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楓葉漸暖,正是踏青好時節。
簡樸到接近克難的山道上,有兩道身影,紫衣那人總是領先於青衣的,可沒過多久,又放慢步調等青衣的追上,再加快步伐拉開距離,如是幾次,直至山道末端的平坦處方停歇。
「呼,總算到了。」
少年郎相約登高,雖說沿途道路愈發顛頗,饒是修士亦覺疲憊,但沿途的辛勞總是值得的,當成功登頂眺望層巒疊嶂、碧空如洗之際,胸懷頓時豁達了開來。
與如此雄偉的山嶽相比,凡人也好、修士也罷,都是同樣渺小,而渺小的人所擁有的煩惱,更是滄海一粟,微不足道。
兩人默默並肩佇立,良久,才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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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驟起,鍾離嘆一身青衣隨風飄盪,幾度與蒼翠山影相融,看在封清曲眼中恍然有股欲成仙乘風而去的飄渺之感,直到對方轉過頭來,與他四目相接,將他拽回現實。
鍾離嘆勾唇,「多虧你堅持邀我登高,我才沒錯過這片景致。」
「你起初還怕累呢,這下懂我苦心了吧。」
封清曲仰頭暢飲甘甜的水,幾道水痕沿著下頷與頸脖流下。他順手將壺遞給對方,「剩不到半年你就要正式入宮任官了,自然要把握機會,盡可能感受天地廣闊、江海浩瀚,免得進去了想念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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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入宮任官,又不是坐牢。
鍾離嘆本想吐槽,細思他這丹青令一職,還真沒法隨意邁出宮門,嘴角微笑多了點苦澀,「嗯,而且到時你也要成婚了,有了家室後責任更重,不能再這麼隨意,說走就走。」
這抹苦澀轉瞬便被笑意取代,「皇上實在仁厚,原本我入宮的日子已訂,卻還配合小頌婚期改期,讓我不至錯過親妹的終身大事,免去遺憾。」
封清曲將視線投向山稜,心不在焉,「是麼。」
「是我說錯了,應當是摯友與親妹的終身大事。」鍾離嘆又笑道:「想想依那小妮子貪玩的性子,就算成了親,也定會時不時要同你出外遊逛,不會太沉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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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在封清曲耳裡挺不是滋味,卻說不清究竟是那摯友一稱,還是對方口中勾勒的來日光景更教他煩。
想到自己的心相如此輕易地被鍾離嘆影響,他趕緊轉移話題道:「眼前此等絕景,你不寫生不是挺可惜?」
鍾離嘆搖搖頭,「我已長年筆墨不離身,難得登高望遠,就放過我一天吧。」
「你不是很喜歡畫圖麼。」
「再喜歡的事,也會有感到倦怠的時候。」
封清曲不置可否。
「看來,你做那些機巧還是樂此不疲啊。」鍾離嘆的笑眼中映著懷念與落寞,「或許是我不夠喜歡吧。」
「胡說。」封清曲轉回頭,直勾勾地望進他紅檀色的眼眸,讀懂了其中情懷,「在你被命為丹青令後,貪慕名氣拜訪你的傢伙就沒少過,你又是個濫好人不懂拒絕,最近一定是都忙著畫那些傢伙的請託,才會這麼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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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所言不假,鍾離嘆想起某些達官顯貴對待自己的態度轉變之大,確實有些感慨。
十多年來,他習慣被稱為不起眼的庸才、習慣隱於同輩之中,卻因一個預定官銜,頓時受到關注與奉承。作畫工作量增加不是疲憊主因,那些殷切期待的目光,才是把他壓得胸悶的源頭。
雖然比不上天縱英才的大哥能夠代表晉國出海探險搜奇,但如今,他被封為皇上登基以來的首位丹青令,終於也能為家族爭光了,該感到甘之如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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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還不會丹青術的時候,是我把你畫的圖變成實體的?」
鍾離嘆笑了,「怎麼會忘記呢。那時你可真厲害,我畫什麼造型的零件,你都做的出來。」
封清曲也笑了,「要不是你畫出來,我自己一人可不會想到做個東西還要變著造型。要不,我們就趁這最後幾個月,久違地合作,看能搗鼓出什麼玩意兒?」
隨著封清曲攬上鍾離嘆的肩,彼此腰間懸著的成對銀飾發出清脆的共鳴聲響。鍾離嘆望向對方,「像是?」
「嗯……像是把音調放進小盒子裡,打開就能重溫曲子。我前陣子從叔父那兒得了一個異國的八音盒,正打算拆開來瞧瞧裡頭的構造。」
每回講起機巧,封清曲便神采奕奕,紫晶的眼裡總閃爍著碎光。聽著對方興致勃勃地訴說著構想,鍾離嘆已能瞧見往後他會如何利用對機械的熱愛研發更多器具、幫助更多人改善生活,只可惜自己無法再參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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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外邊盒蓋的花紋設計,你還可以畫些小小的動物,再用丹青術變成實體,到時候固定在中間的圓盤,音樂流轉時圓盤也會隨之轉動,就像在跳舞一樣。」
鍾離嘆點頭,「聽著很討喜,不如給小頌也做一個吧,她會喜歡的。」
聞言,封清曲卻蹙眉,逕自站起身來,「她人又不在這,你別一直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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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嘆不解。他們兄妹倆與對方是自幼相識的青梅竹馬,有何不能提的?
正是他那困惑的表情讓封清曲難以忍受,偏偏又有太多顧慮阻攔著他,不許他說出心底真正渴望,終是沒好氣地留下一句「當我沒說」,就邁步往別處走。
「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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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搞懂自己哪裡說錯話的鍾離嘆趕緊追上前,喊了好幾聲對方都不肯停下腳步,看著那又要變得越來越遠的背影,只得拉高音量,大聲道:
「大哥他在此次出航前,曾詢問我,要不要以隨行眷屬的身分一道出發。」
封清曲總算停下來。
「我雖想過,不如就趁入宮前開開眼界,免得往後遺憾,可那一去就會是大半年,回來後時程太過倉促……」見對方回頭,鍾離嘆一頓,忍著靦腆努力道:「我不想錯過和你僅剩的相處時間、不想有遺憾,就留下來了。」
「所以,我若有做錯、說錯之處,你直接告訴我好嗎?我是真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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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待封清曲回應,周遭的環境便起了異樣。
天色乍變,青空被厚重烏雲覆蓋,原本清爽的風轉為寒冷詭譎、颳得樹林枝葉獵獵作響,陰濕霧氣迅速聚攏,讓少年們泰半身形都陷在白霧之中。
這不尋常的天氣變化令兩人戒心大作,在他們從納戒中取出符紙與弓弩之際,數頭凶狠妖獸自迷霧竄現,張著血盆大口就要朝人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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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矢與符咒即時抵禦了第一波襲擊,但阻礙視線的霧氣愈發濃烈,封清曲很快就看不見鍾離嘆身在何處,只能邊揮退撲擊的妖獸,邊聽聲判斷。五頭妖獸中,有兩頭對著他狂吠猛攻,另外三頭針對鍾離嘆,他滿心焦急想速戰速決去支援鍾離嘆,卻察覺那兩頭妖獸頗為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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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們撲擊撕咬的動作不似尋常野獸或妖族那般狂亂而難以預測,反倒有種怪異的、宛如機關操作般的規律感,勉為其難瞥見的特徵亦不屬於這座山脈常見的任何一種妖。他抓準時機拉動板機,透過及時回身,以掃射的方式成功命中這兩頭畜生,欲乘勝追擊給予重斬,卻見妖獸實體散為黑氣,融入迷霧之中,失了蹤跡。
「什麼……」
無暇細究異象,封清曲此時已身置不見五指的極端濃霧。他撫上腰間銀飾,本想以此追蹤鍾離嘆的位置,卻驚覺此地靈息流動幾近凝滯,銀飾無法感應到另一半。
封清曲咬牙,從納戒中取出能夠提升感官敏感度的板指戴上後,勉強能窺見一條霧色較淡的路跡,便尋路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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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中不斷乞求天道慈悲,別讓鍾離嘆受傷,他承受不起對方有任何閃失。
沒有聞見最壞預想中的血腥味,沒有遭遇其他妖獸突襲,可也沒看見對方的蹤影,在大霧中的每分每秒都讓他度日如年。
不知過了多久,迷霧終於散去,靈息恢復了緩慢的流動。他循著銀飾的指引穿過樹林,沿路卻不見妖獸足跡與爪印,不安的心半懸著,待斷崖映入眼簾,好似直墜萬里深淵。
他聽見自己乾啞的喊聲:
「……鍾離嘆?」
銀飾靜靜躺在崖邊砂石中,覆滿了塵土。
山林一片靜謐,無人回應他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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