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時刻》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XozeUV12X
目送時刻為了在太平間走廊的電子鐘停在14:27，秒針卡在跳動瞬間。我將掌心貼在冰涼的牆磚上，指縫間滲進消毒水與潮溼水泥的氣味。護士推著輪床經過時，金屬支架在轉角處刮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極了父親當年用粉筆劃過黑板那道裂痕。
三號靈堂的門虛掩著，老舊鉸鏈在風裡發出嘆息。我數著地磚裂縫間滋生的黴斑，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細碎聲響。轉頭時正迎上她的目光——穿深灰套裝的婦人握著半凋的白色菊花，髮髻散落幾綹銀絲，像被雨打亂的蜘蛛網黏在頸側。
我們同時僵在原地。她眼底浮著兩片黛青的淤影，倒映出我熬夜後泛紅的眼白。走廊盡頭傳來運屍電梯運作的轟鳴，震得牆面滲水處落下幾滴濁淚。她的右手指節泛起青白，塑膠花莖在掌心折出細小裂紋。
「您也是來送十四號的？」話出口才驚覺失禮。她卻輕輕搖頭，褪色的珊瑚色唇膏沿著唇紋暈開，讓我想起老家陽臺那盆枯死的長壽花。母親臨終前曾摘下一朵別在我髮間，花瓣上沾著化療藥劑的苦澀。
她忽然舉步向前，足音被吸進厚重地毯。擦肩而過的瞬間，我聞到檀香混著樟腦丸的氣味，夾雜某種陳舊書頁特有的酸腐。靈堂門扉完全敞開時，我看見供桌上並列著兩幀遺照。左側相框裡的青年與我有著相似的眉眼，右側老者額前皺紋的走向竟與她如出一轍。
風捲起她別在襟前的黑紗，輕柔掠過我垂在身側的手背。電子鐘突然發出故障警報，秒針終於掙脫桎梏開始疾走。我們隔著十四步的距離對望，她鬆開五指，枯萎的花瓣落在我的倒影邊緣。那些未及傾訴的哀傷在空蕩的廊道間流轉，化作無數透明的絲線，將十四年前母親闔眼時留在我掌心的溫度，與此刻她睫毛承載的霜雪，縫合成一匹沒有盡頭的素帛。
運屍電梯再度發出呻吟，這次載走的是二十八號房剛熄滅的呼吸。婦人轉身時，我瞥見她後頸有塊蝶形胎記，恰如父親火化後我從骨灰中拾獲的那片琉璃。當最後一縷檀香消散在排風口，我終於讀懂她瞳孔深處蟄伏的意象——原來所有告別都是未完的對白，所有凝望皆是亡者借生者之眼，投向人間的溫柔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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