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外擺放一株綠油油的馬拉巴栗，裝飾金色小球與迷你迪士尼玩偶充當聖誕樹，掌狀尖葉好似一雙雙歡迎的招手，彷彿說道：「來啊，生病的人快來呦。」這樣不好吧？而且在工作場所擺放植栽，不怕引起職災？這個蹙人眉頭的雙關語要是變成眾所皆知的迷信，唯恐花店生意大受影響。
耳鼻喉科能不能修好我的落枕？不對，我是帶優理來診所醫治感冒。護士小姐，請救救我的老婆！等等，應該和醫生求情才對，但我不能進入診間。我歪著頭，留在櫃台替優理書寫初診表單，講了許多奇怪的話，聽在護士小姐耳中形同胡言語。這男的慌張什麼？老婆不就感冒而已。感謝她隱忍不說，給我留得顏面，實在辛苦了。
我應當振作點，別找護士小姐麻煩，乖乖坐好等候優理走出診間。我是現場身形最大的男人，晃來晃去會嚇到小朋友。
上一組病患是母女，小妹妹從診間就開始呼天搶地，可能通鼻子或抽痰所致？我猜不是我的問題。年輕媽媽抱著女兒來到櫃檯，聽不見護士說話，也不確定言語是否正確傳達，媽媽只好扯開嗓門，意圖壓過女兒的哭聲，我覺得護士小姐快要聾了。我心想，護士小姐鎮守著櫃檯，也算一種櫃員？櫃員總是被人找碴，因為桂圓紅棗茶。我無意指責那對母女，只是構思著無聊的諧音笑話。感覺不錯？晚點跟優理分享，但也要優理退燒了才行。
我多次走過診間，發現病患的位置錯開門口視線，是為了保護病人隱私，卻讓我看不見優理。
護士小姐總算受不了一個中年胖男無緣無故徘徊遊蕩，於是將我叫住：「先生，請問你在家的時候有沒有戴口罩？」我照實回答沒有。她又說：「你太太剛做快篩，結果是 A 流，你要不要也做一下快篩？」
完蛋，是我粗心大意，不該輕易相信醫護人員。
當快篩棉花棒插入鼻孔之前，我肅穆地凝望著醫生：「等一下會弄得亂七八糟喔。」病患幫醫生打預防針？我又一次獲得雙關笑話，今天收穫滿滿。
醫生顯露不悅神情，似乎以為專業備受質疑，她素雅的眉宇糾結成團，但我絕無不敬的意思。醫生也在插入棉花棒的下一秒，明白什麼叫做亂七八糟。
我的鼻子極度敏感，全身肌肉不約而同緊縮或曲張，聯合抵禦外敵。我看起來一定很狼狽，鼻道連通淚腺，無法控制淚水噴發。醫生改以支持的態度向我喊話：「再一次就好了，加油喔。」醫生，想插就插吧，我無所謂，拜託妳救救我的老婆。太壯烈了。我泛著淚光，忍受第二支快篩棉花棒，又弄得亂七八糟。
由於快篩過程反應劇烈，棉花棒竟成利刃，刺破我的鼻腔，現在連呼吸都會痛。不過幸好，當我完成毫無必要的快篩，走出診間時，優理已經能笑出聲來。優理在診間遇見誰了？是醫生還是黑魔法巫師？我對現代醫療驚愕不已。
我牽著優理返回嚴冬，戶外仍飄著綿綿細雨。這時我發現，其實優理叫台 Uber 不就得了？平日白天優理習慣自己搭 Uber，也許剛才我在家，優理不知不覺坐上我的機車，無故忍受風寒。
還是優理想對我撒嬌？
我不懂開車，也買不起車，結果優理的撒嬌換來一趟風霜之旅，真不值得。
我建議優理改搭 Uber，而我騎車回家，順便預留多一點時間處理陽台廢棄物。
垃圾車將準時於十點二十分抵達我們家巷口，現在十點十五分，好在垃圾車會停留半小時左右。我自己騎車回家、搬垃圾下樓，要多快有多快，不必瞻前顧後，和優理分頭行動相對合理。
接下來是我一個人的時間。
就要完成今晚所任務了。
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sRzAIMJJ
這個時段還在通勤的機車，多數為趕往燈紅酒綠的年輕人，與返回內湖的方向背道而馳，以致歸途順暢無阻，唯獨掛念留在大直診所的優理。她會躲入室內避寒嗎？我想會的，稍早分手時位於櫃檯的護士小姐看了我們一眼，我猜，護士小姐會邀請優理進診所等候 Uber。
垃圾車早一步抵達巷口。我與零星住戶反向移動，先到公寓樓下停車，衝上三樓，鑰匙解開家門，令人安心的暖光浮現眼前。隔著陽台落地玻璃，我看見兩隻貓縮在沙發上吹暖氣。好想進入家中搓揉毛茸茸的她們，但此刻不能戀棧。
我留著家門敞開，一根手指勾起一袋，一口氣將陽台的六袋垃圾與立體類回收物搬運下樓。行人看我有如撞見瘟神，紛紛繞道錯開，我再次獲得一段順暢的路程。
垃圾車後方門戶洞開，設有一面由上而下運行的大刮板，將垃圾推入車體內進行壓縮。此時傳來機械運轉的轟隆聲，以及垃圾袋擠破、餿水四溢、臭氣噴發的靡靡之音，那些是廢棄物的哭喊。
火來了，快跑啊！
我想起火葬場，不認識的親戚面向焚化爐，注視小窗口內猛如煉獄的火焰。
諸多象徵著青春回憶的不可回收物，將面臨土葬或者火葬？似乎都不是好結局，都將造成環境污染。
我的青春吶，火來了，快跑啊！
從此以後天人永隔。我會用另一種抽象的形式，緬懷青春的痕跡。
我回到公寓三樓，發現家裡依然只有兩隻貓。查看客廳掛鐘，原來才十點半，也許優理還沒搭上 Uber。趁現在時間充裕，把明天清晨約好清潔隊來收取的行李箱搬下樓吧。
如此一來，大掃除清出的物品就全數離開我們家了。
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0vaIRnArU
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vfuCVLgv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