什麼。而且根據那怪物死前的說詞,「青行燈」負責的工作才是第一優先。然而我們連續在刀尾與鎚頭部落等待許多天,潘尼歪斯都沒有感應到什麼。
反而是在我們躊躇的過程中,「金蘋果」事件發生了。
隨著校長林美娟、訓育組長王彥凱、代理老師黃燕在台南被發現,還有周守洸在網路上曝光所有影像,大批媒體和執法單位湧入這個隱藏在山林中的秘境。
在背後默默操控一切的「安托亞」早就離開前往他方,我們後續才會發現這傢伙去了哪裡、在謀劃著什麼。只是在越來越多紛擾在阿塔族部落蔓延,甚至台灣政府找上「超常局」合作後,我和潘尼歪斯已經無法繼續待在那裡了。
當時我們都沒想到,再次回到刀尾部落時,那裡將成為困擾我一輩子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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