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刻在湖底深處,斷垣殘壁的廢墟裡,其上血跡多半已或褪黑或淡去,唯字字深刻,嵌入堅壁。
......
我不知道這是我被關入監獄的第幾天。據說這座監獄,即便在井底的十數座黑牢裡也是特殊的存在,專門關押思想犯以及政治犯,我從沒想過我能有機會「參觀」此地。
這裡骯髒、狹小又黑暗,缺少食物跟水的生活,使我連寫字都吃力無比,我想我大概活不久了。大概五天前,又或者一周前?我數不清日子,總之隔壁來了個新人,早上咒罵城主和議員們,中午向獄卒們討好諂媚,晚上便向神明禱告懺悔。我連提醒他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猜,他的喉嚨已經乾啞出血,很快他就會嘗到生活在這座井裡不曾遇過的事——口渴。
我從小就有個疑惑,牆壁裡到底有什麼奇特的存在呢?只有少部分的礦工和掘井工人知道,他們對此諱莫如深,少根筋的父親對此只是哈哈大笑,一如既往的用他粗糙的手揉亂我的頭髮,然後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某一天,他又一次進入牆壁的深處挖掘,再也沒有出來。身為父親後輩的亞克維恩大哥在葬禮上嚎啕大哭,那個當下我竟然脫口而出:「牆壁的裡面有什麼存在?」
「牆壁裡很危險。」他這樣回答,跟所有我認識的掘井工人們一樣,不僅亞克維恩大哥,甚至小伊森埃特、奎貝亞根,我不再期待能從他們口中得到答案。我於是開始讀書、四處拜訪學識淵博之輩,十餘年過去,如今的我已是一名教師,而我也終於得知牆壁裡的秘密——那個足以讓成千上萬掘井工人們閉口不言的秘密。
綜觀歷史,所有提及地下探勘的文獻、紀載,乃至人們的口語相傳,都只是提到礦工和掘井工人們運用「某種生物」的分泌物來溶解岩石。事實上,他們不只運用這種生物的分泌物,他們甚至在牆壁裡豢養這種生物——陀比哥奴岩蟲,別名石中魚、水仔蟲,小至數公釐短,大可達三到五公尺長,身有黑褐螺紋,口腔有數排尖銳牙齒,用於絞碎岩石,僅有少數人見過牠們的樣貌。
井底的岩石本就堅硬異常,又因岩壁裡的強大水壓而開採困難,人力開鑿耗時又費力,自有歷史記載以來,這座城市向下挖掘了超過八百公尺的深度,這超乎尋常的巨大工程得花上數百、甚至數千年才能夠完成,而我們的先人們做到了,如我先前所述,許多書籍將其歸於神明的恩賜——不知名生物的分泌物。
先賢們測定水壓與深度,利用陀比哥奴岩蟲的分泌物將岩石軟化溶解,再藉著鐵鍬、鑽頭等器具進行挖掘,遇到無法挖掘的情況,他們便帶著陀比哥奴岩蟲來到洞穴深處,這些黑褐色的醜陋蠕蟲深諳鑽洞,我們現今習以為常的水井多半是牠們鑿出來的。據說牠們的分泌物與岩石結合後會形成一種介於固體與液體之間的物質,經過幾道工序後便能製成輕盈且堅韌的材質,這種材質被大幅運用在建造通道、可羅屋。另外牠們的皮膚在遇水後會釋放出類似的分泌物,被運用於舠艇和通道,那膜狀防水的特製塗料是那麼的耳熟能詳,它被稱作陀比哥奴油。
從某個角度來說,牠們便是我們信仰的「地底」湖神(註)。沒錯,我們的政府一直在豢養「神明」,如此褻瀆的事情正在發生,荒謬可笑卻真實無比。早期陀比哥奴岩蟲的數量不多,壽命短,飼養困難。城主上任後投入大量心力於增加岩蟲的數量,他的表兄、生物研究院的院長拜格列霍閣下主導這項研究案已經十幾年了,他的研究團隊成功培育出了大量的陀比哥奴岩蟲。而我的鄰居奎貝亞根的工作便是照養這些奇特的蠕蟲,這種雜食性生物的食物千奇百怪,有浮游生物、海藻、魚蝦類,甚至是人類,我猜奎貝亞根有不少同事在工作期間發生意外,上回我向他提及牆壁裡的生物時,他那慘白恐懼的臉色我永生難忘。
上層的許多議員對於拜格列霍閣下的研究成果很滿意,認為我們可以將水井挖得更深更遠;然而日漸坑疤的岩層還能支撐裡面沉重的水體嗎?從近年來層出不窮的挖掘事故看來,拜格列霍閣下的研究並非好事!我認為洞穴的崩塌必然發生,屆時必定死傷無數!
那些尸位素餐、腦滿腸肥的貴族和議員們竟然認為我是危言聳聽,「無限放大對於父親發生意外的不滿」、「鼓吹危險言論以換取名聲」,該死的!一群底層的汙水與爛泥!對他們來說,事故裡的死傷人數永遠都只是個數字,他們一點兒也不在意後面代表著幾個家庭的破碎。他們對我數個月以來的疾聲大呼充耳不聞,甚至我幾次拜訪拜格列霍閣下,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者都將我拒之門外。我不明白!拜格列霍閣下,您正在自取滅亡!誰能想像,我前往人們嚮往無比、充滿希望的上層,結果竟是被關到陰暗骯髒的下層黑牢裡。快來人阻止他們,再這樣下去,我們的城市即將面臨浩劫......。
好冷......該死的!(此處字跡開始凌亂潦草,唯筆勁依舊深刻)井底陰冷潮濕,我的熱量正在不斷流失,我還......不想死。啊......不知道小瑪琪有沒有認真完成我交待的功課,算算日子......過幾天就是她的成年禮了呢......老師最喜歡看到妳開朗快樂的笑容。衣服還在吉絲蒂兒女士的店舖裡修補,恐怕得失約了,真是對不起她,上回去湛川區買的髮飾還來不及送給她,她戴上髮飾的樣子想必美極了,還有在靛青區買的墨藻美容膏......那東西可真貴。還有......還有......父親、父親,你的小波拉很想念你呀,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時常餵我喝酒,看我脹得通紅的臉頰,然後捧腹大笑,酒明明很苦很難喝,但父親......你的笑聲便是我......快樂的源泉。
我好像......看到父親的身影了。希望這次,不要再是一場美夢。(此段末尾已趨無力)
註:居民稱呼城市所在處為井底,岩壁裡以及井底之下為地底。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Hk8RP8u7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