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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高興有這樣的機會可以深入談談自己的作品。謝謝發起這次創挑的@海貍 和 @白牙，讓我這樣潛水又內向的作者可以冒出來分享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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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選的是自助訪問，可問題都是從幾位讀者那兒收集來的。我的媽啊，一問之下，收集到四十多條問題，這份量我都冒冷汗了，因為每一條都不好答，一答就得花不小的篇幅。從另一方面看，這是好事啊，不然哪還能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暢談自己的創作呢？可四十幾條恐怕五萬字都答不完(汗)，我還是精挑細選了其中的二十條來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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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咳)，這文很長，非常分析向，可能比較乾貨，各位請斟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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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作品：《雪城》
作者兼受訪人：華丹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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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你如何安排《雪城》的敘事結構和情節發展?有什麼特別的考量嗎? (供題者：絆徒)
答1：
- 拼圖結構：
若一段完整交代始末的劇情為1，雪城則把一個1切割成多個0.x使用，並在每個0.x後埋下一個問號。比如林小東在卸甲鄉救火時出現一個整張臉被燒爛的人，下文直接點明這人的身分。如果細心留意，早在兩儀那一章已經出現一個毀容特別嚴重的人，而敘述救火這往事的人，竟剛好也是個毀容蒙臉的——三個爛臉漢，身分和名字都不一樣。一書中怎麼會出現這麼多爛臉的人，這絕對是不尋常的巧合，他們之間有什麼關聯嗎？線索是碎片化的，讀者得自己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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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一個更明顯的例子。林小東和希斯在琴行前會面，小東咬牙切齒提到「福利院裡那幫老不死」，但讀者並不知道兄妹倆當年在福利院裡遭遇什麼。再往後一點，麥佑維憶述自己輾轉多年，意外得悉兩兄妹在福利院，趕到了卻撲了個空。因為職員惶恐地告訴他，兩個小孩逃跑了！他追查他們的下落，發現孩子們自己搭火車去了一個叫卸甲鄉的地方，而同時他也發現同一節車廂上，出現了一個他不久前見過的可怕名字。兩個小孩接下來又得遭遇什麼？這裡又接連給人甩出新的問號。碎片累積起來，讀者在後續劇情裡一點一點得出所有解答，拼湊起來才是完整的拼圖。然而在拼圖的過程裡，讀者已經可以對劇情各種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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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結構的重點在於作者如何將多個碎片信息排列組合，不同排法所呈現的效果都極為不同，端看作者想怎麼跟自己的讀者玩耍。很適合用來寫懸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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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線結構與兩線交匯的直線結構：
直線結構，最簡單的敘事模型，但用起來花了點心思。汪雪城的主線故事看似被切割成碎片，大體上卻是一種順敘，只不過主角得走進各個階段、透過接觸不同的人/物收集到線索——（1993失蹤--1994殺人/暗門子--1994潛伏/遇見林鳥--1994以後 精神失常--2000軟禁於海星療養院--2002「病逝」--最後下一劑猛藥，時間回到失蹤以前，1993盂蘭勝會眾「鬼」送子——引出汪雪城走向悲劇的導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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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線交匯的直線結構。從子君外出「公幹」開始，主線故事的舞台分成兩地：以子君視角為主的「金海/卸甲鄉」線，以世希視角為主的「南港園平」線。兩地的劇情以時間平行的方式交替敘述，它們之間不斷互相影響，左右角色們的抉擇，最後子君結束「踏雪之旅」，回到園平，將兩線重新合併，此時所有關於過去的謎題都已經解開。讀者以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殊不知這只是新暴風雨的前夕，還有一些重要的問題沒有解決，比如兄妹過去造的孽怎麼贖、他們之間如何和解等等。下一波危機的到來，瞬即將主角拉入谷底，劇情進入白熱化，以最後的高潮衝擊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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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種手法，我也想趁此機會介紹介紹。我在〈林鳥〉和〈送子〉裡都用過，但確切叫什麼手法我不知道有沒有專業名詞。簡單解釋的話，就是「透過一種媒介，從一個人物的視角，走進另一個人物的視角」。這種技巧在第一人稱的作品裡很容易察覺，例子有《福爾摩斯回憶錄》〈墨氏家族的成人禮〉，故事裡採用的是一種「第一人稱(華生)套第一人稱(福爾摩斯)」的敘述形式，而媒介就是福爾摩斯的「嘴巴」。這裡可能有人會疑惑，這不就是由第二個角色親口闡述事件嗎？好像非常平常吧！依我個人拙見，這手法和一般的角色口述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它所應用到的敘述篇幅比較長、起承轉合非常完整(就是借角色之口，給你看一個短故事)、有時夾雜對白或內心獨白，使讀者感到自己恍如跳進了另外一個空間，或正閱讀角色手裡拿著的「故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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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用到第三人稱裡又是怎麼個呈現呢？這裡可用〈林鳥〉作例。子君和老田被一條短信引到當年雪城失蹤的山洞，找到林鳥的筆記本，從這裡開始，讀者透過子君和老田的雙眼一同閱讀那本筆記，走進了林鳥的視角，看到汪雪城的過去。「媒介」是筆記本，「另一個人物的視角」是林鳥。〈送子〉和〈愚者〉也用到類似的手法，一個原理——〈送子〉這章在實驗性那條問題裡還會剖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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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2：你在創作中有沒有嘗試過一些新的寫作實驗或技巧?是什麼原因? (供題者：絆徒)
答2：
我個人認為比較具有實驗性的是＜送子＞。盂蘭勝會上，戲棚裡正上演一齣《仙姬送子》，七仙女懷子即將被押回天庭，與凡人夫君董永難捨難離，唱詞哀婉。與此同時，戲台後面卻正發生意想不到的慘案，我在這裡刻意藉「送子」一詞偷換了概念，把戲曲和慘案之間的反襯拉到近乎殘酷冷血的境地。接著用冷淡的筆觸，描寫勝會上眾人對慘案冷眼旁觀，甚至幸災樂禍奔走相告的行為，一時竟分不出這些人和「幢幢鬼影」哪個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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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用這樣敘述方式，是因為我不願平鋪直敘一段悲慘的經過。當然，我不是質疑直述的效果，鉅細靡遺地直述一件慘絕人寰的事，可以為讀者帶來相當大的心理衝擊，他們甚至會對劇情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這何嘗不是一種效果？《海邊的卡夫卡》裡，中田親眼目睹癲狂的瓊尼沃克如何生生將流浪貓剖腹，並割下牠的腦袋。這段描述對愛動物的我來說，簡直是做惡夢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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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戲台後面發生的事，只給讀者留下「慘」、「噁心」、「不安」的印象。效果給多了，就是很「重」的一坨東西，這時再拿它對比眾人冷眼旁觀的反應，就像吃完麻辣吃豆腐，任那豆腐再有餘韻，也沒人嘗得出來。所以，採用了一套比較委婉、特殊的方式呈現〈送子〉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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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3：你是否刻意營造開放性的結局?想要給讀者留下什麼樣的感受? (供題者：絆徒)
答3：
除了給林小東結局打了問號以外，其他人的結局還算圓滿。之所以給小東這樣的安排，讀者可以從較後的篇章裡--小東在醫院裡對許自南情緒爆發的對白裡找到他的心理線索。「我陷得太深了。局面瀕臨失控，我隨時得做好逃的準備。小南，我是一個每天活在死亡裡的人，我無法到你們身邊去。」從這話看得出來，小東早就定好了自己的結局，就是逃，但往後是死是活，還能不能回來，不知道。可熟悉小東的讀者會知道，他是一個無論如何都會生存下去的人，哪怕不擇手段。頑強是他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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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南後面也有一句話，預言了小東這個結局（玲瓏心的他早看透了小東的未來）。「造過孽的人，回家的路是很長的。」儘管林小東犯下種種惡行情有可原，讀者時常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可畢竟他害了許多人啊，他要逃避法律的制裁，就要做好一生一世漂泊的心理準備——沒有「家」，彷彿是他的宿命。就連我這個作者，都不敢定他的結局，我已經盡我最大的力量給予這個角色最後的憐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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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希斯篇開始，《雪城》可以說變成一部犯罪小說，各種賣淫、販毒、謀殺、性暴力、酷刑、非法禁錮、醫藥勾結等罪行湧現，罪犯如狗哥、邱芳、瓊菲、孫杜等人在世界一隅掌握生殺大權、橫行無忌，其中有的人甚至只聞其名，連臉都沒露過；而受罪或死去的時常是他們手下緊握的一群「螻蟻」，比如汪雪城、林鳥、林小東、趙世希、顧暉……這些人的一生被犯罪分子攪弄得天翻地覆，受盡磨難，對上頭的人來說始終不痛不癢。或者你會問，狗哥、邱芳等人不都受到報應了嗎？他們是中間的管理層，嚴格來說，他們還是屬於下游的魚蝦蟹，至於「金字塔」頂層的那些人，不管下層的「螻蟻」折騰成怎樣，都不可能撼動他們的權位。為什麼我要說這些呢？我是想要傳遞出一種價值觀，這個世界不公平。就拿近期的李勝利事件來說，大家都知道他刑滿出獄了，當年將他繩之於法，到底撼動了江南區夜店的不法風氣了嗎？答案自然是沒有，從來都沒有撼動分毫，罪惡依舊如故，因為金字塔的頂端，永遠堅硬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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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小東。他為什麼從小立誓爬上「金字塔」頂端？我暫時不否定他貪戀權貴的可能性，這邊先說另一層面，他不想再遭遇不公，太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了。「自由」彷彿只有無上的權力能夠給他。可他弄不明白的是，隨著他不擇手段往上爬，「自由」和「家」都離他愈來愈遠了，他徹底成為了命運的囚徒，就像他給自己取的另外一個名字那樣，永遠困在「情」與「林」中。也許，他的結局從他選擇走上犯罪這條路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是個囚籠。只不過，我在這個囚籠上面打了個問號，就看他能不能掙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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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4：你在創作《雪城》過程中,有哪些最大的挑戰和困難?你是如何克服的? (供題者：Ykee)
答4：
我最困難的位置在於，決定馮寧手機這個物證的最終用途。根據契訶夫法則，故事第一幕出現了槍，後面就必須有人開槍，否則沒有必要交代槍的出現。手機這個物證同理，從它出現開始，我就明白它對馮寧案起著十分關鍵的作用，因為一旦落到警方手裡，就會馬上多出幾個疑兇來。隨著劇情發展，世希的內心愈來愈糾結，這支手機的用途卻不僅是物證了，它變成了兩種矛盾的價值觀的象徵符號——世希面臨一個艱難的局面，她是要「大義滅親」？還是「護短包庇」？畢竟她根本不知道把手機交給警方的後果，是否會牽連自己的哥哥林小東。於是，即使世希在林小東的設計下，變成警方眼裡殺死馮寧的唯一疑兇，世希始終沒有把手機交出去，這背後原因是什麼，她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一點，她自己很迷茫，我也很迷茫。沒有記憶的世希，對一直傷害她的林小東理應只有滿腔怨氣，但潛意識裡，卻又似乎情難自抑地在意著他。這讓我遲遲無法決定手機的作用，到底要不要交給警方，發展到什麼局面才必須交出手機？這個時機相當關鍵，交早了，馮寧案沒有看頭，交晚了，就把世希錯誤塑造成一個背負所有委屈的苦情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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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手機一直出現，我一直糾結。最後把手機送出去的時間點，不能算驚喜，但總歸來說，還是比較穩妥的，至少沒有把世希的人設搞砸。對我自己來說，這一槍，只是堪堪及格而已，不能算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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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5：你在創作時如何平衡虛構與真實的元素? (供題者：Ykee)
答5：
據我個人經驗，風格寫實的小說很難百分百虛構，多少融入了作者自身經歷的影子，或目睹耳聞的事件。我不會考慮平衡虛實的問題，因為素材不管是真是假，它都是為了精彩故事而服務的。如果我的人生夠精彩，我可以大篇幅記述真實經歷，中間稍作改編就可豐富劇情效果。而若我沒有類似的經歷，那就得積極從生活中尋找合適的素材。這些素材可能來自新聞、調查報告、影片、神話、傳記、音樂、別人的作品、理論，當然也可以來自你周遭的環境，比如職場、學校、鄰居、路人……只要你足夠好奇，全世界都是你的素材庫。還有的素材來自你的靈光一閃或者突生的感悟，碰到這樣的好事，就要趕緊把靈感記下來，否則轉頭就忘了乾淨。這種靈感可能來自某個觀察的聯想，也可能來自腦海裡突然迸現的想像，但歸根結柢，不管素材是虛是實，我認為最重要的元素，還在於作者本身。一個習慣思考和感受世界，同時熱衷於體驗新事物與提升創作力的作者，任何素材在他手裡都能玩得像魔法一樣。我希望變成這樣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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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6：你正在規劃或構思下一部作品嗎?可以透露一些線索嗎? (供題者：Ykee)
答6：
科幻長篇《太鬼小魚傳》將是我的下一步連載小說。去年上載了少量內容，可為了顧及雪城和學業，還是不得已停更了。目前我正在製作這部作品的大綱，期望可以在今年九月左右(未定，還待調整)重新開始連載。《太魚》的風格和類型和《雪城》截然不同。它是半架空的，劇情橫跨三個時空(包括20世紀戰爭時代、核戰後時代、以及未來超人類時代)，當中有巨大篇幅涉及神秘世界「太鬼」的探險。主角聶小魚因緣巧合走進這個神話一樣的國度，遇見歷史上遭到滅族的夏玥人。一開始她只想找到方法給自己續命(戰爭使她受到生化武器的汙染，幾乎必死無疑)，隨著劇情深入，她驚覺這個神秘世界竟與自己家人的死有莫大關聯，為了調查，她不得已跳入皇權漩渦的中心，沒想到竟一步步掀出太鬼存在的究極真相。這部小說架構極其複雜而宏大，不管是類型還是結構，對我來說是個全新的挑戰。文字風格方面，我還是貫徹現實的路線，不過因為類型的限制，太魚的筆觸肯定沒有雪城那麼婉約和感性。至於女主設定上，聶小魚將是一個思想獨立的狠角色，一開始就像一把孤刀一直往前殺，不過這只是表面的人格，內在的東西還待讀者去探掘。我會重點著墨她的成長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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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部作品感興趣的人，歡迎到《太鬼小魚傳》頁面按下「書籤」，這樣就不會錯過它的連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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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7：你是如何塑造人物性格和對白的?有什麼特別的技巧或靈感來源? (供題者：Ykee)
答7：
主要還是生活上與不同人接觸，觀察他們的說話方式、行為與思想，如果合得來，我也喜歡了解他們的成長經歷與家庭背景。寫作有時候是一種人類行為學的研究，角色說的一句話，做的一件事，都是有理可循的，是由他們自身經歷一點一滴搭建出的人格的應有表現。愈研究人類，愈會理解虛構的角色終究也是真實的人類，只要按照真實應有的邏輯去交代一個角色，他自然就會有血有肉，毋須刻意給他設計什麼吸睛的對白，他也能說服人、吸引人。我唯一會對角色下「調味料」的地方，是他們過去的經歷和成長背景——經歷「對」了，性格和行為動機也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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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8：你在描寫環境、氛圍等細節方面有什麼考量和用心之處? (供題者：Ykee) | 你在文字表達上有沒有一些特別注意的地方? 你如何在雪城中營造特定的場景氛圍或情感張力? (供題者：Lolm)
答8：
我認為自己擅長寫心理和氛圍多於寫環境，所以喜歡氛圍融合環境一起寫。比如〈陌生人〉那章，「屋苑燈光逐漸亮起，星星點點，向天底交匯成一片，好似離愁支起的一頂帳，擋住降臨的夜色。」一句，有用到「以景襯情」的描寫技巧，暗示世希不捨和紅牆的伙伴們再次「離別」，因此這句描寫出現「離愁」、「擋住降臨的夜色」等字眼——夜幕降臨，一般意味日間行程結束了，是時候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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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圍方面，有用到一點古詩詞典型的意象手法，比如〈調查〉裡，「她(世希)依稀聽見了一些外間的聲響——在稍遠而不見的瘦樹上，好像站了一隻杜鵑在啼叫。」在古詩詞裡，瘦樹和杜鵑時常予人「悲愴」、「蒼涼」之感，世希在心眼裡看到這樣一幅不存在的畫面，其滄桑心境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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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暮雲〉那一章，兩兄妹終於找到機會冰釋前嫌，在黑暗中輕輕相偎，那一幕我是這樣描寫林小東的：「外頭日影交搖，校舍裡光明不進——唯有從天花裂縫漏出的一道直光，不偏不倚地斜落在林小東的背上，如同一把去勢凌厲的刀，入壁而頓止。」兩個重點，為什麼光像「刀」落在他的背上？這「刀」為什麼「入壁而頓止」？「刀」暗示緊接下來他大難臨頭；落在「背」上，暗示他渴望給某個人擋這一刀，這人自然是世希；「入壁而頓止」，代表他一直如山壁那樣，為妹妹抵擋所有刀劍，這一刀也絕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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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借鑒印象派的藝術風格去寫作。腦子裡浮現莫奈那樣的畫面，不必細看，也知在描繪什麼，憑的就是一眼的印象。比如〈林鳥〉一章裡驚心動魄的那夜，「灰濛濛的月色下，晃動的人影宛如林中拔根行走的樹妖，牠們正圍著中間一個盛大的篝火，為回歸原始而歡呼起舞。那些火焰從牠們之間飛濺而出，濺紅了灰色的地，濺紅了林鳥的眼。」對應上文下理，會理解這段寫的是血色飛濺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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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9：你認為這部作品最能展現你作為作家的特質或風格嗎? (供題者：Ykee)
答9：
不全然，當然它陰鬱的部分挺「華丹斤」的，但這不是我的全部。雪城是一部相當私人化的作品，讀它時，也許你會覺得有一個文靜的朋友在你耳邊囈語。這風格刻意為之，喜歡的人會沉澱進去，無感的人只想趕緊跳出來。我個人更喜歡描繪宏大動蕩或生死搏鬥的場面。不過文字風格方面，這部寫了兩年半的雪城算是奠定了我往後的文字基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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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0：《雪城》中是否有一些隱喻性或象徵性的元素?你想通過它們表達什麼? (供題者：Ykee)
答10：
隱喻的元素還挺多的。比如海螺(永遠在一起)、神樓前一對紅燭和一朵染血百合(這個我想讓人猜)、療養院裡的蛇(循環)、蟬(死亡與重生)和十二(循環、終結)、梔子花(善良和純潔)、李斯特(這個我也不想有固定答案，歡迎解讀)、金字塔(權力、野心和囚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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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1：你在塑造角色性格時,是否有運用一些心理學或行為學的理論或知識作為參考?有什麼具體的運用方式嗎? (供題者：離子)
答11：
這方面我沒有事先設計，但心理學和人類行為學的神奇之處在於，只要是人類，就能運用這些理論為他們的動機和行為找到一套合理的解釋。比如林小東，你可以用Karen Horney的基本焦慮、其應對方法和神經質需求理論去分析他；賴子君的情感迴避、汪雪城的自輕自虐，你也能用parenting style vs 依戀模式來研究研究；田育茹背叛汪雪城之後的人生抉擇和演化，則可套用弗洛伊德的心理防禦機制「昇華」去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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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具體的運用方式。我覺得心理學本身就是透過觀察眾多人類而發現一些規律，找到這個因可以造成這個果；當然了，也可以根據果去推敲因—就是直接套用理論框架，去塑造一個人物出來。Erik Erikson的人生八階，認為一個人在青壯年期 (19-25歲)，會面臨「親密vs孤立」的心理社會危機，若無法成功過渡這個階段，這人將難以建立親密關係。如果你想要寫一個不懂經營親密關係或情感冷漠的角色，卻不知如何下手，可以套用一些理論寫他的經歷試試 (Erikson, Horney和依戀模式都挺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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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2：你在文字表達上有沒有一些特別注意的地方? (供題者：Lolm) | 你在創作某些場景、畫面或情節時,有沒有刻意運用一些視覺化的描寫手法?你想要通過這種描寫方式營造什麼樣的效果? (供題者：離子)
答12：
我是一個挺喜歡看電影和電視劇的人。寫作的時候，我在意視覺效果和節奏感，儘量想要給人一種歷歷在目的感覺。〈無岸〉是[希斯篇]的開章，跟充滿鄉村氣息、節奏較為緩慢的[世希篇]迥然不同，希斯篇劇情一上來我就要把一個罪惡世界的冷酷感拉滿。因此，視覺化的描寫必不可少。一開篇，是汪雪城殺了兩個人，抱著女兒逃出生天的情景。我用相對凌厲、鮮豔、黑暗的描寫刺激讀者的感官。比如這一段——「她逃出來的樣子，活像一隻驚了蹄的羊，懷裡死死抱著的小東西裹在一團血污裡。那是個僅八個月大的嬰孩，而血正是來自汪雪城的雙手。暗巷裡濕答答的，霓光妖嬈地在水窪裡跳動，在她那盛放著曼珠沙華的雪膚上跳動；然而，這顛倒的五光十色，映在她圓睜的雙目中，卻如燔祭上的柴火一樣酷烈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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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奏感也跟視覺效果息息相關。一般來說，寫悲傷與掙扎的時候，我會把節奏寫慢。例子有〈兩儀〉這段，「子君含著一口麵，淚水卻撲簌簌地掉落，她不斷地用手背去擦。停頓的過去瞬間塌陷成血一般的現實，這叫她如何接受？心臟一陣一陣地發疼，指尖全是麻的，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這樣的結果。…長途車靠站。她恍恍惚惚地上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就倒下去。車裡空氣很悶，她把自己縮成一團，晃著晃著便昏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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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戰鬥與突生的動靜時，我會把節奏寫快。戰鬥有〈尾聲〉一例，「猶是敵眾我寡，他倆也只能硬著頭皮迎戰了。那帶頭衝鋒的敵人還不及有所動作，就被林小東開槍掃了下來。梯間施展不開手腳，他率先衝上階梯，避開一隻奪槍的手，反身一個肘擊打碎來人的下顎，爛魚隨即轟爛後來一人的腦袋。林小東突破包圍，轉到敵人後方，眨眼間又掀翻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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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到底什麼是節奏的快慢？一般來說，我覺得慢節奏描寫涉及較多的細節，裡面或許有細微的表情變化、心境描寫、動作較為漫長與繁複。快節奏描寫的用字一般予人犀利、緊接與短促之感，語句以短為佳；相對慢節奏來說，快節奏的描述沒有那麼多的形容詞，多是簡明生動的動詞，因為它是一瞬間的爆發，是直觀的。另外，為了維持生動效果，我也避免在同段裡出現一樣的詞。比方說「打碎」和「轟爛」意思看著差不多，但如果我把兩處都寫成「打碎」，你就會覺得生動感與流暢感大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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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3：你認為這部作品最突出的特色或亮點在哪裡? (供題者：Lolm) | 你認為雪城與其他同類型作品相比,有哪些獨特之處或創新之處?你想要在文學創作中留下什麼樣的印記? (供題者：離子)
答13：
以懸疑小說類型來講，《雪城》算是「複雜懸疑」與「虐心情感」兼具，同時滿足不同口味的讀者。我個人覺得本故事在人物心理與情感方面的細膩描寫，在懸疑小說裡不常見。故事以人物感情和心境驅動主線，角色之間的關係是劇情發展的重心，主角們的情感掙扎是最大的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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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背景設定方面，故事裡時常出現都市題材裡鮮有描寫的鄉村和魚塘，還有深具民俗特色的盂蘭勝會，這些場面對生活在城市裡的讀者來說具有一定的新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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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文化方面，跨兩地的主線故事，可以看到角色在語言用字上的差異，比如〈兩儀〉一章裡，土撥鼠大媽說了好多讓人聽不懂的方言；兒童院(南港)vs福利院(卸甲鄉)；貨車(南港)vs大卡車(金海)；鋼鏰兒 (金海，硬幣的意思)；毛坯房 (金海)；屋苑 (南港)。地區性的文化顯現：子君笑細細是黑山老妖 (出自周星馳《大話西遊》)；子君在山洞裡開了「乾坤大挪移」的老套玩笑(《倚天屠龍記》，一看就是小時候看武俠片看多了，暴露年齡。)，老田很流暢地接了一句「難不成還要我唱歌給你聽？」(同樣暴露年齡，可以說是這對中年姐妹花的默契了[咳]。這句說的正是《倚天屠龍記》裡，張無忌練成乾坤大挪移前，小昭給他唱小曲的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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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個作者想要在文學創作上留下印記，必須先努力磨練基本功，傾盡心血把作品寫好。其他的，一切交給機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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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4：作為無血緣的兄妹,林小東和趙世希之間的感情是如何建立和發展的？(供題者：一念)
答14：
這段兄妹情似乎一直為人津津樂道。我想它觸動人的原因之一，在於他倆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卻比親骨肉的羈絆還要深。除了親情之外，他倆沒有發展出一絲一毫的男女情誼，可讀來卻比海誓山盟的愛情更動人心魄。那麼，他們這種超越血緣的親情是如何建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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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母親林鳥影響，林小東從小就不是個品行端正的孩子，他一直幫助林鳥誘騙無知婦女去運毒，汪雪城母女正是在這樣的情景下與林鳥母子結緣的。於是，那時才八月大、還沒取名的「小東西」(世希)與「壞小子」林小東相遇了。那以後不久，走投無路的汪雪城抱著小東西上門(林中小學)求助，林鳥收留了她，兩家人短暫生活了一段時光。(現在回顧，覺得這裡大概是汪雪城和林鳥悲苦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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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鳥〉一章，記述了兩家人生活的一些細節。我沒有直接交代小東是怎麼對一個陌生的、連話都不會說的女嬰產生關愛的，因為那對他來說，是一種相當私密的感情。既然有讀者問了這個問題，我也很有興趣在這裡解讀一下小東當時的心理。讀完全本的人可能會記得後面〈人間〉的一個細節，林小東在琴行前怒訴過去惡毒對待他的人，包括「林中小學裡所有欺辱過我的老師、同學」。這裡也佐證了在林中小學的那段時光，小東是不快樂且孤單的，但要強的他卻沒有跟林鳥透露半句。偏在這時，一個弱小的女嬰闖進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彷彿一下子明亮起來，有了寄託，他的心裡從此多了一個需要他、他也想要保護的人。對一個沒有朋友的男孩來說，這種保護情結是熱烈且痴狂的。至於這份保護欲如何發展成真正的親情，則是這兩家人多年來共度劫難的成果。他愛自己的母親，愛世希，也愛雪城。雖然他從來沒有說，可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人，他一直自覺肩負起保護家人的責任。所以，他化身為「山壁」，替世希擋下所有家暴；投身罪惡，以暴制暴，不惜一切給世希掙得存活的機會，但他最大的目標，是為她奪回自由——他也做到了，可從那以後，他卻在犯罪的路上愈走愈遠，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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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也非常愛這個哥哥。從小相依為命的情誼，她把哥哥對她的疼愛與犧牲全看在眼裡。她心疼林小東，可年幼的她無能為力。麥佑維受入獄的林鳥所託來找兩兄妹，林小東不肯拋下世希和雪城去南港過更好的生活，是小小的世希把他推了出去——她希望林小東離開罪惡，離開責任，為他自己而活。這是她唯一能為自己最愛的哥哥做的事了。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林小東這一離去，竟與妹妹相隔十年才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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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5：他們被迫分離后,在各自的人生歷程中分別遭遇了哪些重大挫折和困境?這些經歷最終如何影響了他們重逢時的心路歷程？(供題者：一念)
答15：
世希八歲嚴重受虐，自此分裂出第二個人格希斯，八歲前的所有記憶都由希斯掌管。對失憶的世希而言，徒剩滿身傷疤，舉目無親，十歲以前的她就像一隻「關在鐵籠裡的小狗，給她吃的就吃，給她喝的也喝，就是怎麼都不出來」。這個封閉狀態直到和大大咧咧的巫奇穎成為好朋友才有所好轉。一直到十九歲，她都生活在紅牆兒童院，在一個相對平和、溫暖的集體環境中成長，形成比較穩定、開闊、寬容、理性的人格。這樣的性格和身邊的親友，都為她十九歲面臨的一連串考驗提供了緩衝帶。即使後來身心再度嚴重受創，還是比八歲時恢復得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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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小東，他是十五歲左右跟著麥佑維來到南港，繼而認了林氏夫婦為養父母 (那麼剛好又是姓林)。可是，他很快脫離養父母，幹回自己的「老本行」。(誠如林大叔後來所怨言「三年」才回家一次，小東跟新父母關係疏離，父母也心知肚明他在幹些什麼。) 眼前明明是個重過新生的大好機會，為什麼小東有「正道」不走，偏走「邪道」呢？這與他的價值觀有關。在〈愚者〉一章中，寫到乞丐時期的小東為了捍衛自己和妹妹的利益謀殺了另外一名小乞丐。「自從嘗到了當死神的滋味，他的心，就再也回不到卑微之處了。」從那一刻開始，他對人命的觀念就扭曲了——「這雙乞討的手，也是能掌控他人命運的，甚至可以比邱芳更為所欲為。世上還有比這更高的權力嗎？可以允許一個人把手神不知鬼不覺地伸向別人的咽喉，並且將它掐斷？」他對生殺大權有了貪欲。怎樣才能擁有這樣的權力呢？就是爬上金字塔！礦洞坡上，「立著一個閃閃發光的龐然大物 (孫杜的製毒工廠)，嗯，是了，一座偉大的金字塔，正等著它的主人來喚醒它。」開放性結局那條問題也提到小東對金字塔的貪念，源於「他不想再遭遇不公，他太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了。」把這兩種解答放在一起，並不矛盾。小東確實痛恨這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不公人生，擁有權力，他不僅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還能掌控別人的人生，後者對於一般人來說是額外的紅利，代表他站在權貴的位置上，活在螻蟻之上。從別人踩著他，到他踩著別人，這種美好的暢想沸騰了他的野心。他求存求自由是事實，某程度上嗜殺是事實，貪權也是事實。了解他的許自南更進一步銳評說：「(林小東)他雖然是個名副其實的罪犯，身體裡卻裝著一顆上流階層的傲慢心，他輕視主流價值裡的平庸大眾，更鄙視底層的弱者。」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小東來到安逸的南港，還會自主走回老路。因為安逸給不了他想要的權力和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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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兒，可能有讀者會問，小東和世希明明是前後來到南港，相隔肯定不超過數月，兩兄妹怎麼就陰差陽錯地錯過了呢？(再見就是世希受虐以後希斯出現，林小東十年裡錯把希斯當妹妹，對失憶的世希漸漸有殺心。) 這一塊我在正文裡沒有明寫，因為我覺得人生的陰差陽錯總在一瞬。可以推論的是，當年兩兄妹分別由不同的人帶到南港，麥佑維帶走小東，而世希卻是雪城託了顧暉交給田育茹的。當時雪城的狀態已是心力交瘁了，託付女兒的時候中間還夾了個顧暉，想必許多事情並沒有跟田育茹交代清楚。根據後來的劇情得知，田育茹許久以後才知道有林小東的存在，這也就說明當年見顧暉時，人家壓根就沒提到小東這個人。或者，顧暉(或雪城)理所當然地認為以田育茹跟麥佑維的情分，她不可能不知道麥佑維這些年一直在查雪城的下落，所以假設田必然從他口中聽說了林小東這個人。誰也沒想到，在南港那邊，麥佑維這塊木頭竟從未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多年追查雪城下落的事，就連妻子子君都不知道。那麼，田育茹又怎麼可能知道？再加上，世希這孩子當年是失語的狀態，被迫和母親分離，精神呆滯，根本無法跟田育茹交代任何事。於是，各種因素加在一起，這對兄妹下南港重逢的時機便生生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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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就是林小東為保希斯，籌謀滅殺主人格世希。這對苦命兄妹，互相折騰了半部書，直到經歷一番生死別離以後，認清對方的真心，才算迎來真正的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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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6：相比於一般的家庭故事,這對無血緣兄妹的關係有什麼特殊之處? (供題者：一念)
答16：
首先，他們不是在安穩的家庭裡長大的。汪雪城患有精神疾病，林鳥則判死緩入獄。兩兄妹很早就失去可以依靠的成人，可以說，從進入福利院開始，兩兄妹就要相依為命，咬緊牙關活下去。跟一般家庭的兄妹相比，他們之間多了一份特殊的「革命」情感，你生我也生，你死我也不活了。險惡的生長環境，讓他們除了對方，再無旁人可信任，這份珍惜之情不斷加深他們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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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7：雪城的主要人物有哪些?塑造他們時關注了哪些特點? (供題者：Lolm)
答17：
這部作品主要人物有趙世希、賴子君、林小東、許自南、汪雪城和田育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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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世希八歲起在兒童院長大，很平凡，像一般年輕人一樣對自己的前途充滿迷茫，有一點自卑；隨著劇情深入，讀者可以發掘到她性情裡的閃光點，比如她的勇敢無畏、正直、聰明、清醒、進退得當、感察人性的細膩之處，這些性格特質都有助她面對新一番的命運波折。當然，她也有不大正直、小聰明或小調皮的時候，比如她才到子君家，會偷溜到主人房去參觀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保安不讓她進紅牆兒童院，她就從牆縫裡鑽進去；她小時候就學會用髮夾開鎖的技藝；為了達到一些目的，她會做一些不合規矩的事，比如拉著莫叔潛入辦公室偷看資料；略施小技給自己解困，比如突然變成戲精，或找理由把礙事的人引開；面對敵人，她會變得堅定，言詞凌厲；對重視的人相當護短；道德底線清晰，輕易不受利益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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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子君在作者生活裡有個原型。她表面上是個自由不拘、大姐頭的個性，實則內心柔軟感性，有時還有一點怯懦逃避、優柔寡斷 (這特質在少女時期尤為明顯)。她是整部作品裡經歷最多死別的人，也是對汪雪城失蹤下落最為執著的人。在所有角色裡，她的成長線是最為明顯的。逃避問題、不面真相的特質一直藏在她的潛意識裡，也正是這一份特質，致使她走進她給自己創造的「循環世界」，[對雪城]逃-愧疚-補償-[對世希]逃-愧疚-補償-[對丈夫]逃(在世時不夠珍惜)-愧疚-補償(遺恨)。對於這樣一個人，她到底什麼時候才學會不逃避呢？歡迎到作品裡看看她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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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上面介紹得足夠詳細，這邊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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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南在書中比林小東要早登場，因此很容易讓人以為他就是唯一的男主了。他溫柔、尊重女性、聰慧、體貼、細膩、才華出眾、隱忍、洞察、討長輩喜歡，彷彿沒有一絲缺點。愈往後愈發現，許自南的男主特性不明顯。這與他的人格和選擇有莫大關係，而他的這些特性也導致他在書中的定位相當獨特。他總是把自己放在「輔助」的位置上，好事暗暗做、默默做，在旁人看來，他甚至有點傻 (林小東譏諷他英雄主義)。但許自南從不以所謂英雄或犧牲者自居，他只是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不想昧了自己的良心。他不是聖人，他也會痛苦會逃避會自私。細心的讀者會發現，他在背後究竟付出了多少，他的抉擇對劇情推動發揮多大的作用，他總是在救別人，忘了救自己。只是他過於低調，很容易被特質更出挑、命運更坎坷的角色搶去光彩 (比如林小東、麥佑維、顧暉)。作者個人非常愛這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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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雪城這個人很難概括。她的成長背景最複雜，命運最多舛，換到平常人，也許早就黑化、報復世界了；她這一身不清白，獻身給繼父、參與偽畫製作、吸毒、殺過幾個人、暴打自己的女兒，可到了最後，她怎麼就成為眾人心中的「白月光」了呢？很大部分原因在於她的身不由己，她犯下的一切惡行，都與她悲憫的性情完全相悖。她也想要活得善良，可殘忍的世道不允許。母親的扭曲教誨，如魔咒般促使她自願順從繼父，並淪為他犯法的工具；毒品是罪犯操控她的慣用手段；殺人是為了讓自己和女兒活下去；傷害女兒是因為她精神病發。她何嘗不想當個平凡人，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讀讀文學，或當個畫家。正因為她十分善良，自己犯下的諸多罪行(尤其是殺人)在最後壓垮了她的靈魂。你也可以說她軟弱，自甘墮落，這樣的結局也有她自己的部分責任。我不會說這樣毫無道理，也許你看到的是她放棄掙扎、自暴自棄的一面。不過，要解讀這個角色，需要看清她的枷鎖，不僅外在，還有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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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育茹戲份相對以上幾位來說沒那麼多，性格中規中矩，沒有太突出的地方。受紅牆兒童院院長一職的拘束，她的言行都必須上得了檯面，受孩子愛戴是她最大的標誌。可事實往往是這樣：一個人表面愈是做到四平八穩、滴水不漏，她內心掩藏的秘密可能就愈多；當「遮羞布」被扯下來，她便以迅猛的力度跌落「神壇」。她最出彩的一段劇情，是得知雪城死訊、幡然醒悟的時候，讀者終於看到了這名德高望重的院長的真面目，是一個有忌妒心、心胸狹隘、有偏見、會背叛朋友的人。她的心腸從來不歹毒。她是不喜歡雪城，可雪城避世的時候，她還是每日跟著子君上山下山，確保了雪城的溫飽。對雪城，她已經盡了一個普通朋友的道義，危機當頭，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將雪城推出去當犧牲品。有人會覺得田育茹的背叛不可接受，也有人會認同她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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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8：你覺得田育茹的背叛不可接受還是情有可原呢？為什麼？(供題者：Raven)
答18：
以我目前的心智來看，會覺得田育茹背叛雪城的行為不可接受。因為她很清楚自己的行為會為雪城帶來什麼後果，做完以後明顯也十分痛悔，這個醜陋的烙印甚至會一生跟隨她。我自己有很清晰的道德底線，如果明知道自己的選擇或行為會為別人帶來不可預計的惡果，不管有什麼原因，我都不會做的。另一方面，我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冷靜思考、分析，總能給困境找個合適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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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畢竟是以一顆發育完全的成人腦袋來思考這些事情。田育茹當年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才十三歲，她還沒有那麼成熟的心智、價值觀和自我觀感去妥善解決這麼複雜和高壓的困境。大家也許還記得，當時她身邊所有人都陷入了困境，而她的爸爸還因為欠債累累而跳井自殺了(幸好救了回來，可債務還是個大問題)，偏偏這時還要頻繁上下山接濟一個跟自己根本不要好(說是討厭也不為過)的汪雪城，不想做，還累得要命。她做得那麼多了，子君沒感激她，甚至還為了這個女的跟她打了一架，老田這時會怎麼想？她的理智是真的崩潰了。所以，當一條引誘的蛇出現，她很容易就做了錯誤的決定。若我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跟她面臨一樣的情境，不敢說會做得比她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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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19：你最喜歡雪城裡哪些角色呢？為什麼？(供題者：Raven)3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IGSm7TAUb
答19：
我最喜歡許自南，因為他的成長和性情很令我動容。要發現他的光芒不容易，因為他總是隱匿在背後。他懂得要保護人先要保護自己的道理，權衡利弊，絕不做無謂的犧牲。即使受傷躺醫院了，還默默擔心世希那邊的事態發展，為她出謀獻策，卻從來不干涉她的決定，從不會把自己當大男人擋在她的前頭。他一直充當輔助的角色，幫世希分析現在是什麼境況，會面臨什麼風險，讓世希自己去思考怎麼走眼前的路；尊重、鼓勵她的選擇，給予她成長的空間。他背後還做了好多事，卻沒與任何人說。例如，把子君引到金海免得她惡化世希的病情；躺醫院時還一直和遠在卸甲鄉的葉旭保持聯繫，答應他的條件，只為確保子君在葉旭的幫助下能夠逃出生天 (他幫子君也是在幫世希)；他是最了解希斯想要什麼的人，即使幫希斯解開心結的結果會換來她的消失，他還是溫柔地按她的心意去做了；他把所有的傷心和痛苦留給了自己，卻無比清醒自己所背負的一切是正確且值當的；還有，能把林小東這盞牛皮燈籠點亮的人，世上恐怕只有許自南了。他敏銳，卻不鋒利；他聰明，卻不傲氣；他溫柔，卻不失氣性；他乾淨，卻不失人情。他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個聖人，但是經歷了這個蛻變的過程，他的心靈高度已是許多人望塵莫及的。
往後若有機會，還想多分析這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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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20：最後，你有沒有什麼想跟我們讀者說呢？(供題者：Raven)
答20：
寫完雪城很不容易，能有人為這部作品付出真情實感更不容易。希望我把雪城扎實地留在你們心裡了。它是活在我們腦海裡的另外一個世界，而在那個世界裡，所有的遺憾和悲傷都已經消散了，故事裡的人物會繼續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希望你們從雪城身上找到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並將它轉化為生活的能量；偶爾想念雪城的時候，希望你們仍會被他們的經歷和精神打動，在沉浮的世界裡喚出感性。很肉麻地說一句，雪城最想傳遞給大家的一個訊息，就是愛。愛自己，愛別人，同時活得清醒而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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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鳴謝諸位讀者@絆徒、@ykee、@離子、@一念、@Lolm、@Raven提供的問題。若之後還收到好題目，我會繼續在這裡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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