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鏡之中,映著鍾離嘆熟悉且敬愛的長輩們。
家主暨祖父鍾離權,年輕時曾是風華絕代的天才術士,深厚的修為讓他已過百歲卻能維持在天命之年的壯年模樣,只有幾綹灰白的髮絲與眼尾細紋暗示著歲月的痕跡;相較之下,年歲較輕的長老們卻皆已滿頭華髮、臉龐佈滿皺紋,垂垂老矣。
鍾離權面前擺著長長的卷軸,密密麻麻記載著什麼,並繪有各式咒紋圖樣和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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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您認為與魔修合作這人造爐鼎之術,當真妥當?鍾離氏先人們過去因協助其他門派獵捕天生爐鼎,多年來背負罵名,是您與我等積極行善、主導家族轉型,風評才又好轉,若出了紕漏……」
鍾離權冷冷撇向那長老,「師弟倒是說說,先人為何會參與獵捕?」
「這,自然是因其他門派渴求獲取爐鼎、採補修煉,便仰賴鍾離氏發掘爐鼎的能力,」長老有些緊張,「是因為受到請託才參與的。」
「意即,所謂濫用爐鼎、招致天道懲戒的罪魁禍首,根本不是鍾離氏,而是當時所有平庸愚蠢的修士,一昧單方掠奪爐鼎修為,積累罪業所致。」鍾離權道:「天道創世之初,既讓修士與爐鼎誕生於世,便是有其存在的意義。儘管百年前,天道藉窮奇之手降下詛咒,汰除泰半修真勢力與修士,卻未讓爐鼎體質在大陸絕跡,你們認為這代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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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們陷入沉默。
鍾離權沉聲道:「這代表爐鼎的觀念依然為天道所接受!世人如今卻將之視為禁忌,對天生爐鼎敬而遠之,修士們的靈力又一代比一代更加淺薄,若不採取行動,不下一甲子,修士便真會絕跡。」
其中身形圓潤的長老接話:「家主的意思是,既然天生爐鼎數量稀少,又被朝廷與慈慧宮護得嚴實,不如以後天製造的方式獲取更多爐鼎,讓更多修士藉著採補提升修為,同時兼顧爐鼎修為的提升,如此便不算濫用、剝削爐鼎,一舉兩得?」
見鍾離權頷首,長老們紛紛動搖。
「但,要如何挑選成為人造爐鼎者?凡人不具靈根與修為,首先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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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畫面逐漸黯淡消散,鍾離嘆還在試圖理解對話所代表的意涵。
他的祖父異想天開,不顧當今主流,與朝廷立場作對,欲主導家族高層推行人造爐鼎之計,還在物色適合改造的人選——
猛然回過神,他緊閉雙眼,想甩開先前所見所聞,「你以為用幻象製造這些假象,詆毀我族父老,我就會信嗎?祖父生平最重視家族清譽,恪守道義且淡泊寡欲,絕不可能有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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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他沮喪於自己天資不如大哥,曾灰心逃避日常課業,隨和的爹娘本想慣著他,卻被恰好視察的祖父發現。祖父並未因他年幼就輕易縱容他的怠惰,反倒是厲聲訓斥他,既然自知天資不如人,便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天道酬勤,哪怕終究無法勝過天才,也早已超越最初的自己。
嚴以律己律人的祖父,最厭惡偷雞摸狗、耍小聰明的行徑,那為家族鞠躬盡瘁的錚錚傲骨,一直是讓他崇拜且敬畏的典範。
而鍾離家,也在祖父的帶領下擺脫歷史陰霾,積德揚善,重獲先皇信任,回歸名門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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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脩君的手撫上他緊蹙的眉間,附到他耳畔,柔聲道:「你知道,本座能夠透過染上妄心功之人的視野窺見景象吧?」
「我與你祖父合作的協議之一,便是他要讓我在人造爐鼎咒文之中融入妄心咒,但凡採補人造爐鼎者,便會逐漸沾染妄心功。」
「要不猜猜看,這視野是屬於你尊敬的哪位長老或前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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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嘆半睜眼眸,身軀輕顫。不待他開口回應,墨脩君再次彈指,鏡面持續變化。
這回出現的,是昏暗壓抑的環境,糾纏難捨的模糊人影,隱約傳來痛苦的低泣以及厚重的喘息聲。
從該角度看不見年輕男女們的面貌,只能從裸露抽搐的肢體得知他們在承受極大的羞辱與痛楚,但平素德高望重的前輩們露出判若兩人的病態亢奮之情,卻像烙鐵般清清楚楚印在鍾離嘆海中。
慈眉善目的師伯,與家族世交的他派祖師,甚至連好友封清曲的親族也牽涉其中。
他不願相信,自己從小到大仰慕、視為表率的師長前輩竟會苟同這種民滅人性的計劃,遑論親身成為加害者,遂再次閉眼搖頭,「夠了,你讓我看再多都是一樣的,我絕不會信你這魔修!」
只是,這次否定的音量,已不及先前的氣勢,更顯得徬徨無助。
「你不信呢,也是。」墨脩君替他整攏凌亂的髮絲,注意到他後頸細微的汗珠,「畢竟,祖父沒有理由會害自己的孫子吧?尤其這個孫子將來可是要入宮服侍君王的。」
魔修溫柔的言行沒有任何安撫效果,反讓鍾離嘆心跳紊亂、呼吸急促,揪緊了胸口。
「可無論你再怎麼否認,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墨脩君伸出舌尖,輕舔少年柔軟的耳垂。
「因為你很清楚,你和封家公子遇襲時出現的那些妖獸,就是鍾離家獨有的丹青術所召喚出的畫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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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瞠目,握緊拳頭。
魔修所言不假。任憑他怎麼否認鏡中景象,身為鍾離家嫡子、自幼鑽研丹青術的他,又怎會認不出畫妖的特徵和氣息。
他甚至還能從妖身刻意掩飾的筆觸,反過來推測是出自哪位長老之手。
可他想不通,家族為何要將他拱手送給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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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指使的嗎?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如此?」
墨脩君思索片刻,笑著輕吐出惡劣話語:「我很好奇,這些自視甚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高傲修士,是否對自己的血親也能同樣無情,於是和他索要了寶貝嫡孫。」
「你也知道你大哥有多受皇帝器重,若是失蹤太過顯眼,更何況,你祖父還指望著他當下任家主;至於你的小妹,即將成為百年來第一個和封家少主聯姻的嫡系女子,是促進兩大世家融合的關鍵,又或者說,是讓人造爐鼎一計能迅速滲透封家的大好機會。」
「至於你嘛,雖然丹青令這官職當年是先皇因你祖父的功績所創立的,也是讓鍾離家能恢復權勢的重要職位,但在家族地位已然鞏固的如今,只能說是可有可無了。」
「他倒也乾脆,就這麼把你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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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可無。
想起兒時放棄玩耍的機會,在書房裡反覆練習想寫好每一張符的堅持;想起望著大哥受到眾人愛戴的身影時,也想要被肯定的渴望……
挨過漫長枯燥的歲月才得來的肯定,到頭來竟是只配得到可有可無的評價。
鍾離嘆眼眶發痠,理智上知道這魔修的長處就是挑撥人心,卻無可奈何地為自己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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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眼的魔蛟從鏡子上爬下,趴在床沿,「你說得太狠,把人都逼哭啦。」
「是我不好。」墨脩君鬆開環抱鍾離嘆的手,將他轉向面對自己,見少年原先的倔強已然出現裂痕,加之雙眼泛紅的可憐模樣,像隻等待被捕食的鹿兒,挑起了他久違的慾望。
於是他抬手扯開對方衣帶,敞開的衣衫下露出白皙肌膚,長長指甲輕輕在其下腹打轉後,將不知何時備好的缽與匕首遞向蛟龍。
魔蛟身形變大許多,不太情願地伸出一隻有著明顯傷痕與鱗片短缺的腳爪,任刀刃劃開傷口,蛟血流淌而出,盛滿的缽殷紅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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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脩君注視著動彈不得的鍾離嘆,唇角含笑,指尖醮著蛟血,一筆、一劃,如同精心鐫刻器鼎紋飾,在蒼白肌膚勾勒出腥紅醒目的不祥咒文。
而那面鏡中,爐鼎們的悲泣呻吟未曾止歇。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xWpGB8DX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