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跪在神木虯結的根部,七根銀針刺入心竅時,血珠沿著鏤刻咒文的針尾凝成赤玉。這是第七個朔月,最後一次獻祭。
絳色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六道環形疤痕,每道缺口都盛著一汪月光。他聽見胸腔裡傳來枝椏折斷的脆響,那是去年獻祭時取走的肋骨,此刻空腔正湧出淡青色的霧氣,裹著記憶的碎片流向樹心。
「這次要取左眼。」神木的年輪裡浮現金紋,聲音帶著琥珀凝固的質地。蒼梧頷首,齒間咬住的銀刀已映出瞳孔裡搖曳的燭火——那是妹妹臨終前床頭的燈焰,七年來在他視網膜上灼燒不熄。
刀尖刺入眼窩的瞬間,過往如潮水倒灌。他看見十二歲的自己在雨夜抱著逐漸冰冷的軀體,掌心黏著妹妹髮間凋落的辛夷花瓣;看見二十歲時初遇神木,青苔覆蓋的樹皮裂開人臉形狀的縫隙;看見上個朔月取出聲帶時,喉間飛出的藍色雀鳥銜著妹妹的笑聲消失在雲隙。
「值得嗎?」新來的守木人總愛這麼問,將他吐出的血塊掃進裝滿枯骨的竹簍。那些蒼白的碎骨裡有獵戶的指節、書生的顎骨、繡娘的鎖骨,全都刻著細小的「復」字。蒼梧撫摸自己正在透明化的指尖,想起昨日在溪邊竟照不出倒影。
當銀刀挑出晶狀體時,他聽見熟悉的足音。芒鞋踏碎落花的聲響來自山門方向,那個總是捧著陶缽的拾骨僧又來了。僧侶缽中盛著他去年被取走的肋骨,骨頭表面浮現出陌生的名字——原來這根瑩白的骨頭,三百年前屬於某個想復活戰馬的將軍。
「施主看見了嗎?」僧人將陶缽傾斜,七根不同色澤的骨頭滾落在神木根部,「所有執念最終都會長成新的年輪。」缽底黏著片乾枯的花瓣,正是妹妹最愛的辛夷。
蒼梧的獨眼突然湧出混著金粉的血淚。神木的根鬚正在吞食他的眼珠,那些金色紋路裡浮現出無數張自己的臉:舉著風車的幼童、揮劍的少年、抱著屍體的青年......每個影像都在褪色成樹皮的皺褶。他終於明白祭品從未消失,只是變成了神木養育新願望的土壤。
最後一針刺入天靈時,蒼梧在劇痛中微笑。至少今夜過後,妹妹墳前的辛夷樹下,會多出一具刻著「願」字的完整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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