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墜入黑暗。世界的色彩被抽光,逐漸黑白的畫面只剩下那對鮮豔燦爛的紅寶石仍在閃閃發亮。景物風化像老家荒漠上隨風起舞的沙,旅行商人唱著古老的歌謠與駝鈴聲一同傳向遠方。
他知道那是夢境,卻與現實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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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il睜開眼,昨晚睡前忘了拉窗簾,陽光登堂入室籠罩他如焰火中的殉道者。
清晨光線並不熾熱,但他知道再過不久溫度會漸漸升高,直到連碰到床鋪都會覺得燙手的程度。那是雪白的床單和雪白的被褥,鬆軟的觸感有些熟悉,他總在看見所有相同色彩的東西時想起銀白色的少年。
房間的擺設相當簡單,玄關處有鞋櫃衣櫃跟左側的浴室,床擺在玄關後左手邊,附帶兩個床頭櫃,正對著電視牆跟小冰箱。右邊有一大面落地窗,窗前一張玻璃圓桌和兩張單人沙發,紫紅色的布料繡上暗金花紋,像孔雀尾羽又像緩慢流動的眼珠子直直看著他。桌上擺一支玻璃花瓶裝的大理花,花瓶是透明的,沒有過多雕飾只是單純的一個直立圓柱體,說這是裝了花的巨大水杯他都信。花朵並非純粹艷紅,而是白底漸層濃重的酒紅色,像滲透在白色綢緞上一隻隻被輾碎的胭脂,生命的最後染盡蒼白畫布的一角,也不算死得悄無聲息。層層疊疊的花瓣裹住稚嫩花蕊,一點暖黃探頭,不肯走出白夜的太陽向著光的方向。
他沒有住過這間飯店,卻也不是第一次來。Mawsim,航行的季節。季風將會帶著海上駱駝前往遙遠東方,帶來新月區繁榮的三角貿易與帝國繁華,根基來自沙漠之地的Asim家並不忘本,在新世界拓展事業版圖仍謹記家鄉。他被Kalim數次拉來Mawsim品嘗所謂非常厲害的下午茶,偶爾帶上Najma和幾個同學,還偶遇他至今不知道來頭的時裝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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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il Viper坐起身,略長的頭髮垂在頸側,馬上被紅繩圈成一搓小馬尾掛在後腦勺,鮮紅羽毛像他一直想養的鸚鵡,而他早就放棄飛翔。他的頭髮一度長到腰際,比Najma還要長,畢業時才剪成這個長度並維持,倒也沒嘗試過再更短一點。金蛇攀在左耳上,與他合而為一。耳洞是在回老家前打的,細針紮進耳垂並不痛,但確實會流血。傷口好得很快,黑鐵色的耳針是常駐在耳上的房客,只不過早已被金蛇侵占地盤。
他說不清為何在當時選擇打耳洞,他不太配戴飾品,也不追求流行,一切都以簡單方便為主。難得你有行動比思考快的時候,Najma點評,並哀怨為何兄長的氣質讓他根本是個衣架子──還是有腦袋的那種──稍作打扮就媲美專業模特。你太誇張了,他說,被妹妹強烈反駁。Vil學長也說你底子好,超級適合出道的好嗎!少女在超級兩個字拉了長音,事實上Viper兄妹長得非常像,她自然也不差。走在百老匯街頭都會遇見星探,只是她沒在這方面認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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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有幾通未接來電和訊息。除卻家人,他沒有告訴其他人他回紐約的消息,社交軟體上時常跳出老同學們的近況,他外出取材時偶爾也會發幾張照片或文字,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僅止於此,或許再加上仍在就學的妹妹轉述。但他才剛回到東岸城市不到一個晚上,訊息就如雪片般飛來,可想而知某人多用力幫他廣播,惹得此行人盡皆知。
他一一回覆,唯獨一個沒有跳出通知的對話框他主動點進去,最後一則訊息停留在十年前。幾個因未被接起而取消的通話紀錄是灰白色的,他發出的訊息框是藍色的,天空一般的色彩刺眼無比,是幾個同樣的名字與問號,再然後就沒有了。
那些訊息從未被收件人點開,Kalim Al-Asim就像消失了一樣。
他佔據他們三年的時間,午夜幽靈一樣在第一千一百七十五天的早晨破碎於縫隙滲透出的晨光。
自以為忽略卻仍揣懷的記憶封在閣樓的盒子裡,一顆圓形琥珀,打磨平整的球體豢養一隻不再成長的白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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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震動。
來電顯示是中規中矩的本人姓名,頭貼是大海與手執高腳杯的男子剪影,套句來電人家鄉好友的話就是裝模作樣。要有好包裝商品才會賣得好嘛,他彷彿聽見他這麼說。
「好久不見……Az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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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嘆息。
溜進耳朵,強行扣開腦門,挖出陳舊過去。漂浮水果蘇打的冰塊因融化嗑登一聲,碰撞細長湯匙在杯緣敲響開幕儀式。Jamil Viper沒有去動那杯飲品,而是看著眼前的人。
同期並沒有跟記憶中相差多少,不過高了點,眼神更加犀利,看著就黑了不少錢。Azul Ashengrotto一身正裝,彷彿來見的不是高中同學而是生意夥伴,說到此,他真正的生意夥伴倒是跟著一起來了,一如往常在平板電腦裡現場連線。Azul設定的是聲音外放,店裡空蕩蕩得像包場,姑且算是不會太打擾別人。除了敲打鍵盤的聲音,背景傳來有些熟悉的交談聲,但他無暇去多想。與Azul一同出現的還有自學生時代就鮮少分開的高大雙子與學期尾端轉來的矮小監督生,打了黑白條紋蝴蝶結的貓自己有一個位置,安靜吃著金槍魚罐頭。Jamil沒有預料到會一次見到這麼多人,從他們入座起沒有人說話。
眼前所見無一不是他已經陌生的過去。
還在紐約唸書的Najma時常找監督生出門,偶爾胞妹發來的訊息中還會有與對方的合照,附贈一隻不情願的貓。既非全然陌生也不像過往熟稔,Jamil不認為商人的邀請是想直接告訴他故事始末──關於不告而別的夏日與他不去找尋的真相。沒有離開的他們必然知曉事情因果,也或許不,無論如何他再次踏上這片土地,近在咫尺的解答歷經十年被沖刷上岸,早已看不清原貌。
他們約在洛克斐勒中心附近新開的甜點店,專門賣各種精緻小蛋糕,主打玫瑰荔枝重乳酪。雙子之一抓著菜單點了滿桌甜食跟飲料,光是看著滿滿的鮮奶油就感到甜膩。
往好處想,至少沒有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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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回來。」毫無意義的問候,像往砂糖尖頂端在倒下一匙糖塊,撐不住重量的塔尖會崩解、掉落,散成一盤細砂。Azul鏡片後一對褪色天使石閃著精光,似要把對手吞吃殆盡。現在是盛夏,即使坐在屋內也檔不住陽光大片從落地玻璃灑進來,冷氣轟隆運轉驅走炎夏,儼然裡頭是另一個世界。除卻監督生啜一杯被塞進手中的梅果奶昔,沒有人對滿桌下午茶動手。
「Sam呢?」他決定開門見山,誰知道話頭又會被繞去哪兒?機票的時間、熟悉的飯店、陌生的同學……這一切無非就是場惡作劇,持續足足十年之久,要不了幾分鐘就會有個銀白色的身影推門而入,或許手持拉炮大喊驚喜,而理由只是年少時刻沒來由的賭氣。
一如他們的初遇,整人遊戲一樣的尋家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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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Azul挑眉,紫灰色的雙眼變得銳利,「我們畢業那年,神秘商店消失了。」
這並非普通的惡作劇,關門與不存在的區別微乎其微,跨越線的彼端僅差臨門一腳。
那個夏天帶走的不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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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Najma說的,她還以為兄長終於想起遠在他鄉的好朋友,準備在取材之餘來場久違的敘舊。」
「我們是朋友?」
「隨你怎麼說。」商人聳肩,換上一個輕挑的笑容,跟當年幹各種壞事前的表情一模一樣。
「你回來又是為了什麼?」Azul喝一口黑咖啡,「也許我們該從這裡開始。你逃避的或想知道的……說到底無非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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