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暖把門外的竹簍拿進院內,將大石倒出,自己從房內搬出木椅,坐在石旁,開始琢磨。
雕刻石頭從哪下手?她活那麼大,下棋下得得心應手,但卻從沒雕刻過棋盤,頂多練劍的時候用劍劈大石。
沒有頭緒,便從觀察開始。淺灰色的大石稜角分明,仔細一看似乎有一點點綠意從石紋裂縫中透出。
「原來是玉?」桑暖恍然,「那不就要先去掉這層石皮?」
下意識的要從乾坤袋中拿出劍,才猛然想起現在沒有仙力,穿的還是布衣,自然也沒有乾坤袋。
凡人之軀無法徒手刻石,自得尋一些趁手工具。桑暖想了想,順著久遠的記憶,起身走向東廂房方向,繞過房間,果然看見了一棟柴房。
桑暖神色複雜,推開門走了進去,昏暗的柴房內頓時傾瀉了一方日光,裡頭左邊是一捆捆劈好的木柴,右邊是一張長桌,上面零散擺放一些木塊。
桑暖走近長桌,拿起桌上巴掌大的木塊端詳,「是兔子嗎?」木塊已有雛型,兩個耳朵微垂,笑容憨氣,若是雕刻完畢定是一隻可愛又精緻的木雕作品。
這裡是她爹的工作坊,她爹是木匠,當年技術是附近村鎮中數一數二的,若做家具能幾十年不壞,做姑娘家的簪子也是精緻美觀,更別說小兒玩具,更是小巧生動。
當初桑暖最喜愛拿他爹刻給她的玩具顯擺,同齡孩子誰人不羨慕桑暖有一個手藝精巧的好爹,誰知那麼溫和的父親,突然不明不白的死在刀下,原本美滿的家庭也付之一炬。
那場大火恍若又出現在眼前,爺爺奶奶被一刀腰斬,爹爹更是被斬首,美貌娘親被那些賊人掏了心肺。
她似乎還能聞到那燒焦味道,看到那一地至親的血色痕跡,聽見當初她哀嚎哭叫的崩潰聲響。
桑暖抿了抿唇,她在凡間時已經為這場滅門之禍報了仇,如今千年過去了,平日刻意不去回想,如今接觸到記憶一角,沒想到所有畫面還是歷歷在目,心中的仇恨並沒有隨時間撫平。
桑暖收回思緒,將半成品的木雕放回桌面,看向左手邊,那是一個三層櫃,上面兩層放著木雕作品,底下一層放著收納雕刻工具的箱子。
俯身將木箱提起,她轉身走出柴房,回到了院中,打開木箱,拿出槌子和鑿子,試著模仿父親當初雕刻木材的手法,用力開鑿!
噹!噹!噹!幾聲過去了,玉石石皮紋絲不動,桑暖感受著手臂的因震動而起的麻意,沉默良久。
桑暖不是體修,未有仙力護體的凡人之軀在對付石頭並沒有絲毫優勢,桑暖無奈的咬唇,放下工具思索著還有沒有別的去掉石皮之方法?
這時,桑暖忽然古怪的摸了摸肚子,肚子傳來一陣響聲——她竟然餓了!
在修仙時,開光境界便能夠辟穀,桑暖當時就捨棄掉了口腹之慾,如今千年過去了,肚子久違的感覺到了飢餓!
「哪有幻境還餓人家肚子的,缺德!」桑暖暗罵一聲,起身走向東廚,看有什麼能夠拿來裹腹。
推開門走進,裡頭有個灶台,旁邊是木櫃,放了幾把青菜和尋常調料,櫃子旁是米缸。
桑暖往裡一看,米缸剩三成。
有米、有青菜,只要把他們變熟就能吃了。桑暖自信滿滿地拿起鍋鏟,撿起青菜,掏出生米,她連困難的煉丹都會了,還搞不定這人間食物?
等桑暖從東廚出來,日頭已經昏黃,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沈默的看著食桌上兩盤炭渣,唯一能下肚的竟只有一杯水。
「不應該啊,以前看娘親就是這麼做的。」桑暖蹙眉,努力回想自己以前是怎麼在農家生活的,思來想去,她恍然發現,家人寵她,不讓她進東廚動手,她只有看過娘親煮飯,烹飪技巧她是一點都不了解。
能成功生火還是歸功於丹藥也要生火煉製。
桑暖不甘地哼了聲,開始思考生米、生菜是否能直接下肚,不然就心狠一點,灌水灌飽算了。
忽然敲門聲傳來,桑暖頓了頓,平復了下心緒,走出房門穿過院中,透過籬笆牆往外看,竟是白天時看見的嬸子。
桑暖趕忙開門相迎,「嬸嬸怎麼來了?」
「家裡好幾天沒下蛋的老母雞又下蛋了,來給阿暖送幾顆。」嬸子爽朗一笑,展示手中一小籃雞蛋,「要不是牠今天下了蛋,嬸還想說殺了給阿暖補補身子呢,瞧妳這身子單薄的。」
「不用,嬸嬸留著給大牛哥補吧。」桑暖連忙推辭,無功不受祿,再說,她根本不會煮飯,給了她搞不好只是多了幾顆炭渣。
「那大塊頭還需要補?收下吧阿暖。」嬸子將竹籃塞進桑暖懷裡,看嬸子堅持的樣子,她只好收下,看著懷中雞蛋,眉眼彎起,微笑著乖乖巧巧道謝。
「話說,妳娘還沒回來嗎?」嬸子突然問道,「嬸想要請她再幫俺家櫃子雕幾個花,妳娘雕的花兒真的好看,大牛他爹也誇讚呢。」
這是嬸子第二次提娘了,桑暖抿了抿唇,眸中神采都黯淡下來。嬸子看她這樣子,哪還不明白?不由道:「韓娘子也真是的,放著姑娘一個人在家,說要出村一趟尋找故人,來回七日便足夠,如今都十日了還未見人影!」
桑暖不說話,嬸子像打開了話匣子,「出村哪是那麼好出村的,那小道崎嶇難走,山間又有猛獸,當初大家都勸說讓妳娘別胡亂出村,妳娘偏不聽,執意去走那小道,現在好了,完全沒有消息。」
聞言,桑暖眼眶驀地泛紅,似乎有了溼意,喃喃低聲道:「娘她……是不是不要暖兒了?」
嬸子看她快哭的樣子,才驚覺自己講了傷人心的話,連忙慌張地安慰:「怎麼可能呢,傻姑娘,肯定是有事絆住妳娘腳步,早晚會回來的,妳娘那麼疼妳呢。」見她還是神色傷心,她又道:「林嬸明天讓大夥兒去出村口看看?算時日,也許妳娘都快到了。」
桑暖點了點頭,擦掉眼淚,「讓林嬸看笑話了。」
林嬸拍了拍她的肩膀,順勢轉移了話題,「對了,剛阿暖在做什麼?怎麼一股燒焦味?」她鼻子好使,來時已經聞到,這時才忍不住問。
「肚子餓了,炒了盤菜。」桑暖尷尬一笑。
林嬸疑惑地瞅她,炒個菜能炒到焦味這麼重?
「能請您教我下廚嗎?」桑暖想到東廚內的慘況,不好意思地問。
「好啊!」林嬸隨口答應,心想應該是教菜有沒有別的烹飪手法而已,這年頭哪有農家姑娘還不會下廚?
等到進了房,看到兩盤炭渣,她沈默了一下,才明白這姑娘是真的需要教她下廚!
「阿暖啊,林嬸還以為妳會煮飯……。」林嬸嘴角一抽,「妳娘不在的日子妳是怎麼活下來的啊?」
「……。」桑暖不確定地道:「喝水?」
「十天來都喝水嗎?」林嬸哭笑不得,「前幾日都看妳氣色頗好,怎麼可能都只喝水,說去野林吃果子,嬸子還會信。」
桑暖一頓,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面上不顯,依舊笑吟吟地附和:「被嬸拆穿了。」
林嬸無奈一笑,知道她餓了,也不再廢話,將食桌上的炭渣倒掉後,去東廚快速煮了飯,炒了幾盤菜,讓桑暖先吃著,又回到東廚順便做了明日早餐。
那速度之快到等林嬸擦著手來堂前時,桑暖還沒吃完。
林嬸看她一小口地慢慢吃,似乎在細細品嚐什麼美味,看得林嬸嘴也饞,她道:「今天晚了,嬸明天再來教妳,明早的早餐放東廚了,早上熱一下便好。」
「好的,謝謝林嬸。」桑暖乖巧點頭。
林嬸離去後,桑暖吃完晚餐,收拾了一下,才坐到大堂門前的長凳上,開始思索不對勁的地方。
為什麼林嬸這麼篤定「她」有娘?而且還知道她未穿過異獸之門前「她」的狀況?「她」是本來就存在的嗎?然後現在她穿過了異獸之門代替了「她」?
思緒紛亂,越想不解的事越多,繁雜的思緒忽然在看到那靜靜放在簷下的木馬上戛然而止。
她怔怔的看著那木馬玩具,馬臉上竟有一個小小的太陽圖案,她湊上去仔細端詳,圓形內還畫有一圈圈的螺旋——這是她娘會畫的圖案!
但是記憶中他爹刻的木馬臉上是乾乾淨淨,她娘並沒有在馬臉上畫圖案,那麼這裡便不是從她記憶裡抽出的場景!
那為何這個家和她記憶中一樣?為何這個「娘」為何會畫她記憶中的娘畫的圖案?
她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開始將這個「家」重新檢查了一遍,這才發現些蛛絲馬跡——這裡大致相同,但很多處細節都與記憶不一樣。
「的確不是從記憶中抽取出來的。」桑暖喃喃,突然看向了東廂房,那是她還沒進入看過的地方,也是她最不想讓人玷污的地方。
她爹娘的房間,同時是當年他們身死之所。
ns 18.68.41.17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