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洋居處僻靜清閒,種滿花草芳樹,沒有處在魔修大本營深處的壓迫感,卻也因過於寂靜而透著蕭索之氣。
放下毛筆,鍾離嘆看著凌亂的宣紙,一籌莫展。上頭寫滿了他對自己處境的解讀與推測,本想著透過紙筆彙整能夠釐清思緒,卻是越寫越愁。體質改造後的副作用讓他疲倦嗜睡,但在睡夢中又時常夢見過往回憶,與家人、與友人,甚至與皇帝的相處片段,對遭逢巨變的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這幾天都沒有墨脩君的消息,君洋早出晚歸,無法使用靈力與法術的他和凡人沒有區別,這妄火宮也不知何處暗藏危機,坐立難安的他就算出了院子,也只是在周遭區域探索。
每當走在紅黑相間的建築之中,妄火宮的格局與配色總令他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可又說不出是和什麼地方相似。百餘年前,初代妄火君墨妄橫空出世,便以陰狠的妄心功迅速擴張勢力,無人知曉墨妄的出身來歷,外界對其建起的雄偉魔宮亦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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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嘆轉念一想,既然他身處魔宮,那墨脩君又對他莫名執著、給予他遠超其他受害者的自由,不如把握機會探清墨脩君和妄火宮底細,逃離後稟報朝廷,即便無法立即剷除這魔頭,至少能挫挫他的銳氣。
活著離開妄火宮是重中之重,至於鍾離家和魔修勾結的程度究竟多深、是否代表著他需要大義滅親,還有身體能否恢復如初,現在擔心也於事無補。鍾離嘆看著自己的筆記,深深嘆了口氣。
對於君洋前些天的質問,他算是有個頭緒了。
五年前新皇登基、萬象更新之際,以鍾離家為首推動的勵學制度,鼓勵年輕修士們參與長期的修煉或遠遊歷練。細思中選者名單,都並非驚艷絕倫的天才或有望接掌宗門、家族的新星,大多與自己的天資修為不相上下,他曾羨慕過那些同齡修士能夠得到長輩青睞,不曾想過,這竟可能是為挑選人造爐鼎素材而生的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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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餘光有什麼東西閃過。
鍾離嘆微微抬眼,窗外的草叢微微聳動著,接著靜止。
他垂眸片刻,草叢又動了起來,猛然抬眼,這回瞥見了藍色的影子。
鍾離嘆起身,扶著窗框喊道:「你在那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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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小會兒,草叢裡的東西不情願地走了出來。是魔修寢宮裡那隻像蛇的蛟龍。
君洋說過,它是隻渡劫失敗、無法飛昇的蛟,在妖丹碎裂、性命垂危之際被墨脩君發現,為求保命與其締結契約,成為他的契妖,與他共享一部分的元神。
從它當天和墨脩君的互動看來,關係應該不是太好,只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前提上:墨脩君要它的血,而它需要墨脩君的元神續命。
它赤紅的蛇瞳直勾勾地望進鍾離嘆眼裡,「來看看你是死是活啊。」
「還沒死透呢,多謝關心。」鍾離嘆挑眉,「我該怎麼稱呼你?」
它甩了甩尾巴,「我沒有名字那種東西。」
「沒有名字?」鍾離嘆一愣,「那墨脩君怎麼喊你?」
「欸、喂、那邊的。」
鍾離嘆蹙眉,「……既然你是魔修的契妖,那就喊你魔蛟吧。」
「隨便你。」魔蛟從窗戶鑽進屋裡,站在桌案上,瞇眼環視充滿書香氣息的房間,「那傢伙果然還是這麼無趣。」
「你來到底是有何事?墨脩君要找我?」
魔蛟「嗯」了聲,轉過頭像動物確認氣息般朝著鍾離嘆嗅了嗅,鍾離嘆往後退了步,「這又是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你的味道不像其他人類那麼臭,還有種熟悉的感覺,害我覺得很煩。」魔蛟碎唸著,跳到書櫃上方俯視他,咧嘴露出尖牙,「我討厭人類,更討厭這種不清不楚的感覺,你要是和其他失敗品一樣早早去死,我就不會這麼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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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不講理的惡意讓鍾離嘆握緊拳頭,他知道如何回擊能夠鄭重這頭魔蛟下懷,但逞一時口舌之怪只會將自己推入更深的險境,因此順著對方的話道:「為何討厭人類?」
「你們這些修士自己做過什麼,你應該最清楚不是嗎。」魔蛟抽鞭子似的甩動長尾,「獵殺妖族、取我們的血肉筋骨當作修煉素材,或是脅迫妖族當你們的契妖,只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那,你怎麼看待那些毀滅凡人村莊、將凡人吞吃殆盡的妖族?」鍾離嘆蹙眉,「凡人可沒有能耐去傷害妖族。」
鍾離嘆所言顯然讓魔蛟動搖了,只見其眼神閃爍不定,似是在迴避什麼。
「誰叫那些凡人會去找修士撐腰,挑釁妖族,就算真的有某些妖決定先下手為強,把凡人給吃了,又怎麼了——」
「最初若非妖族主動襲擊人類,對人們的生存造成威脅,人們又怎會主動挑釁妖族。」
「你敢說從來沒有人類主動傷害妖族嗎!」
「……我的確不該輕率斷言,那你又能說妖族是絕對無辜的一方嗎?」
一人一蛟爭論無果,陷入一時的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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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厭惡人類,卻還是不得不仰賴墨脩君的庇護苟且偷生。被他放血多年,想必早已相當不悅了吧?但你卻不能殺了他,因為沒了他,你也就沒命了。」鍾離嘆低聲道:「既然他已經取了你的血在我身上畫下咒文,對你我造成的傷害都已不可挽回,我若早早暴斃身亡,才是浪費你珍貴的血液。」
想起了那些沒能挨過改造的失敗品,魔蛟撇過頭。
妖族的血液蘊含了濃厚的妖力,墨脩君這五年來所利用的血量也代表著魔蛟流失的力量,如果能夠順利激起魔蛟對契主的不滿,對於逃離妄火宮定也會有所助益。鍾離嘆打定主意,放軟姿態,道:「我無意與你爭執,知道你也算是被他所迫,若有得選,不會委屈自己待在這魔窟。」
魔蛟哼了聲,跳到地面上,「別說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我隨時可以吞了你,你最好小心點。」
但吞了以後,你就難和主人交代了。鍾離嘆額角青筋微搐,趕緊轉移話題:「墨脩君用你的血製造爐鼎,對你有半點好處嗎?像是讓你採補爐鼎、修復傷口……」
「誰想和食物做那種事情。」魔蛟一臉嫌棄,「你會想和雞、豬交合嗎?」
「……確實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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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蛟深深嘆了口氣,不再多言,隨即被一陣白光包圍,身形逐漸拉長,光芒消散後,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貌似二十多歲的青年。他原形通體蒼青、雙眼通紅,變成人形時卻是相反的,有著一頭張揚紅髮與海藍色眸子,五官則是與墨脩君有幾分神似,彷彿兄弟般,許是契妖的人型會受到契主影響所致。
雖是俊美的模樣,卻流露著野性與邪氣,讓人心生提防之意。
人形的魔蛟保持著頭上斷裂的蛟角以及身後的長尾,轉過身道:「跟上吧,我帶你去找那傢伙。」
鍾離嘆應了聲,跟在他身後。
穿過長廊、逐漸往墨脩君寢宮接近時,腳步漸緩,心情亦逐漸變得沉重。
魔蛟察覺到有異,回過頭,挑眉,「又怎麼了?」
鍾離嘆先是搖頭,又想起前些時日遭受過的種種辛酸,不禁低喃道:「我消失了這麼多天,鍾離家和朝廷應該有動作了吧。」
「你還不知道啊?」魔蛟眨了眨蛇瞳,裡頭有說不上是嘲諷還是無奈的複雜之情,「鍾離家都說你已經死了,正在給你辦喪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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