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在冰魄山巔凝成霜刃,陸昭明跪在千年雪松虯結的根系間,掌心血玉被月光淬出妖異紅芒。樹皮下浮現出人臉輪廓,枝條纏繞他的手腕汲取血液:「用至親骨血溫養的玉髓,確實能喚醒山靈。但世子可知代價?」
「陸氏願世代供奉山靈。」他額頭抵著凍土,髮間凝著冰碴。懷中妹妹的屍身正在僵硬,三日前那場蹊蹺的馬車墜崖,獨留他袖口半截染血的藕荷衣帶。
樹皮裂開的縫隙裡滲出銀藍黏液,纏住陸昭懷冰冷的指尖。少女睫毛突然凝出霜花,胸腔傳來冰塊碎裂般的咳嗽聲。陸昭明卻沒看見山岩後驚飛的寒鴉,那些黑羽在半空凍成冰雕墜落深淵。
侯府的銅鏡在第七個夜晚出現裂痕。陸昭懷執筆描摹兄長畫像時,狼毫尖端滴落的墨汁在宣紙上結成冰晶。「哥哥不覺得冷嗎?」她將手爐塞進兄長掌心,鎏金爐壁瞬間爬滿蛛網狀白霜。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老馬伕。晨起餵馬時看見冰凌從廄房瓦當垂落三尺,青驄馬保持揚蹄姿態凍在剔透冰塊中,眼珠還映著驚恐的殘影。此後半月,陸昭明書房外的石階每天向著迴廊多結一寸冰紋,某夜值更的侍衛被發現時,已成跪拜姿態的冰雕,腰刀上的霜花綻放如曼陀羅。
「當年你父親也來求過山靈。」暴雨夜闖入府邸的道士甩開濕漉漉的拂塵,桃木劍尖挑破陸昭懷的指尖。沒有血珠滲出,只有冰碴簌簌落下,在青磚地縫裡開出晶瑩的霜花。「二十年前鎮北侯夫人產下雙生子,次日便用錦被悶死了其中一個——世子可知被選中的祭品,從來不是山靈要的那個?」
銅鏡轟然碎裂的瞬間,陸昭明看見冰面倒影裡另一個自己。那人穿著相同的月白錦袍,頸間卻纏著暗紅胎記,正是當年父親親手埋葬的孿生弟弟。此刻無數冰晶正從他腳底向上蔓延,與鏡外陸昭懷周身暴漲的霜刃遙相呼應。
「山靈食願,亦食許願者。」道士的咒文在暴風雪中忽明忽滅,「令妹的魂魄早入輪迴,如今這具軀殼裡不過是千年寒魄借體還形!」狂風捲起陸昭明手中的血玉,那裡面果然封著一縷跳動的幽藍火焰——正是他昨夜從垂死母親心口剜出的最後半片魂魄。
冰刃刺穿胸膛時竟不覺得痛,陸昭明望著妹妹瞳孔裡旋轉的雪暴,突然看清所有冰雕人像的面容都與自己神似。原來二十年前父親獻祭的次子從未真正死去,山靈不過是藉著陸氏血脈輪迴轉世,每個許願者都將成為下個詛咒的容器。
斷玉插入心臟那刻,整個侯府響徹琉璃破碎的清音。陸昭懷髮間霜雪驟然消融,化作春日夜雨灑在兄長逐漸透明的身體上。最後一縷晨光穿透他指尖時,冰魄山傳來千年雪松轟然倒塌的巨響,山巔積雪融成的溪流裡,浮起無數晶瑩的魂魄,像一盞盞河燈漂向不再結冰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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