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暖是在一片吵雜中「醒」過來的,她坐在高台上,看著底下由高至低的座位中坐著一個個衣著體面的人們,他們雀躍興奮地往更下方望,口中亦是歡呼不斷,桑暖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最底下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只見那方有一頭正在咆哮的白虎,體型如牛般壯碩,尖利的爪子上滿是血跡,血盆大口中佈滿泛著寒光的獠牙。
這兇惡的樣子沒有引起人們的害怕,反而使他們更加瘋狂興奮。
和白虎對峙的是一個半大少年,衣衫早已破爛,露出的肌膚灰撲撲的且佈滿細小傷痕,臉上亦是骯髒,看不清樣貌,唯有那雙銳利的眼眸能看到一二,他盯著白虎,在牠撲過來的那剎精準躲開——眾人的歡呼聲更大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鬥獸?」桑暖喃喃,覺得頭上有些重量,往上一摸,頭上髮間都掛滿了寶石裝飾,她往下一看,自己穿著華貴的衣裙,暗色的胭脂紅上刺著若隱若現的金色龍紋,她頓了下,隱隱有猜測,「又進入山河祭的世界了?」
「對的,娘親!」忽然阿祭的聲音傳來,桑暖抬眼一看,阿祭依在前方的木製欄杆上,轉頭看了過來,「娘親在外頭的肉身肯定是接不住那人的攻擊的,所以人家先把妳的神魂吸入我的世界中,這樣就能暫時不受到傷害了。」
想起蒼鷺那帶著殺意的一擊,她已經死在他手裡一次了,要不是山河祭的動作,搞不好她又要再死一次,而且還是沒得復活的那種。
桑暖蹙眉,將臨死的冷意壓下,「所以我的肉身還是在外頭?」
「對,外頭的時間因為我而靜止,然而只要娘親神魂一回到肉身,攻擊依舊會落下,娘親可能還是會死去,所以在找到應對之法前,娘親還是待在這裡好。」
待在這裡?要待到什麼時候?照它說的,外頭的時間可是靜止的,她一日沒法保證肉身安全,便只能在山河祭的世界中多待一日。
想到壓在身上滔天的仇恨,她還是得回肉身身上的,總不可能迷失在他的世界中。
桑暖抿了抿唇,開口:「當時你真的沒辦法救我?」
阿祭頓了下,見桑暖臉色有些難看,他嘟著嘴巴上前,硬是蹭到桑暖身旁,說:「沒辦法嘛,人家本來就不是完整的,僅有的能力還被封少璟那混蛋封印,只能拖人進入世界中,防禦手段那是一個都用不出來的。」末了,一邊偷瞄桑暖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所以娘親的肉身要活的話,只能修補人家。」
桑暖氣笑了,合著她被道蘊和這傢伙聯手算計了,難怪當時她拒絕修補後,道蘊一點都沒著急!
心中罵著道蘊祖宗十八代,滿肚子的火無處發洩,看著阿祭睜大著眼努力賣萌,雖未被它萌樣打動,卻也無可奈何。
命只能繫在他身上,她也沒有能力掙脫,只得挫敗地自暴自棄說:「所以還是得修補你?行吧,碎片在哪?」
「在那小子身上。」阿祭指向鬥獸場中那襤褸少年,「可是人家不知道他把碎片藏哪裡了,因為碎片是封印狀態,所以我只能知道想找碎片,關鍵在他身上。」
桑暖順著它所指的方向看去,這時白虎咆哮一聲,鋒利的爪子當頭抓下,少年似體力不支,勉強躲過一擊,虎爪尖卻掃過少年肌膚,頓時他的身上又多了幾道血痕。
「他看起來快撐不住了?」看少年喘著粗氣,桑暖問道:「要是他死了怎麼辦?」
阿祭遲疑地道:「可能就找不到碎片了?人家不知道呢,畢竟我的記憶又不完全。」
桑暖無言的瞥了它一眼,對山河祭的不靠譜又有更深的認知。
突然身旁傳來了輕喚,桑暖聞聲看去,一個穿著青綠素衣的女子托著托盤走了過來,盤中是一塊精緻小巧的茶點,她走到桑暖身旁,微微彎下腰,輕聲道:「公主,您要的綠荷糕。」
桑暖頓了下,順勢接過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淡淡開口:「先退下吧,翠雲。」
「是。」婢女退至後方,卻也離桑暖不遠。
桑暖一手按著太陽穴,有些不適地皺眉,方才這女子叫一聲公主,不知道啟動了什麼開關,她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好多這具身體的記憶片段,讓她大致了解了如今現在是什麼情形。
「還以為又要跟在百家村一樣,什麼線索都要自己找呢。」桑暖冷笑一下,看向阿祭,「該謝謝你還給我留一點記憶線索嗎?」
「不客氣,娘親。」阿祭只當聽不懂桑暖微微的諷刺,臉不紅氣不喘地接話,然後趁沒人注意,偷咬了一口桌上的餐點,「甜甜的,不錯吃呢!」
桑暖無奈閉眼,開始整理記憶。
這具身體名字和她一樣,然而出身卻不是農家女,而是一介公主,年芳十六,上有剛開國不久的父皇,下有幾個姪子姪女,但平輩卻是沒有的——兄弟姊妹在不久前定天下的戰爭中死光了。
因此,皇帝桑臨安對桑暖這個倖存的血脈是非常看重,公主提了什麼要求更是會盡量滿足,簡直將公主寵到了心尖中,對公主犯下的事亦是縱容,畢竟公主在他眼裡就是乖巧可愛的棉襖。
有了寵她的爹,而且這個爹還是權力極大的皇帝,小時候就驕縱的公主現今哪裡還會收斂?
小時候打罵下人是家常便飯,少女時情竇初開,卻也不是正經地追求別家公子,而是直接強搶!上到尚書公子,下到俊美民男,只要公主看上眼了,便是被公主壓進府揩油的下場!
向皇上告狀?皇上一笑置之,不信。
桑暖呆滯地看著前方,腦海全是這具身體犯下的骯髒事蹟,桑暖猛地敲了一下頭,甩甩腦袋,將汙穢的畫面全數拍開,忍不住嘀咕道:「這具身體,真像我在人間看的話本中的反派角色阿。」
就連眼前這個鬥獸場,也是這位驕奢淫逸的公主搞出來的!
因為公主想看人與獸廝殺,因此便建了這座鬥獸場,三天兩頭的便讓人表演一場,其結果幾乎是野獸贏,與其說是看鬥獸,不如說是看野獸的餵食秀——那頭猛虎已經被餵養的肥滋滋了!
上場的人餌基本上都是奴隸,然而今天這個人餌身分比較特殊,乃前朝皇子,作為階下囚,原本是逃不過死字的,但卻在斬首前被公主看上,公主軟磨硬泡地向皇帝央求留下他,皇帝最後無奈地答應了。
於是,前朝皇子齊嘉衍作為公主的奴隸苟活了下來。
他現在出現在場上,是因為前日得罪了公主,公主氣不過,便讓他今日來餵虎。
桑暖輕嘖一聲,見齊嘉衍險之又險地躲過虎口,當務之急是先將這小子從場中救下,然後逼問出碎片下落,她想要以最少的時間來修補山河祭,逃掉肉身必死的局面後專心尋求復仇。
至於這具身體複雜的關係,桑暖懶得理。
「翠雲,我看膩了,讓人把齊嘉衍救出來。」桑暖淡聲說道。
翠雲驚訝地看向桑暖,卻不敢多問,只得下去吩咐,公主想法變得比翻書還快,突然迸出什麼相反的命令都不奇怪。
桑暖等著人進入場中救少年,卻見變故在下一瞬間發生,誰知那個剛才還氣喘吁吁的少年,突然如神仙附體,腳一踏便翻身跨上了猛虎身軀,雙手掐緊的猛虎咽喉,猛地發力,少年眼神兇惡冷厲,從雙臂鼓起的肌肉可以知道他究竟出了多大的力氣,猛虎狂躁地想將少年甩下,然而少年卻依舊安穩地待在虎背上紋絲不動。
猛虎瘋狂咆嘯,漸漸變成了哀號,最後沒了生氣,竟是直接被少年活生生地勒斃!
人們的歡呼聲像是被按了停止鍵,只驚恐地看著少年從虎屍身上站起,半晌後才嘩然一片。
誰能想到看上去瘦弱的人餌,竟然赤手空拳殺了那隻猛虎!
桑暖抿了抿唇,察覺到少年陰冷地看向她這個方向的眼神,心想,這碎片的下落好像不好搞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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