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嘉禾一再要求要和她一起去照顧狗狗時,介於她和韓瑜的歷史,以及曾因此對嘉禾講過謊話,萊瀟瀟也只好沒有底氣地順從。
把梁嘉禾帶到韓瑜的住所,這是瀟瀟做夢都想不到的情形,也比她預想更加奇怪。她的現在和過去,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穿插到一起,沒有碰撞,沒有衝突,默默地作用著某種命運的化學反應,讓她無所適從。
韓瑜雖然住的是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也有差不多500呎,幾乎是嘉禾家的兩倍大,以香港昂貴又狹小的居住現實來衡量,這裡完全稱得上舒適自在。
推開門,連萊瀟瀟都有些驚訝。上一次她進屋的時候,還是他來港定居的第一晚,屋子裡空蕩蕩的。瀟瀟原本以為他搬進來幾個月後,屋子裡依然會是幾眼看盡的冷清,只不過是多了些雜亂,是典型忙碌的三十歲單身漢住所,但韓瑜的家卻出人意料的敞亮整潔,又充滿生活情趣。
萊瀟瀟發現右手邊鞋櫃裡韓瑜放了一雙粉色的毛絨拖鞋,上面貼著字條寫著「瀟瀟專用」,她會心一笑穿上了。然後又拿出一雙明顯很大的拖鞋,遞給嘉禾。「我不需要。」他說,脫下鞋,穿著襪子進了屋。
客廳裡,房東原本留下來的二人小沙發不知道哪裡去了,換成了麻布材質的深藍色直角四人沙發,放著兩個米色的沙發枕,寬敞到可以當床來用。萊瀟瀟完全可以想像到高大的韓瑜每天下班後,懶洋洋地躺在上面,喝著啤酒,看著他添置在墻上的液晶電視。沙發前並沒有茶几,只是鋪著一塊灰色毛氈地毯。墻上的液晶電視下方擺著一個矮矮的棕色電視櫃,上面放著一大筐不同牌子和口味的薯片及花生,旁邊擺著兩個紀念馬克杯,一個是星巴克推出的香港版,一個是紫色的湖人隊,另一邊還擺著Kirin限量版的啤酒瓶、煙灰缸,一台黑色PS4佔據了右半邊的枱面。電視櫃的左邊立著一個米色圓柱形揚聲器,有著木質底座,瀟瀟看到心裡立馬「啊噢」了一聲。她之所以知道這個牌子的音響,是某天和嘉禾逛街,他特意去逛了一圈這個牌子的店鋪。當時萊瀟瀟看到價格便O了嘴,還跟男友說一個揚聲器怎麼會這麼貴?真的會有人買嗎?嘉禾只是笑著聳聳肩,說「如果我有錢,我會買」。想不到,就在韓瑜家裡見到了。顯然,嘉禾也一眼看到,不過他沒做任何評論。最讓她開心的是,她給韓瑜買的那些植物不僅一盆沒少,還都綠油油的,在小露台靠成一排,怡然自得地吸收著下午的陽光。
韓瑜說不在家的時候,狗狗就圈在廚房的角落裡。但因為門口左前方正對著韓瑜的臥室,萊瀟瀟就先留意到了通往他私密空間的這扇門。嘉禾看到瀟瀟直接推開門進了韓瑜房間,有些驚訝,猶豫著是否進去。然後他聽到瀟瀟「嘩」地感嘆了一聲,便也跟著進了房。
原來,這裡又別有一番天地。對著床的墻面固定了一張巨大的軟木板,寶麗來照片、明信片和藝術海報在上面四散開來,像是回憶綻放出的煙花,又像是願望鋪滿的池塘底。被褥整齊的大床上擺著兩個公仔,韓瑜最愛的巴斯光年和加菲猫。這個三十三歲的男人,把他心底最童貞、最快樂、最沒有負擔的一面,都圈隱在睡覺的小天地裡。
萊瀟瀟開始饒有興趣地從左上角開始認真看,彷彿在回味她錯過的人生。他在世界各地旅行的照片佔了很大的板塊,還有穿著西裝和采訪對象的工作照;一張和籃球明星的合照(萊瀟瀟不認識)在顯眼位置,上面龍飛鳳舞地簽了名,原來世界上還有讓他看起來矮一截的人;梁咏琪專輯《洗臉》的封面照令萊瀟瀟會心一笑,因為他高中時手機壁紙也是這張。四周圍繞著朋友們從世界各地寄給他的明信片,維港的海報,以前工作的證件和名片,也有他的童年照,一家三口在他畢業典禮的合照,還有他大學時去照相館照的一組八張證件大頭照。看似只是隨意瀏覽,其實她是想尋找是否有姜悠的身影。但她的小好奇落空了,並沒有前女友,甚至其他可疑女性的身影。
「這是你嗎?」嘉禾望著左下角的一張照片問,然後一伸手就扯了下來。萊瀟瀟嚇了一小跳,怕他弄壞韓瑜的照片,結果無事,原來後邊貼的是藍丁膠。「哦!」她接過照片,面露驚喜,「是我們在高中畢業時的留影。」
照片裡,那時的韓瑜還很瘦,像根杆子一樣,適合他身高的校服都偏大,松垮地掛在他的身上。萊瀟瀟則站在她旁邊,白白淨淨,扎著馬尾,臉蛋蓄著嬰兒肥,校服裡套著一件淡粉色兜帽衫更襯得面白頸嫩。陽光下他們眯著眼,韓瑜笑得憨,她笑得甜,靠在一起,手又都格外規矩的放在身前。
這一眼,就如時光通道,把那些年的操場綠地,教室裡的午後陽光,樓道裡的放學鈴聲和歡聲笑語,像一幕聲影鮮麗的劇拉到了瀟瀟的面前。她出了幾秒鐘的神,「他還留著這張照片。」心裡默念著,然後抬頭對嘉禾一笑。「很多年前了,貼上去吧,我不忍心看。」她把照片遞給嘉禾說。
「你幾歲?」嘉禾問道,他對這張照片的興趣似乎比瀟瀟的還要濃厚。瀟瀟想了下,「十八。」她說,留意著他的神情。嘉禾望著照片,情不自禁地一笑。瀟瀟突然明白,他很少問她的過去,並不是因為他不想知道,而是她的過去,似乎對應著他的現在,提起來,也許只會加深兩人間的距離。
是啊,他現在正好也是十八歲,與照片裡的她和韓瑜同齡,萊瀟瀟望著他,端詳著,比較著,她第一次,似乎用一種更抽離的視角來審視她的男朋友。
十八歲,那時的韓瑜雖然已經很高了,高過嘉禾很多,但並沒有他看起來這麼勻稱結實,言行舉止心智更是無從比較。她和韓瑜那時候都是一門心思讀書考大學的典型高中生,每日的主題就是考卷和分數,快樂就是下課鈴聲和有著彼此身影的操場和馬路,生活是那樣簡單透明。而嘉禾在同樣的年紀,已經進入到了大學,和大他十四歲的女人拍拖,在划艇隊鑄造身材和意志,在便利店徹夜打工賺錢。萊瀟瀟一直都知道,梁嘉禾要比同齡人早熟,但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一絲恍悟,早熟也許是他用來面對這個世界的面具。
嘉禾把照片貼回原位,「做什麼?」他捏捏瀟瀟的下巴,她正望著他出神。瀟瀟莞爾一笑,「你是不是心想如果我是十八歲就好了?」她問。嘉禾一把攬住她,「你確定,十八歲的你會選擇我?」他把球拋回給她。這個問題還真的反制了瀟瀟一招,因為她的十八歲,滿眼滿心,都只有一個人。
嘉禾見她不答,把她摟緊,「所以呢,還是現在的你最好,識貨!」他說。瀟瀟咯咯咯地笑起來,「是啊,被我撿到靚貨了呢!」她開始捏嘉禾的臉蛋,好像捏一隻柴犬那樣,往兩邊拉,嘉禾就默不作聲地任由她擺弄。
傳來一聲犬吠,兩人才停止對視。「哎呀,OK在廚房,差點忘記它了!」瀟瀟輕輕一拍嘉禾的臉蛋嚷道。
嘉禾和OK的初次見面,還算順利,瀟瀟先安撫了OK一陣,才讓嘉禾進到廚房。嘉禾是愛猫之人,對小狗興趣一般,也許正是如此,他沒有對OK流露出過分的熱情和喜愛,反而令狗狗放鬆下來,對他沒有太强的戒心。
瀟瀟左手牽著OK,右手牽著嘉禾,在上環臨晚的街頭散步。看著街燈的光暈漸密,車聲飛過耳畔,來來往往的人用不同的語言和白色煙圈拉開夜蒲生活的序幕。萊瀟瀟慢慢走著,有種無比安定的滿足感,雖然這和她現實的境況並不符合。
讀書時,身邊的同學朋友開始墜入情網,拍拖分手再拍拖,循環往復,她孑然一人,蜷縮著困在對韓瑜的幻想中。畢業後,那些戀愛的人們,開始結婚成家,立了事業,買了房子。她孤注一擲,飛到香港逃離已經近乎乾涸的人生,和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拍拖,為此得罪了上司,疏遠了友人。而此刻,她的感覺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快樂,沒有惶恐,沒有焦慮,她是瘋掉了,還是她注定無法實現那一種「幸福」的人生?
*
那天後,思考的不僅是萊瀟瀟,梁嘉禾也開始思索,思索他到底能帶給女友什麼?他能否對得起她的奮不顧身?和她曾經執迷的男人相比,他又算得了什麼?
如果說之前他對日本旅行還尚有疑慮,猶豫自己是否應該將辛苦賺來的存款揮霍一空。現在,他則是十分堅定,他一定要在東京為瀟瀟慶生。但如何跟她揭曉這個禮物,反而令他有些苦惱,他想不出一種浪漫又不俗套的方法。
最後,為他想出滿意方案的竟然是Amy。
划艇隊在沙田的城門河下水訓練結束後,大家一邊收艇一邊打打鬧鬧。梁嘉禾、清潔以及幾個男隊員一起吵吵嚷嚷地把隊長Dave抬起來丟進了河裡,然後大家都笑著在岸邊看Dave狗刨式游泳加翻跟頭的表演。Dave一清早便答應大家,如果男隊員今天成績達標,就可以把他扔進河裡。
「終於看見你笑了。」Amy走過來,站在嘉禾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訓練幾個月,她原本白晰的膚色已經鍍上了一層銅色,甚至比嘉禾還要深一點。為此,Amy一直時不時抱怨,自己是易曬黑的膚質。
「為什麼這樣講?」嘉禾有點迷惑,他覺得這幾天壓根沒和Amy見過面。
「沒有啦,你今天訓練一直板著臉的,心情不好嗎?」Amy有些含糊地說。「我沒事的,有些累而已。」
「是嘍,又要打工,又要溫書,還要訓練,我都替你辛苦。」
「還好啦。」嘉禾笑了笑,看著清潔把剛上岸的Dave又推進水裡,結果沒想黃雀在後,又被其他隊友推下了水裡,直接和Dave在河裡打起了水仗。
「不過再堅持多幾週,就是聖誕假期啦,可以放鬆下,你有什麼打算?是和女朋友一起嗎?」嘉禾點點頭。
「有什麼計劃?很神秘的樣子。」Amy微笑著凑近,臉上的神情彷彿這個驚喜是為她而準備。「旅行嘍,去東京。」
「嘩!」Amy感嘆,「她一定會好開心。」
「她還不知道。」嘉禾聳了聳肩,「沒想好該怎麼跟她說。」
「哦!就是你想用特別的方法揭曉這個驚喜。」
嘉禾笑了笑,Amy竟然一說就中,看來她還挺懂這些小把戲。「有什麼好建議?」他隨口一問。一陣風來,把Amy的髮絲吹得有些淩亂。她看著河面,撥開臉上的髮絲,像是在格外認真地思考。「如果你想有些心思的話……」
此時,Dave和清潔兩個人像兩隻落水狗,一前一後的從他們身後經過。Dave錘了嘉禾肩膀一下,清潔則停住腳步,一瞬間,嘉禾有點猜到了他想幹什麼。「哎呀,好煩啊你!」Amy尖叫著,因為清潔真的像落水狗一樣,一陣瘋狂甩頭,把水珠濺灑在嘉禾和Amy身上。
「喂,兩人很好聊哦,在講什麼?」清潔用手使勁一抹臉問道。嘉禾用背心的衣角擦了擦眼鏡上的水珠,「隨便聊而已。」他戴上眼鏡說。「秘密啦,多管閑事。」Amy笑著推開清潔。清潔一甩頭,有些不屑地轉身要離開,可是剛邁一小步,他又轉身一個回馬槍,梁嘉禾就在一臉震驚和Amy的尖叫中,被撞到了水裡。
城門河面又是一片白泠泠的水花和散開的水波紋。
嘉禾在水裡撲騰著,清潔笑吟吟地對他比了個中指。Amy已經笑彎了腰,蹲在了夾板上看著嘉禾,其他零散走在前邊的隊員也停住腳步,張望著誰又被暗算了。「喂,梁嘉禾,有沒有多帶一條底褲啊,否則要甩著春袋回去啦!」一個男隊員對他喊道,岸上一片笑聲響起。
回到宿舍後,嘉禾剛沖完涼,換上乾淨T恤,正在用毛巾擦頭,敲門聲就響起。
「我想到了!」他剛開門,Amy便開心地衝進來,眼睛發亮地說。
*
揭曉禮物的那天晚上,嘉禾和瀟瀟去了一間火鍋店。他們被侍應生領到靠窗的角落坐下時,嘉禾情不自禁地露出個笑容,然後又立馬綳住,心裡埋怨自己沉不住氣,此刻他真覺得好像要等待求婚一樣焦躁不安。
「有心事?」瀟瀟在餐牌後瞥了他一眼問道。「沒有,你先點餐嘍。」嘉禾說,覺得主動權還在自己手上。
「想點什麼?」「你話事,我無所謂。」他把手放在餐枱上,擺弄著調料瓶,侍應生端來熱茶,他就開始洗杯碟餐具。
萊瀟瀟見他心不在焉,就不再多問,自行點了一堆。「今日胃口這麼好?」嘉禾有點驚訝。
「給你點的。」她合上餐單,用胳膊拄著臉蛋說道。她感覺自己心裡,似乎總有種執念,想較量一下,看看嘉禾會不會比韓瑜還能吃。他一揚眉毛,「這樣,我唯有盡力啦。」嘉禾說著把指節扳得啪啪響,然後似乎覺得這樣不夠鄭重其事,又用握緊拳頭砰砰錘了自己胸口兩下。
瀟瀟望著他,臉上的微笑像是完全不受她思維的控制。有時候,她清楚地知道梁嘉禾和韓瑜是多麼不同的兩個人。但有時候她又情不自禁地望著嘉禾卻聯想到韓瑜,尤其是她感到開心的時候。往往這種時刻,她便會覺得自己從來不曾擁有過嘉禾,他只是隔著玻璃窗,帶給她滿足與快樂的電視影像。
萊瀟瀟握住他放在枱面的手,用指尖輕輕拂過嘉禾手掌已經變硬的水泡。「好了很多。」她觀察著輕聲說。嘉禾露出笑容,反握住她的手指。
「說吧,什麼驚喜在等著我。」她開門見山地說。「驚喜?什麼驚喜?」他皺皺眉問,雖然被看穿了,也要固執地繼續裝多一陣。瀟瀟一揚脖,「你今天的背包那麼鼓,裡面裝的是什麼?」她問。
「做gym的衣服嘍,拿回去洗。」他嘟囔著打開背包,從裡面拎出一件薄飄飄的風衣。「看。」他晃一晃衣服,故意不理會背包依然很鼓的事實。
「還瞞著我,難不成背包裡的東西是送別人的?」瀟瀟故意說。「除了你,這世界上我還會送給誰?」
「什麼嘛?我想知道。」
「驚喜當然要留到最後,是不是?」
「驚喜要留到最後,但現在已經不是驚喜了,所以越快交代越好!」
梁嘉禾邊笑邊嘆了口氣,然後拉開書包,捧出一個綁著織錦緞的長方形白色大盒子。「啊,真的有禮物!」萊瀟瀟的眼睛彎成月牙,「還很大哦……又是什麼我不記得的特別日子?」她開心地從空中雙手接捧過來問道。
「不是,不是什麼特別日子。」嘉禾說,看到她開心的笑容,他的心臟加速跳動,甚至覺得有一絲手抖的衝動,不得不緊握住拳頭,因為這只是好戲的開始。
瀟瀟把髮絲向耳後攏了攏,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住錦帶的一端,輕輕一拉,蝴蝶結便散開。她抬頭對嘉禾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打開了盒蓋。一打開,看到的並不是禮物,萊瀟瀟還以為會是一個大相框或者手袋躺在那裡。十五個大小不同的淡金色方形小盒子,積木一樣拼成兩組長方形,每個盒子都按順序貼著1至15的數字編號。她睜大眼睛,面龐被淡淡的金色映亮。萊瀟瀟有點恍然大悟,「這是,那種倒數的日曆盒?」她的手指滑過一個個盒子的表面,像是在感知裡面的物品。嘉禾點點頭。
「那我是不是要一天開一個,一直開到聖誕前?」
嘉禾露出微笑,「你忍得住?」他問。
「當然不可能,我現在就全開了。」瀟瀟笑道,「這是你自己做的盒子嗎?」瀟瀟問。他點頭應道,臉上閃過一絲羞澀。
「這麼多盒子,尺寸還不同,真的要花很多精力去搞呢。真不知道你哪來的時間。」她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嘉禾不得不假裝梳理一下頭髮,以掩飾臉上的得意神色。「我開了?」她問,似乎需要嘉禾一個點頭來增加一點儀式感。他望著她,心想看到裡面的東西後,她會開心還是失望。
瀟瀟拆開1號盒子,「Polaroid菲林?」她一歪頭,「你要給我拍照嗎?」
「繼續開啦。」嘉禾笑了笑說。瀟瀟把菲林和盒子放在一邊,拿起2號盒子,是一小支Diptyque的沐浴精油,萊瀟瀟知道這個高檔牌子,雖然她從來沒用過。她不禁驚訝,嘉禾竟然懂得買來送給她。「好香。」她凑近聞了聞,是玫瑰的香味。「你好識貨,還知道這個牌子?」她笑道,嘉禾也微笑一下不回答。
瀟瀟打開3號盒子,裡面是個鐵塔小模型。「咦,小模型,東京鐵塔!」瀟瀟笑著瞅了他一眼。4號盒子裝的是一張卡片。「Suica……」瀟瀟把卡片上印的英文念出來,心裡一時摸不著頭腦,這幾件禮物似乎都沒有什麼關聯性。
5號盒子是最小的一個,拿起來也十分地輕。打開盒子,白色紙屑條上躺著一個銀質的三角片。瀟瀟放在手心裡,上面篆刻了一個「瀟」字,底下配有兩個愛心。這個最小最輕的禮物卻讓瀟瀟第一次感嘆出來,「這是吊墜嗎?」她問,覺得不太像。
「結他撥片。」嘉禾說。瀟瀟面露驚喜之色,「咦?有點意思哦!」她笑道,心想看來這不是禮物那麼簡單。
6號盒子,是一個晶瑩的聖誕水晶掛飾,圓潤的玻璃球表面鍍著冰晶,裡面是一顆水晶紅心。「這是目前為止我唯一看得懂的禮物。」瀟瀟端詳著說。
7號盒子也很輕,根據剛剛短暫的經驗,萊瀟瀟覺得應該也是卡片類的東西。一打開,是張寶麗來相片,夜幕中,嘉禾側身仰望著的東京塔,彷彿是在看一柱衝天的火浪。照片背面寫著「6月15日夜,東京塔,美麗的花火。」
瀟瀟望著照片,露出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容,嘉禾望著她,沒有表情,但內心卻為她這個笑容而心馳蕩漾。「你傳訊息給我的那晚。」她說。
8、9、10、11號盒子分別是迷你香熏蠟燭(Diptyque玫瑰香味的)、證件收納夾、金色刺綉的日式錦囊平安符以及一個紅色的皮質行李牌。至此,萊瀟瀟已經隱約猜到這個禮盒,是與日本或者旅行有關。
12號盒子,是一對米色的羊毛針織手套。
13號盒子裡面依然是個小盒子,寫著日文。盒子上的圖案,看起來竟然像沖水馬桶,瀟瀟愣了一下,拆開盒子。裡面竟然真的是一個塑料袋包著一個馬桶形狀的米色模型,然後還有一包深色醬料狀的東西。「日式和菓子。」嘉禾笑著說,「這個馬桶是糯米做的,然後這包是豆沙醬,吃的時候擠進馬桶裡。」
瀟瀟樂不可支,「那吃完不是會有口臭!」
「可能會,所以等你回家再吃,有口臭也不怕。」
「不行,拆完禮物就吃,然後熏死你。」瀟瀟笑著放到一邊,還剩兩個盒子。
14號盒子也很輕,「是照片?」瀟瀟心想。一打開,正是那張照片,嘉禾八歲生日那天,胳膊綁著綳帶,被其他小朋友圍住一起合照的照片,那張讓她和嘉禾都意識到他們異乎尋常的緣分的照片。她一翻照片的背面,寫著一句話,「當時有些難過,現在想來卻是非常開心的一天。」
瀟瀟心裡涌起感慨,她望向嘉禾,雖然臉上露出微笑,卻不得不壓制住一種哽咽的衝動,把手壓倒自己的胸腔上。「15號盒子!」瀟瀟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波動說。盒子很輕,但剛剛拆開的14個盒子告訴萊瀟瀟,越輕的,反而越重要。打開,沒有任何包裝,兩張長方形的卡片躺在白色紙屑條上。
瀟瀟拿起來,一眼認出是機票,或者說是仿機票的卡片,上面有ANA的標志,乘客名、航班號、座位號都有,還有一句「請在航班起飛時間前15分鐘抵達登機口,否則無法登機」的提示。出發地、目的地和航班日期那行,印著12月19號,香港/赤鱲角機場—東京/成田機場,另一張是12月25日回程機票。
萊瀟瀟突然有點懵,不懂這代表什麼。
「準備好,和我去東京過聖誕了嗎?」他問,努力幾個月,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所以……」瀟瀟望著一桌子的禮物,「你真正要送我的禮物,是去東京旅行?」她有些不敢相信,這句話說出口都令她覺得不真實。
「我女朋友也不蠢哦,這麼快就想明白了。」他微笑著說。瀟瀟一皺眉,似乎還是不能理解,「這就是你日夜打工的原因?」嘉禾點點頭。
瀟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甚至不知該作何反應,高興,驚訝,抗拒,愧疚,甚至還有一點點懷疑,都同時擊中了她。她盯著桌子,做了兩次深呼吸,似乎在醞釀什麼。嘉禾望著她,試圖讀懂她內心的活動,他預想過她會驚訝、會開心、會憂慮,甚至會笑著說別開玩笑,但眼前瀟瀟的反應完全沒有在他的設想之中。
「我和你爸爸見面了」她拋出這句話,嘉禾頓時愣住了。「我……老竇?」他眉頭緊鎖地反問。瀟瀟點點頭,「他打電話約我見面,我和他在旺角喝咖啡。」
梁嘉禾也想不到,今天最大的「驚喜」,竟不是來自他。「你和我老竇在旺角一起喝咖啡?」他重複道,這個句子讀出來都令他覺得荒謬。「你們說了什麼?他為什麼約你見面?」嘉禾警覺地問,臉上一掃之前的溫柔,變得冷冰冰的。
「他沒有惡意,只是想正式認識我一下。而且,我答應過他不會告訴你的……」瀟瀟望著嘉禾,心裡開始懊悔,告訴他會不會是個錯誤的決定。「就是……突然覺得瞞著你很不好。」
他臉色和緩了一些,「其實又沒所謂,我老竇有時是這樣,不懂,又一定要干涉。」
「他在乎你,找不到合適的方法而已。」「你知道嗎,當初要補習英文口語也是他的主意,我說我不需要,他非要托Calvin叔給我找個家教,結果就找到了你。」他聳聳肩說。「沒想到,兩人一起把你送進虎口裡。」她半自嘲地說。
「結果發現我才是虎口。」他頑皮地一挑眉。
「多謝你,這是我收到過最貴重的禮物。」瀟瀟說的時候故意目不轉睛地望著嘉禾,她想看他害羞。果然,嘉禾趕緊挪開眼神,笑容帶著藏不住的得意之色。「不然要男朋友是做什麼的?」他輕微調整下桌上的盤子說道。
「男友還是用來餵食的,這餐我請,起筷吧。」她笑著說,然後仔細將一個個禮物盒收好,擺回大盒子裡。
嘉禾燃鍋,挪動著盤子,把肉菜下鍋裡。但此刻的他,並沒有像自己預期的那樣開心,說實話他覺得瀟瀟也沒有預期的那樣開心,父親的這個插曲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預料到。現在他滿腦子都在琢磨,父親是怎麼樣聯繫到自己的女朋友的,一定是通過Calvin叔,那叔叔同意讓父親插手,又意味著什麼?父親跟自己的女友又到底說了些什麼?他無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又不願意在餐桌上提起這個話題,不想在這個本應該開心的時候煞風景。
「盒子裡的小禮物都是你自己去買的嗎?」她趕緊轉了個話題。
「嗯,為什麼這麼問?」
「Diptyque,不像是你會知道的牌子。」「我也有問一點點別人的意見。」
「誰,Cecilia?」嘉禾否定了,「我沒有和她說這些,平時也只是訓練時才見到……Terence其實都很瞭解這些牌子,問他就好。」
不知為何,他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對瀟瀟說了個小謊,一個無傷大雅又令他覺得更安心一些的小謊。畢竟Amy是無害的,她是真心實意想要幫助他的朋友,所以她大概也會諒解,他把她悄悄隱去的這個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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