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在觀察天色後便回去餐室車廂準備早餐,此時佐藤已落坐了。
火車上最不缺的就是坐位,阿默叫他隨便坐,那混蛋就真的離他有多遠坐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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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廚房的四節車廂被改造成田地跟實驗室,阿默平常若想吃口熱的都得用便攜式電磁爐。他已帶新人看過存乾糧的頂櫃、放肉品的冷凍庫,但在阿默吃著麵包夾火腿,配上熱咖啡時,坐在斜前方的黑髮男人只啃乾麵包,光看都噎得慌。
⋯⋯若這男人只想最低限度地生存,那也不干阿默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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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把視線從那「難民餐」扔向窗外,讓連綿流動的油彩之河洗滌他的好奇心,火車從融雪草原跑進在末日中陷落、被戰火摧毀的俄國城鎮後,盡然是頹坦敗瓦,色彩卻立即斑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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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佐藤雖垂目看桌面,卻配合著他的進食速度去吃早餐(不然那巴掌大的麵包兩三口就解決了,或先被比石頭還硬的麵包噎死解決掉),此舉倒是非常貼心。看佐藤跟隻花栗鼠似的啃來啃去只啃麵包皮,阿默看著都難受,便加速吃完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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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去檢查電錶、水庫存量及太陽能熱裂解裝置,阿默順便把之前取雪化成的水都倒進濾水器。雙手拿著水桶,跟於他身後的佐藤沒問為什麼之前要去取雪化水?火車尾明明有改裝的四節「水卡」,也有太陽能熱裂解設備把海水、淡水轉化成小分子水。
可能博士已跟佐藤解釋,也可能佐藤壓根兒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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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在檢查設備時發現地上有一灘積水,有一條冷凝管破了。他問佐藤懂不懂更換管子,在其點頭後便走了,爬上車頂去檢查太陽能板跟集水網。
分工合作之下,一早上很快就過去了,多加一人的效率顯而易見。
跪在車頂上的阿默放下擋陽的義手,抱著數個水瓶爬回車廂內。
連義肢都被曬得暖哄哄的⋯⋯本以為今天趕不及去曬屍了,看起來應該可以。
阿默回去時發現佐藤正跪著抹走地上積水,做事舉一反三,細心麻利。
佐藤比他高那麼一點點⋯⋯細看之下,這人的年紀是不是也比他大兩、三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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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阿默把一瓶水遞給佐藤,黑髮男人比平常反應慢,似對那名字十分陌生。他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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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解你在問什麼。」佐藤迷惑地微微側頭。
阿默真的不應該覺得這動作有點可愛,畢竟可愛跟性感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是犯規的,但若說阿默沒注意到同事跪著而翹起的緊屁股,那他就是瞎子。
佐藤不是標準的美人,但反正阿默向來的觸發點都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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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佐藤,你慢了幾拍才回應。該不會是前幾天才編的假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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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應沒料到他的觀察入微,眼睛微微瞪大了,而阿默有點被冒犯。
這混蛋該不會以為他只是個長得好一點、腦袋空空的金髮笨蛋吧?⋯⋯不怪他,畢竟這是阿默向來的生存之道——遇事不決先扮演漂亮寶貝,呵,看其他人在之後吃癟最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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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男人答:「我之前的地方習慣互叫名字,所以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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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明白了。
在其他殖民星或比較講究的地方,證件要填上所有父母的姓氏或名字後綴。像阿默有十個養父母的人光想像就打冷顫,都怕講漏了誰。難怪佐藤習慣被直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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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來吧,冬應。我們曬完屍就可以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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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看著他,眨眨眼睛,似直呼名字更教其驚訝。
這也不能、那也不行,真是個嬌慣事多的主!冬應應慶幸自己剛好長在他的好球帶,呵,所以這次當然是不計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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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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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殺了人才回地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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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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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的耳朵這麼靈啊!阿默揮手表示不用在意:「沒事,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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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正指導新人去做這兒的首要大活:曬屍。
冬應應該意識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植物人屍體比真正屍體輕多了。
站在車頂的阿默把屍體扛上肩向車頭走,轉身前順便把絞索的鉤子踢下去。
咚、噹、咚咚咚——鉤子撞上車殼發出幾個悶響,在半空中孤獨顫鳴後,很快被站在下方的冬應攥在手心,於是火車鳴叫回復被打擾前的模樣——喀嘞、喀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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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調整植物人的姿勢,確保其雙腿卡在車頂的側欄裡,又順便替其撥好頭髮才去迎接新夥伴,接下來都是重複流程。
乏味的活兒讓他的腦袋偷閒:可不,作成首次看見滿室屍體的人,冬應表現得可真夠無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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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屍的第一步當然是去取屍
阿默剛剛一路上都悄悄觀察著新同事的反應,也不知道在期待他出現什麼表情。而冬應在踏入天體營餐室後,硬是連眉也不抬一下,好像阿默只是對他介紹公司茶水間⋯⋯晦澀難懂的黑眼隨教學而繞了餐室一圈,然後半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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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都不知道該不該為這種面無表情感到擔憂——擔憂他跟博士的人身安全。
難道博士選新人時是蒙眼抽履歷、不,犯罪紀錄的嗎?愈厚愈好?愈新愈好?
阿默不知道博士怎樣想,他自己不是很想成為連環凶殺案的最新受害者⋯⋯往好處去想,可能冬應只是自閉症或阿斯伯格症;往壞處去想,他可能今晚就被自閉症連捅十多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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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亂想中,阿默不知不覺把所有屍體都碼整齊了。
車頂邊緣出現一隻白皙的手,阿默轉頭剛好看見黑髮男人跪上車頂。車頂上風強,新人要抓到風吹車搖下的平衡可不易。
冬應單手按地,跪了數秒就似掌握到節奏,站起並向他走來,步履異常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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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在改行「殺人」前果然是軍人吧,不止高,且身手矯捷。博士不知從那裡統一搞來的單薄質劣上衣,對冬應來說有點鬆而衣袖過短,但無礙這男人英姿颯颯地把車頂走得像T台。這隻大貓被陽光曬軟的漆黑皮毛還亮晶晶、一閃一閃的。
阿默本身不矮,冬應還比他高上一點點。
強風吹得衣褲緊咬黑髮男人的長腿。冬應走到他跟前,將影子照頭淋他一頭一身。阿默瞇眼向上看,冬應站得活像他家鄉麥田中鼎立的舊神雕像。
⋯⋯幹。
阿默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操人,但社會服務令讓他無法離開,還能怎麼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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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發現新同事在等待指示,阿默便收回欣賞視線,邊擦拭屍體背部邊謂:「不是標準程序,你可以不做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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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標準程序」也是阿默創立的,畢竟冬應來之前他是一人公司。
車頂不管抹多少次都很快被風沙吹髒,而他看著那一整排烏黑的背就難受,替孩子們抹抹背還可以拖延時間,從車籠中放放風。
聽畢,冬應也拿下頸上的濕巾,跪下來開始抹背。
他們有默契地一人負責一排,直到擦完了,阿默都沒說話。因為他一直以來做的好像都是熱臉貼冷屁股。阿默照例抱起幼兒,坐進老位置。雙腿在空中晃盪,他點起一根菸,僵硬的四肢便霎時鬆開。想到辛勞後的景色終於有人分享,便又耐不住性子:「你話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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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男人瞧他的側臉一眼,視線落在他環抱的幼兒手臂上的編號紋身。
比起好奇,更像是基於禮貌而問:「阿默斯先生為何抱著實驗品458號?他這樣就沒法全身都曬到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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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就問得那麼深入啊?不先請我喝杯酒?」阿默吹一聲口哨,「既然你都問了,我最喜歡自己的地方是藍眼。不過人愈老那藍色就愈濁,這裡!看到了吧?陽光下是湖水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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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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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現在開始相信東方政府抓罪犯去閹割幽默細胞的傳聞了。唉,「⋯⋯光合作用不是這樣運作的。小熊掌太小了雙腿卡不進去,我放他自己坐的話,他就會從車頭滾到車尾。」
某次在火車轉彎時那小不點差點整個被拋飛,阿默回想起來還是嚇出一身冷汗,若真的弄丟了實驗品的話,他肯定就成為下個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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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每個實驗品都有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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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不不不,名字都是我取的。那位像我的小學同學,就叫他高斯;那位是茉莉;這位是黑人,很自然的,他就是利亞特了。」阿默東指西指,隨便介紹了兩三夥伴,「那長髮女孩看著就是一個珍妮,她跟潔拉當然感情最好,我把她倆放在一起!我懷中這小寶貝就是小熊掌囉,他那麼頑皮!嗯?對吧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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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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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看同事臉上明晃晃寫著「完全不懂」,便忍俊不禁。唇間呼出的灰霧拉成長條,追著正值當打的年輕午陽而逝,「所以你要在這裡留多久?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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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謝謝你。」冬應拒絕他遞過來的菸包,「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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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在心底吹了聲口哨,「三年?明明一副知書識禮,蟑螂都不敢踩死的貴公子樣。你犯了什麼事?在判決後在法官面前吐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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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不語。
其實阿默不想讓共處很長時間的同事覺得他很八卦嘴碎,還想著絕對不能那麼早問他這問題,但順勢而下,無力回天了。
他在尷尬的寂靜中舔了舔唇,有點焦躁地摸覓著下一個無害話題。
想不到黑髮男人禮貌性回問:「那阿默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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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沒人叫我阿默斯的。」被生理父母遺棄的阿默較青睞這短稱,那聽著難分國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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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先生,在這裡服務很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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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長不短吧,七個月了,連我都快變成一棵植物了。」阿默能聽出冬應其實對他毫無興趣,禮儀使然才把對話撿起。可真是個體面人啊!「我的社會服務令比你短,之後就換你這老屁股坐在這,抱著我們親愛的小熊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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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服務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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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嘛⋯⋯沒什麼特別的,我帶你兩三天就上手了。火車是油電雙開的,但我來之前已經只用電了。廚房都被改造成田,田前的車廂就是博士的實驗室,他一天到晚基本都窩在那,不然就在駕駛室。田是用來種我們身邊這些人的弟弟妹妹的,想也知道需要大量的水跟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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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水、電,兩樣都是命脈對吧?說起電就頭痛。」阿默扳起兩根手指。「電呢,用的是氫電。火車若儲滿了有二十八兆瓦度電,八百公斤的電池,大概有一台大三角鋼琴⋯⋯嗯,兩到三輛哈雷機車那麼重,但當然不是經常都能充滿電,去氫能廠取電會比較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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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所知,氫能有較高的爆炸風險,但地球的石油、天然氣已採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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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末日大戰一口氣花光那最後那一丁點,大批大批的人還得建星艦、開星艦飛上天去逃難呢!而再生能源的規模又沒能趕上,完全不夠用,畢竟氣候亂到簡直像地球的報復,但再生能源已經再啟動了。遲點經過法國,你就會看見海面會生孩子一樣,不斷生垂直軸風力發電機。」阿默聳聳肩,「氫能廠跟風電廠光想就是個肥缺,要給也先給輕罪犯⋯⋯對了,博士說正在跟新巴西政府談,我們可能很快就搬去深海平台了,以後不用這裡取電那裡取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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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廢的油井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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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有一海洋的水可以電解水產氫能、私家風力跟太陽能發電機、更大的田還有真正的廚房⋯⋯不然誰想去與世隔絕的地方啊?指不定住幾天都抑鬱了!但這火車很舊了,零件能撐那麼久都堪稱奇跡,它隨時倒了我都不驚訝。」阿默伸伸懶腰,「別誤會,我很期待去油井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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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男人點點頭,似被賣去北極都無所謂。
活活一副創傷壓力後遺症的死樣。明明應該是他給了某人創傷、明明都被判回地球「坐牢」了,不應該擺出受害者的表情吧?「在你的殖民星,可以自己選擇坐牢或回地球做服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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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待的地方不是殖民星。」冬應沒透露更多的資訊,顯然是不想多談自身,「阿默先生剛提到水源問題,既然火車上有熱裂解裝置去過濾海水與淡水,為何還要取雪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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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隱隱有感冬應其實都懂,純粹為了把話題轉向才裝作無知。
儘管如此,他還是答了:「你瞧,我們最缺的是電。這火車主要的用途是實驗,所以改裝時拆走了很多節,現在只有二十節,車頂怎樣鋪太陽板還是不夠。迷你版熱裂解裝置還是我安裝的,用的也是太陽能,雖然省了一些電,但濾水量還是有上限⋯⋯地球的水污染比空氣污染嚴重多了,天降的雪用最簡陋的裝置濾一濾,我們喝了也不會死,就別費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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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用指節頂起懷中幼童下巴,揉亂那頭鐵鏽紅色頭髮,又以指作梳輕柔梳好。「畢竟,我們的命比起屍體們賤多了!對不對啊?小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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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同事默默看著他把弄洋娃娃般與幼童嬉玩,把視線收回擱在大腿上。
阿默知道客套問答已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問題才是黑髮男人按捺不住的好奇。
果不其然,冬應忍耐了很久、很久,曬屍時段都快告一段落才啟唇。阿默本以為問題多少涉及私隱(像問他犯了什麼罪),結果卻十分單純無害:「⋯⋯阿默先生,為什麼要稱呼實驗品為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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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還怕他這樣「稱呼」會傷害這群活死人的感情似的。
什麼玩意啊?植物人若有知覺,早告阿默上千百條罪狀了,叫他們「屍體」將是最輕一條。
阿默不禁笑出聲:「哈!哈哈哈⋯⋯因為我想善待屍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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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經咀嚼後的問題竟得到玩笑般的回應,換作他人可能已黑臉,冬應只是接受了這不知所云的答案,竟然還點了點頭,十分順從。這傢伙⋯⋯真的很會不懂裝懂,只為了免卻之後的糾纏——阿默的惡趣味跟蜥蝪腦共同決定自己就愛招惹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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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讓冬應能繼續被他煩死,還是提醒他一下吧:「⋯⋯博士之後應該會邀請你一起吃飯,要當個乖孩子全部吃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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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阿默去冷藏庫取肉時經過博士房間,發現其房門是關上的,他便知道自己一語成讖了。他忽地沒了任何胃口,便走回房間,直直走到床邊後蹲下來。
他把床底發出臭味的東西抱搬而出,盤腿坐在地板上逐一數算。
算完了,便從頭再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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