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本初,四世三公,名門世族之後。
我曹孟德……生死之交。
「魏王?」在辦公的時候,魏王曹操突然昏迷了,但近侍沒人敢靠近確認,「吾好夢中殺人」魏王已經以此殺過好幾個人,沒人想為沒多少的俸祿,去賭年事已高的魏王是真的身體不適而昏迷,還是他又犯癮了。
魏王隱約聽到近侍們聲音,但他沒有力氣回答,他感到自己的頭像被人用斧頭劈開似的疼,在疼痛中,他伸出手,壓著自己的額頭,眼前一片漆黑,只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
「孟德?」那雙擔心自已的眼睛直盯著自己,孟德眨了眨眼,本初年輕的臉龐清晰地出現在眼前,明明每天都在身旁看到膩的臉,此刻的孟德卻感覺到異常的懷念。
「你沒事吧?下棋下到暈倒,而且該暈的,也應該是我啊。」本初看著已經被白子吃掉大半地盤的棋盤,苦笑地說,「我又輸了,每次都這樣,你讓我一次又如何?」
「我不喜歡……」頭疼減緩了許多,孟德用傲慢的眼神回應本初,「輸得感覺。」
「你總是這樣好強。」本初露出苦笑地說,然後拿起請柬,當看到請柬上的屬名,本初和孟德的神色都嚴肅起來,不再有和髪小一起玩樂得輕鬆,送柬者,太師董卓,國賊也。
「你覺得如何?」本初問,「上次他宴請公卿,說出大逆不道的廢立之言,群起攻之,沒過多久又發一次請柬,是何居心?」
「看一步是一步吧,當初本就不該引狼入室,這次設宴肯定會跟上次一樣談到廢立,尚且觀察公卿中有誰以倒戈向董,未嘗不可。」孟德不悅的提到引狼入室,這就是他當初極力阻止招董近京的原因,但本初壓根看不上董卓,才有現在這些麻煩。
他總是這樣,做事不動腦子,靠著一股衝勁,要不是家底豐厚,早就被他敗光,每次看本初任意行事,揮霍權力的模樣,孟德心中就升起一股嫉妒。
當到宴席的時候,孟德就感到不妙,上次反對廢立的丁原不在,他的軍隊還駐紮在城外,不論丁原願不願意,董卓沒有他的同意,廢立不可能開展,赴宴的公卿們也與孟德一樣面帶不安,唯有本初手握劍柄,游刃有餘。
當董卓在呂布的護衛下出現之時,孟德心中倒吸一股涼意。
當他們活著離開後,才會知道丁原早已被自己的義子所殺,所帶的部曲也都被董卓吸納,如今已經沒人可以阻止董卓做任何事情。
酒過數巡,董卓圖窮匕見,放下筷子,對忐忑的來賓說:「今天聖上闇弱,難以興國,吾將依伊尹、霍光故事,廢帝為弘農王,立陳留王皇帝。有不從者斬!」
上一次只是詢問,這次直接變成命令。上次義憤填膺的公卿們,此時卻在呂布的威攝下,低著頭,沒人敢抬頭看董卓一眼。
本初站了起來。
孟德難以理解的看著自己的朋友,他想攔住對方,但腳卻動彈不得,手持芳天畫戟的呂布就在身後,稍有異心,身首異處。
本初先是對董卓行禮,然後質問:「聖上乃先帝嫡子,尚未失德,你卻想廢嫡立庶,這不就是謀反嗎?」
本初的聲音鏗鏘有力,充滿正氣,原本恐懼的公卿們紛紛抬起頭,看著眼前那位敢說他們不敢說得話的年輕人,「本初四世三公,代代皆食漢祿,豈能容忍汝等竄逆之輩。」
董卓瞪著本初,有如豺狼般的嗓音說到:「天下之事皆由我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敢不從?你想是我劍不利嗎?」
「汝劍利?」本初嘴角挑起,不屑的猶如看著一個死人,隨後他劍步上前,拔劍立在董卓面前,「我劍也未嘗不利!」
呂步緊隨其後,架戟對著本初,護衛們紛紛拔出長劍,將本初與董卓團團圍住,但本初卻不為所動,他的眼睛從未移開董卓,銳意的目光就像他的劍,沒有絲毫退卻,似乎打算今天就在這與董卓同歸於盡。
「本初,不可胡來。」本初的叔父,袁家的家主袁隗趕緊站在兩人之間,勸阻著年輕的姪子。
董卓的軍師李儒也湊到董卓身旁,建議:「事未可定,不可妄殺。」
董卓點頭同意,隨後命呂布將護衛撤下。
本初手握長劍,與董卓對峙著,移步退出宴廳。
在他走前,他唯一一次將視線從董卓身上移開,便是路過孟德身邊時,他看著孟德,孟德也看著本初,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胡鬧,一起討伐黃巾賊,一起殺光十常侍。
兩人都未曾懷疑,他們會並肩作戰,直到死亡。
但今天孟德害怕了,他怕到不為所動,他怕到放任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去死,當孟德與本初四目相對之時,他看到了失望。
本初走了,他離開京城,另圖大業,孟德留在洛陽,卻時常想起本初,想起他失望的眼神,更多的時候,則想起他與董卓對峙時的目光,他的眼睛發著光芒,孟德確信,那是世間最明亮的星光。
他想模仿本初,他跟王司徒借來七星刀,想刺殺董卓,但當他拔刀對著董卓,董卓轉身看著他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拔劍與董卓相向,需要多大的勇氣。
他毫不猶豫出賣了自己的良心,將刀獻給董卓。
騎馬逃離的時候,他彷彿又看見了本初失望的眼神,他沒辦法,他做不到,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本初的行為並非魯莽,那是發自靈魂的勇氣。
孟德一直恐懼著本初,即便同為反董同盟,他也一直迴避著與本初單獨見面,他再也無法見到本初失望的眼神。
當他在一次真正面對本初的時候,本初用看著董卓的眼神,看著自己。
「本初,別來無恙啊?」步入中年的兩人,在兩軍之前,遙望彼此。
袁紹沒有回答,他不屑的撇過臉,生怕眼前的牲畜髒了自己的眼睛。
「吾當年在天子面前,舉薦汝為大將軍,為何今日謀反?」
「謀反?」這個詞激怒的袁紹,他瞪著孟德,「你也配對我說謀反?你曹孟德世食漢祿,如今卻欺主行篡,以漢臣之名行漢賊之實,所為惡行更勝董賊,也敢陷他人謀反?」
孟德咬著牙,他無法反駁,他比誰都清楚,他今天的行為,與當年的董卓,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只能自欺欺人地說:「我今奉詔討汝。」
袁紹不屑的揚起嘴角,指著孟德,他的手指就像當年的劍一樣鋒利:「我奉衣帶詔討賊!」
魏王自己醒來了,他靠著椅子,感受著迴光返照的空氣。
「魏王,魏王醒了,快叫太醫。」近侍們想叫人,但卻被魏王舉手阻止了。
「罷了,夠了……」魏王氣若游絲的說,他撐起身體,回味著一生,他曾經夢想當個大漢征西將軍,曾經想與好友一同行俠仗義過完一生,曾經無比厭惡董卓這類欺凌幼主,草菅人命的禽獸。
但他後來認清了現實,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任何人坐上這個位置,都會成為禽獸,他無比的羨慕著本初,從生到死,他都能貫徹自身的意念,不受他人左右。即便本初被自己所敗,即便本初之子皆死於自己之手,他也不曾改變過,想成為本初的念頭。
『我劍也未嘗不利!』那天看到的光,出現在魏王,出現在孟德眼前,那把當時沒能刺死漢賊董卓的劍,這次刺在漢賊曹操,刺在孟德的靈魂上。
離世之時,孟德站起身,他伸手環抱住早已離世的竹馬,這次,他將義無反顧,與本初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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