縞瑪瑙之眼 - 正章25 納伊姆的委託-完

　　「塔赫勒這塊地區是波特拉的試驗場，祂在這裡滿足自己的創造慾，也用此處考驗祂形塑的子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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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說著流利的通用語，而在此時，遠方有陣喧囂的暴風颳過，捲起大片枯草和動物的瘦骨。

　　或許正因為死者是戍守邊境的護境將軍，他比其他維．札拉丹家族成員都瞭解不毛之地以北的文化，也理解來自雷諾德斯的馬爾仕登會有何樣的衝擊與徬徨，因此死者從善如流的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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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就必須要奮鬥、必須要掙扎，所以我們慶祝誕生，也同時順應死亡，」

　　死者是在解釋現下狂歡的氛圍，彷彿死亡在此就和所有生命必經的的旅途相同，無須流淚、無須痛苦，只需見證並銘記。

　　而死者的下一句則解釋了馬爾仕登受邀在此的原因，也再次表達了對馬爾仕登的接納與歡迎：

　　「我們相信，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所以我們接納任何人來參加喪禮，以靈質的形式告別也是此地追溯至世界合併之初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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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口中的「靈質」是指組成靈魂的單元——肌肉組成肉體，靈質組成靈魂。

　　死者說著比了比自己，像是在示意他此時的狀態是褪去肉體的靈魂，而非雷諾德斯一般認知的死靈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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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番話也讓馬爾仕登再次回憶起那教條式的歷史：

　　世界歷史記載，死靈法術是源自大陸南方的邪惡魔法。

　　而塔赫勒沙漠正是位於大陸南方，結合死者所說的「以靈質告別是此處的傳統」，馬爾仕登首次意識到死靈法術與此地的淵源，而或許在雷諾德斯視死靈學派為罪惡前，塔赫勒的人民就已經與死靈魔法相依相伴、共存共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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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死者再次回頭看向馬爾仕登，並再次鄭重的握了握他的手，這樣的接觸很堅實、很有力，依然不像馬爾仕登想像中的鬼魂而死靈造物，而再次讓他有了自己握著一個「人」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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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死了，所以我個人原諒了你們，請你也在此時放下成見，參與這場告別吧。」

　　死者則在此時做了最後的收尾，他的語氣很輕淺，話語卻很真摯。

　　馬爾仕登不懂對方為什麼會突然提到「原諒」，便因對方費解的言論而又是一愣，然而此時已有另一個維．札拉丹家族成員走來，死者的注意力也從馬爾仕登身上消散，而轉移到那位成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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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鬆開雙手時，馬爾仕登感覺自己像是從岸邊掉進了一池清水中，腦袋裡塞了太多的問號，胸口裡裝了太多的情緒。

　　馬爾仕登突然有些喘不過氣，只覺得自己像是受到了文化衝擊的洗禮，而這樣的洗滌讓馬爾仕登再次對死靈法術、對死靈餘黨、對死靈造物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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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真的有這麼壞嗎？

　　在納伊姆領著自己退到一旁時，馬爾仕登看著自己被死者握過的手，該處肌膚正常、魔力充盈，絲毫沒有被死靈法術侵蝕後的腐朽或潰爛，馬爾仕登甚至覺得自己的手臂暖暖的，像是接受了另一個「人」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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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謝謝你的幫助，歐涅克斯。」

　　而在與馬爾仕登一同退到廣場邊後，納伊姆對馬爾仕登說道，他的眼眸裡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哀戚，而是換上了溫暖而感激的光芒。

　　納伊姆說著也向馬爾仕登微微行禮，接著便從腰後拿出一枚裝有黃金的牛皮束袋，交到馬爾仕登手裡。

　　「這是委託的酬金，還有一些額外的謝禮，你再清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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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番話，馬爾仕登立刻意識到這是委託走來到尾聲的徵兆，馬爾仕登想立刻換上平時伶牙俐齒的那面，太多的衝擊和反思卻讓他只能張了張口，突然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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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有需要的話，我會再委託你。」

　　納伊姆因此接著這麼說道，這是兩人在委託結束時一貫的告別語。

　　說完，納伊姆看了看周圍鬧哄哄的人群，並像是再次感受到某股溫情般，再度對馬爾仕登補充道：

　　「你可以隨時離開，歐涅克斯。但如果你願意留下來，參與接下來的告別宴，我的家族也非常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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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伊姆的話語正是在呼應死者的那句「請你也在此時放下成見，參與這場告別」。

　　而說完的納伊姆再度向馬爾仕登欠身致意，接著便轉身走入人群，再度進入一旁的歡聲笑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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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納伊姆離去的背影，馬爾仕登還有些愣然。

　　直到對方確實遠離的那刻，馬爾仕登才終於從那片想像中的池水脫離，並大力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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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啊——」

　　馬爾仕登感受得到手中的重量，也知道自己已經收到了委託的尾款，隨時能夠離開這個讓自己無所適從的狂歡宴。

　　然而，馬爾仕登卻也很快想到那名中年婦人的邀請、那名死者的解釋、那雙握住自己的手掌，甚至是靈魂在自己手上的餘溫——這樣的感受讓馬爾仕登不由自主握緊了手中的錢袋，但卻沒有讓金光充盈自己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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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仕登知道自己的腦袋還亂作一團，也知道這樣的混亂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消弭。

　　然而，此刻的馬爾仕登卻也知道，如果要釐清現下的情緒，並且讓這場委託正式畫下句點，自己能做的或許不是儘早離開，而是繼續待下去，並見證這場顛覆自身價值觀的喪禮是如何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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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袤的黃沙之上，生者甦醒的肥沃之鄉。』

　　『遙遠的裂谷之下，死者沉眠的安穩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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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調的旋律之中，馬爾仕登退到了一旁，看著維．札拉丹家族成員簇擁著死者的靈魂，享用起廣場上香噴噴的美食語歡快的宴會。

　　馬爾仕登看著家族成員們一面寒暄、一面進食、一面歌唱，彷彿此時的場合並非喪禮，而是某個成員的生日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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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礫石之間成長，於黃沙之中茁壯。』

　　『於烈日之下奮鬥，於暴風之中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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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繽紛的彩帶飄盪時，一股清風拂面，眾人的臉上笑容洋溢。

　　三色的顏料飛濺時，無數笑鬧四起，地面的石磚色彩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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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岩上的空洞傳唱著你的事蹟。』

　　『綠洲中的草木沐浴著你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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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勁的鼓聲奏響時，死者挽起妻子的手，兩人合樂而歌、隨曲起舞。

　　隨著曲風變得愈發歡樂而輕快，兩人的舞步也愈發歡脫又盡興，彷彿雙方從生到死都是命中注定的一對佳偶，沒有任何離別能夠讓兩人的面容染上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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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茲雷的高牆記憶著你的貢獻。』

　　『塔赫勒的人們見證著你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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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支又一支舞結束後，馬爾仕登在棚架的陰影下眨了眨眼，接著靠在後方的石墩上。

　　馬爾仕登依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評價這樣的喪禮，但他知道自己喜歡這樣興高采烈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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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當酣暢淋漓的宴會進行到日落時分時，馬爾仕登看到棺材被推到了大路盡頭，死者的肉身還安詳的躺在棺材裡，死者的靈魂則牽著妻子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到棺材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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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到了。』

　　馬爾仕登聽到死者這麼說道，而在他開口的同時，家族成員的眼裡並沒有淚光，只有狂歡後的笑意。

　　『謝謝每一個來參加喪禮的人，謝謝你們的愛，也謝謝你們給了我這麼幸福的告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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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這麼說道時，一旁的鼓聲再次奏響，而那名身穿長袍的使者再次走近棺材，並對死者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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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回去了。』

　　使者對死者這麼說道，並指了指棺材裡的肉身。

　　而死者在臨別前親吻了自己的妻子，接著才順著使者的指引踏入棺材，並再一次的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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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的靈魂躺下的那刻，使者的眼中與手中再次顯現出紅光，那刺眼的魔力雖然讓馬爾仕登再次感受到了原先的心驚，但一想到先前那樣溫馨又愉快的景象，又想到自己今日的種種見聞，馬爾仕登最終呼了一口氣，並像是與自己和解般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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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處不是雷諾德斯王國，自己又對死靈法術一無所知，自己有什麼資格指責此處的傳統呢？

　　馬爾仕登這麼捫心自問後，他的心便也平靜了下來。

　　馬爾仕登聽見使者念誦了一段自己從未聽過的公式，棺材裡的紅光便突然凝聚並縮小成一個光點，接著飄往使者的手掌心，並被使者用一個金屬瓶緩緩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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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肉身會回歸波特拉的懷抱，你的靈質會接受甘密斯的改造。』

　　『但你的聲音會留在你的摯愛身邊，公式會保留你的痕跡，讓後代永遠記得你。』

　　使者輕聲的對金屬瓶這麼說道，並在瓶身畫下了一道繁複的符文。

　　符文繪畢後，使者便將金屬瓶交到中年婦人手裡，並親自為死者蓋上棺材的頂蓋，接著推動棺材的尾部，將靈肉合一的死者一點一點的推向大路盡頭，也推向盡頭的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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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去吧。不要留戀。』

　　『現在，去吧。不要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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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去吧。安睡在裂谷之中。』

　　在棺材墜入裂谷，並被無邊的黑暗吞沒時，使者說出了最後的禱詞，並對棺材獻上了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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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當棺材離開眾人的視線後，馬爾仕登注意到身邊的人們終於放鬆了儀態，淚水也再次滑落人們的臉龐。

　　衣著莊重的中年婦人緊緊握著手中的金屬瓶，一面笑著也一面啜泣，她同時親吻了瓶子上的符文，並接著輕聲的說道「我們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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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儀式的使者此時終於能夠走到中年婦人的身旁，並抱著啜泣的對方，輕輕拍著婦人的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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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的。』

　　使者對婦人這麼說道，語氣很輕很淡，依然像是那個來自裂谷深處的使者，也像是讓死者回歸裂谷的送葬人。

　　而在說話的同時，使者突然抬起雙眼，並看向後方的馬爾仕登，接著第一次拉下那遮掩面容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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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對方的面容時，馬爾仕登心中的平靜再次被打破，他也因而誇張的一震：

　　馬爾仕登看到一頭灰色的短髮、一對金色的眼眸、一身黝黑的皮膚，以及一副自己無比熟悉的五官。

　　馬爾仕登從未想過會在這裡遇見對方，也從未把對方的形象和寬厚的納伊姆聯想在一起。但從對方平靜的視線與直率的凝視中，馬爾仕登相信他就是自己熟識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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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維．札拉丹家族唱頌歌謠時，馬爾仕登深吸了一口氣，並喚出了對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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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維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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