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早晨,坐在巴士上的萊瀟瀟未能察覺一場暴風雨即將臨頭。相反,望著車窗外晴朗的天空,她回想起週末的片段,臉上浮現滿足的微笑。
其實那位把照片分享給其他人的同事,並非有心製造暴風。誠然,她偷著拍下瀟瀟和別的男人接吻照片,又不讓瀟瀟知曉自己的存在,確實有一絲陰險,但並不知道照片裡的男主角便是Calvin視如己出的侄子。
事發時是午休,萊瀟瀟按照慣例,週一自己帶飯,坐在位置上煲著《愛回家》,吃著烤雞翼和蛋炒飯。Calvin上午出去見客戶,中午回到柴灣,在樓下的茶餐廳點了個咖喱猪扒飯帶回辦公室。正巧遇到下屬Terry和其他幾個相熟的同事,他們已經圍坐了一桌,Calvin便趁機也坐了下來閑談幾句。
當市場部的Tracy跟大家興高采烈地談起週日的大澳之行時,便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提起了「我撞到了萊瀟瀟和他男朋友」這件事。Calvin知道大家都暗自等看他的「戲」,淡淡問了一句,「是嗎?」露出一絲坦然的好奇。
「其實我有偷影一張,她男友都很年輕呢。」她終於揭開底牌,亮出手機。Terry按耐不住,搶過手機來看,「有沒有搞錯,竟然這麼年輕,好似大學未畢業一樣。」他看直了眼。幾個同事也凑上來,紛紛感嘆,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都想像不到萊瀟瀟竟然可以和這麼年輕的男生拍拖。
Calvin並沒有凑上前,坐在那裡輕輕一攤手,Tracy把手機從Terry手裡拿來遞給了他。他的表情原本有些高深莫測,一瞬間,連最不善察言觀色的人都留意到,他的神情陡轉直下。他老練的眼睛裡,此刻寫滿震驚,臉上的每一條紋路都冰封般僵硬,他的呼吸彷彿靜止,嘴唇緊閉,似是一張開就會噴出烈火。他皺緊眉頭,鼻尖凑近手機,螢幕的藍光讓他的眼神顯得冰冷得令人陌生。
周圍幾個同事,都不知發生了什麼,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坐在Calvin邊上的Vivian小心翼翼地把頭凑過來,再次去看那張照片,想知有何玄機,繼而立馬察覺,嘴巴驚訝地張開。
「怎麼了?」Terry忍不住,傻呆呆地問道。Vivian望著Calvin,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我先回去。」Calvin的聲音又硬又乾,像一塊石頭砸在桌面。他把Tracy的手機遞給她,她大氣不敢喘地接過來,然後Calvin一個起身,大步離開,拋下仍舊一頭霧水的同事。
「什麼事?」Tracy膽怯地問,好像聲音可以隨風傳到Calvin耳朵裡一般。
「她搞了Calvin個仔!」Vivian用她最富戲劇性、最有張力的細語聲,從嘴縫裡擠出這句話,然後審視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疑惑和震驚。
「Calvin有兒子?」一個女同事眉頭緊鎖地追問。「不是啦,是他侄子,但他真當自己兒子一樣呢!」Vivian的話令其他人面面相覷,連她也覺得整件事很震驚,甚至有些離奇,但依然藏不住臉上發現大爆料後的得意神色,沒有比確認一個別人都不清楚的傳言更令她開心的事情了。
等一行人吃完飯,討論著回到大廈,發現Calvin在兩個街口外一棟大廈旁的小巷裡抽著煙,這不是他們平時抽煙的地點,看來他真的是想要避開同事,自己靜一靜。「我要不要去陪陪他?」Terry傻乎乎地問。「算啦,讓他自己一人靜靜。」Vivian趕緊一擺手,雖然臉上的神情巴不得瞬間飛到Calvin身邊拿住話筒掏出他所有的心裡話。
萊瀟瀟吃完飯,為了驅走睡意,便隨手翻開週日在大澳和嘉禾的情侶照。她每一張都要放大,再細看嘉禾的臉龐,看他微笑,看他皺眉,看他每一個不經意的小神態,這是她獨處時才會短暫享受的小癖好。她如此專注地看著手機裡的相片,以至於Vivian一行同事回到辦公室時,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都渾然不覺。
「Hi,瀟瀟,Calvin想同你講幾句。」一個聲音輕輕地打斷她的思緒,原來是Terry,萊瀟瀟有些措手不及,立馬「做賊心虛」地扣住手機。
「哦,好的,現在?」瀟瀟問,有些摸不著頭腦,Calvin想要見她從來都直接說,而不會派下屬來傳話。
「嗯,他在樓梯間等你。」Terry今天對她的態度也有些過於小心輕柔,不過她依然沒有猜到是戀情被發現,只以為Calvin有什麼不高興要跟她傾訴。她整理下衣服,就往樓梯間走去。路過前台時,Vivian一雙小眼睛揪著她看,萊瀟瀟目不斜視地直徑從她面前走過。
推開樓梯間的門,Calvin健壯的背對著她,並沒有聽到聲音而轉身。「Calvin你找我?」萊瀟瀟輕聲問道,樓梯間又是安靜的幾秒鐘。
他一轉身,目光如虎,足以吃人。「原來你是這種女人……」Calvin一句話讓瀟瀟腦子瞬間空白,他突然完全變了一個人。她已經瞬間意識到他發怒的原因,但嘴卻無法張開為自己開脫。
「我這麼信任你!你對我沒感覺,不喜歡我,沒關係,為什麼要去搞我個仔??!為什麼要耍我??!」他吼道。
萊瀟瀟從沒想過,Calvin發怒的樣子這麼可怕,她確實膽怯,心中有愧,他的兩聲質問便輕易地摧毀了她殘存的勇氣。「對不起……」沉默片刻後,她除了這三個字,再想不到任何可以說出口的話,剛剛顫抖的聲音卻出奇的平穩。她平靜的聲音更加激怒了他,Calvin皺起眉頭,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對不起?對不起你欺騙了我?對不起你搞了我個仔?」他繼續質問。
「對不起,我和嘉禾沒有坦白,我們並不想欺騙你。」瀟瀟說,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她覺得就連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都比剛剛說出來的話更加有力。她提到了嘉禾,用了「我們」這兩個字,也許是潛意識裡想提醒他一下,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決定,就算Calvin不能理解她,但總會諒解嘉禾的決定,對嗎?
「他十八歲!他識條撚!」Calvin怒吼,嘉禾名字的出現不僅沒能讓他冷靜,此刻連粗口都爆出來,驚得萊瀟瀟心裡打了個冷顫。「你不要把嘉禾也牽扯進來!我現在問的人是你!他老竇那天下午在家裡撞見的女人是不是你?」他這句話像是化作火辣辣的巴掌抽在空氣中,打在瀟瀟臉上。「你就坐在那裡看我笑話……」他低沉的語氣有種壓迫人神經的怨恨。
Calvin的粗口反而讓萊瀟瀟有些冷靜了下來,她感覺自己的呼吸不再顫抖,大腦漸漸從空白中恢復了運作。她開口,聲音依然因膽怯而輕飄飄的,但不再發顫,「是梁嘉禾在暑假時候主動追求我,而且不止一次,我沒有勾引他,甚至還拒絕了他,也沒有想玩弄他或者你的感情。隱瞞這件事也是他的主意,因為他希望可以找到合適的機會,再和你解釋清楚。」
Calvin瞪著她沒有回應,可見這番話讓他思考,儘管他利刃般的眼神和太陽穴爆起的血管表明他的憤怒還在繼續。「我要先回去工作了。」瀟瀟覺得自己無法再支撐下去,甚至連他的眼神都無法多忍受一秒鐘,於是隨即轉身離開。
回到辦公室,很顯然,消息已經燎原之火般散開,Calvin在後樓梯間的怒吼也可能早被多事的人偷聽到,辦公室儼然成為一個煲著滾燙八卦料的熱盅。幾乎每個人都不加掩飾地把目光掃向瀟瀟,不過稍微善良的人會很快轉過頭,繼續著自己的工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瀟瀟回到位置上,覺得自己像剛被扒光後遊街的女犯人。她聽著TT姐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打出清脆的咔咔聲,某位同事跟客戶通話解釋著合同條款。樓梯間的門被開啟又合上,瀟瀟聽到Calvin走回他的辦公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她覺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難,有種抑制不住想哭的衝動,便低著頭衝到了洗手間,鎖上小隔間的門,一屁股坐在馬桶蓋上,這才覺得一口氣從胸中緩緩釋放,才覺得自己找到了一點支撐感。
她明白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卻始終覺得這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不僅是剛剛樓梯間的一幕,從她和嘉禾相識的第一天到現在,像一場長長的夢。現在,她只是覺得深深的疲憊,彷彿給她一個枕頭,她可以就在這個小隔間昏沉地睡過去。
周圍的一切都陡然陌生起來,這間公司,朝夕相處的同事,Calvin,以至於梁嘉禾的形象都變得模糊遙遠,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出現又消失在生命中的人。
「不知道韓瑜在做什麼?」她倚在沖水箱上,莫名其妙地想到他。她看到,他穿著白襯衫,敞開著領口,在辦公桌前,一雙修長的手快速敲打著鍵盤,或者端著一杯咖啡,正和同事談笑風生,露出一對可愛的虎牙。她不曉得為何會在此時此刻想到他,想要依靠他,想要他的拯救,帶她離開這一切荒謬的紛爭。
平復心情後,萊瀟瀟回到座位上,做的第一件事,還是傳訊息把事情告訴了嘉禾。當然,她並沒有如實交代Calvin勃然大怒的場景,只是儘量中性化地表達為「他質問了她」。「我去公司接你收工。」他回覆,被瀟瀟否決。
「那我晚上去你家找你。」他又回覆,瀟瀟猶豫了片刻,她覺得很累,也覺得自己此刻看上去一定很憔悴,只想要收工後,一個人回家清靜一下。瀟瀟最後回覆他,她還好,也無需他千里迢迢地從科大趕過來,可能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
可當她收工後,孤零零一個人走回家時,家門口還是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萊瀟瀟要他不必來,也的確不想他來,而此時此刻見到他,又真切地感到一絲開心。嘉禾露出一個微笑,舉起買給她的一束深紅的玫瑰花。在這種時刻,收到這麼艶麗的花朵,令瀟瀟感到既開心又荒誕,倒很符合她和嘉禾的關係。
「Hi。」他說。那一瞬,萊瀟瀟突然想起兩人在月台相見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一句「Hi」,然後坐在她的身邊。有時,她真的會有些淡忘嘉禾的樣子,模模糊糊的,彷彿隔著一層磨砂玻璃。直到再見到他,她才重新意識到,他是多麼乾淨,令她多麼舒服,就像此時此刻的他,似是一縷清泉,洗淨了她附著在髮膚和心中的灰塵。嘉禾把花遞給她,又接過她手上的手袋。「我過來望你一眼,吃飯了嗎?」
萊瀟瀟本來打定主意,在他面前要保持平靜,不會像個受委屈的女孩子一樣哭哭啼啼地撲向男朋友懷裡。但她終究沒能忍住,不得不拿手上的花擋住自己扭曲的臉。嘉禾見狀,把她摟在懷裡,沒再說一句話。
「我覺得好對不起Calvin。」她在他懷裡,用帶點鼻音的哭腔喃喃道,一時間佔據她心頭的不是委屈,而是愧疚。她想起他對她露出過男孩般的笑容,曾跟她傾吐心中最柔軟的悲傷,他車裡張學友的歌聲依然會偶爾在她耳邊回放,現在這一切都碎得一地狼藉。「你沒有錯……」嘉禾深吸口氣,「他有男人的自尊心,一時無法接受而已。」瀟瀟聽了沒有說話。
「他有對你發脾氣嗎?」他問,她點了點頭,她其實想知道嘉禾對此會有怎樣的反應。嘉禾沉默了幾秒,這安靜的幾秒令瀟瀟有些懸心。「我會找個時間跟他把話講清楚。」嘉禾語氣平平地說,聽不出他的情緒。
「什麼時候?」瀟瀟抬起頭看著他問道,嘉禾聳聳肩,「沒想好……」
「Calvin今天有聯繫過你嗎?」瀟瀟問。嘉禾猶豫了一下,「剛剛他有打給我,但我正在等你,所以就cut線了。」他的神情像是很不想承認這件事,萊瀟瀟盯著他,他此刻顯露出來的稚嫩讓她變得清醒。
「你應該主動找他,這樣才顯得有誠意。」她說。「他還在氣頭上,等他冷靜些。」嘉禾皺皺眉,低聲說。萊瀟瀟的心往下墜,她失望了。「他果然只有十八歲……我到底在做什麼?」她腦海閃過一個聲音。「我上去了,好累。」她離開他的懷抱,又接過他手裡拎著的袋。
不知為何,嘉禾聽她這麼一說,神情第一次顯露出一絲慌張。「你餓不餓?」他有些亂了方寸,胡亂抓住這句話拋出來。「不餓,不吃了。」萊瀟瀟無精打采說道。不知為何,嘉禾望著她的眼神讓她有些厭煩,她突然希望他能消失,讓她一個人靜靜。「你也早點回去吧。」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進了樓,把嘉禾留在原地。他站在那裡,因潮涌般的失落而發呆。
*
那晚,梁嘉禾回到宿舍後躺在床上久久未眠。他對自己感到憤怒,一種消退已久的自我厭惡又在心中捲土重來。他回想著和她的對話,他明明可以更勇敢一些來扭轉局勢。結果,那一瞬間的反應,已經讓事情走向了不同的情形。而現在無論他做什麼,都只是補救,而不是拯救。
那晚,萊瀟瀟也幾乎未眠。她思前想後,腦子裡回放和Calvin相處的一幕幕,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關於嘉禾的話,試圖去量度,她和嘉禾的戀情對Calvin的傷害究竟有多深。是因為梁嘉禾是他視如己出的侄子,還是因為他曾經追求過她、信任過她,究竟是哪一樣最正中他的痛點。
第二天萊瀟瀟從沉重的混沌中醒來,她坐在床沿上,用了足足五分鐘才攢足了一絲力氣,拖著身子去洗手間。她隨便洗了把臉,沒有任何打扮,蓬頭垢面地就出門了。坐電梯時,她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每次數學大考前,她走在去學校的路上,都是像此刻一樣的心情,赴湯蹈火卻毫無壯烈感,而是一種聽天由命的屈服,只是相信時間會幫她渡過難關。
如今,她年過三十,有了工作,學會了漂泊,跳進了戀愛的漩渦,卻仍然依賴時間的信仰,彷彿內心的不安和弱小從未離開她,並且打算跟隨她到天荒地老。「一點長進都沒有。」她喃喃自語,苦笑了一下。
推開門禁,萊瀟瀟一抬頭,看見嘉禾拎著一個袋子靠在墻上。雖然對他昨天的失望依然在心頭揮之不去,但看到他站在那呆呆地望住自己,一瞬間,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瞬間,她覺得內心像是被一隻手緊拽著很久後突然放開般輕鬆舒適。
「今早沒什麼胃口。」她走到他面前悻悻地說。「沒胃口也要吃早餐的。」嘉禾說,聲音也悶悶的。瀟瀟端詳著,他眼神和面龐都黯淡無光,便知一樣徹夜未眠。「怎樣?」她問。
「陪你返工嘍。」
「被你叔叔見到,豈不更難堪?」
「那……我送你上巴士。」
「有時間就多補覺嘍,跑這麼遠來送我上巴士。」瀟瀟知道自己沒好氣,但她控制不住。
「想見你。」他低聲說,像個因犯錯而膽怯的孩子。瀟瀟不再說什麼,就往巴士站走去,嘉禾差半個步子跟著,也不說話。過車道時,他還是一步上來,護住瀟瀟。等巴士時,嘉禾就安靜地站在隊伍旁邊,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想不出說什麼能讓情況好轉。巴士到站,隊伍緩緩向前移動。嘉禾把裝著早餐的袋子遞給瀟瀟,她接了過來,兩人隨著隊伍沉默地移步。瀟瀟差幾步上車的時候,嘉禾輕輕握住她的手。「如果他為難你,一定要告訴我。」他小聲說道。她點頭,沒說什麼,嘉禾鬆開她的手,又對她擺擺手,看著她上了巴士。
巴士開動,瀟瀟望了嘉禾一眼,他站在那裡目送她遠去。這一幕,又讓她想起了那個清晨,嘉禾也是在同一個車站送她,學著游泳的姿勢逗她笑。
梁嘉禾在車站發了一陣呆,是思考回家還是回學校。他有幾日沒見過父親了,他想Calvin叔昨晚應該已經把瀟瀟的事情告訴了他。上次撞見瀟瀟後,他父親一直沒有為此跟他談論過什麼,一方面父子平時見面的機會不多,另一方面,也許父親比他預想中更開明?嘉禾不敢給自己太多希望,但在他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叔叔的時候,或許可以從父親這探探風。
當他回家時,聽見廁所傳來沖涼的聲音。嘉禾回屋子裡,開始挑一些換洗的衣服準備帶回宿舍。梁嘉禾不回家的時候,會掛念家中的小房間。可每次等他真的回來,又有種想要逃離的緊迫感,彷彿這250呎的家是片沼澤,呆久了會慢慢陷進去,永遠掙脫不出來。
「回來啦。」梁父用毛巾擦著頭,站在嘉禾的房間外。「嗯,回來拿些衣服。」
「不用上課嗎?」梁父又問,他以為大學跟中學一樣,只要不是週末,白天都需要上課。「上午沒有課。」嘉禾撒了個謊,其實他逃了一堂心理學通識課。
「食飯未?」「未,一齊食嘍。」嘉禾把衣服塞進一個背包裡說道。「去樓下冰室。」梁父說著轉身走開。父子倆搖搖擺擺地來到了富隆冰室。
「忠哥!忠哥今天晚班啊!」白姐和誠叔都跟梁父打招呼,嘉禾和父親就在一個卡位坐下。
「父子倆好久沒有一起幫襯。」白姐拎著小白本趕過來,「你個仔,長大啦!」白姐笑著望著梁父。梁父也一個笑,笑裡混雜著驕傲和無奈。「是啊!自己懂得選路走啦。」他说,嘉禾訕訕地坐在那裡,知道是在說他拍拖的事。
點餐後白姐便去招呼其他客人,嘉禾望著自己的手發呆,希望父親先開口提及這件事。但白姐又隨手遞了份報紙給梁父,他便悠悠地看起來,把嘉禾擋在了某司長那張肥碩的面孔後。「叔叔有沒有講什麼?」嘉禾揉揉鼻子,忍不住先發問。
梁父放低一點報紙,眼神越過報紙邊望住嘉禾的臉,然後又抖了抖報紙放在一邊。「你覺得呢?」父親帶著責怪語氣問道,嘉禾頓時心裡冒火。「科大難道就沒有女孩?」他又接著問,嘉禾搓搓頭,意識到和父親討論這件事是個盲目而錯誤的決定。
「算啦,不講這個了。」嘉禾開始翻手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只是想用這個動作終止話題。梁父嘆口氣,顯得有些不甘,嘉禾不予理會。
白姐將兩盤飯擺在父子面前,父親的那盤猪扒飯澆上了冒著熱氣的咖喱汁,香氣撲鼻,嘉禾的餐蛋飯反而看起來乾巴巴的,搞得他有點後悔沒點同樣的。「想吃我這盤?」父親問道,把自己的盤子朝著他推了推。
「不用了,這個挺好。」嘉禾用勺子挖下一塊餐肉和米飯,送嘴裡嚼了起來。梁父便把盤子拉回面前,用勺子把咖喱汁和米飯拌在一起。
「你幾時變這麼黑?」梁父笑問。「最近一個月嘍,划艇隊訓練。」嘉禾回答。
「好端端又加入划艇隊?」「玩下嘍,我沒跟你講過?」
「不知道是你記性差還是我記性差。」梁父悠悠地說,「划艇,會不會好佔用時間?」
「不會啊。」嘉禾悶悶地說,心裡清楚其實戀愛、划艇訓練、打工都毫不留情地瓜分了學習的時間,如果被父親知道自己每個星期都會至少翹一堂課,一定會被他狠狠數落。
「這些課餘愛好玩一下就好,別影響了你的成績,有多餘時間就找個公司實習,績點和實習履歷好重要的啊!你以後讀書或者找份好工作,都靠這個!」
「知道。」嘉禾敷衍地回答,心裡想父親沒上過大學,講起這些倒是頭頭是道,不知道誰告訴他的,大概是Calvin叔吧。
「學校的交流生計劃你想清楚沒?」梁父又問道。「我不去。」嘉禾簡短地說,「不是說過了嗎?」他把米飯、煎蛋和餐肉一口口往嘴裡送。他心裡很惱,明明已經說清楚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再問他。
「所以問你有沒有想清楚。」梁父說,嘉禾的咬合肌用著力,自己都分不清因為是在咀嚼還是生氣。「你問幾次都好,我都這麼答。」他冷冰冰地說。梁父粗重地清了清嗓子,「因為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我女朋友。」
「你當她是女朋友,那你有沒有當我是你老竇啊?」梁父提高聲音,遠處收銀台的白姐抬起頭望過來。「我飽了,我走先。」嘉禾把勺子一撇,擦了擦嘴又把紙巾撇在盤子上,拎起背包就走,繞過誠叔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白姐望著嘉禾撇下梁父火速離開,梁父也沒有多看兒子一眼,望著一盤咖喱飯嘆了口氣,繼續獨自吃著。「兩父子有什麼話慢慢講啦。」她上來收拾餐盤勸道,嘉禾的飯還剩一半,凍咖啡幾乎沒有碰過。梁父搖搖頭,「由得他了,我管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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