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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这些女人们就被领到——或者说被半推半就地拉扯到一个布满灰尘,多有残缺的房间里:要勾勒出房间的实际状况,只需说,尽管这个女人现下正在震惊的朦胧和恍惚里,仿佛陷入半休克似的,脚步虚浮,但塔,这个为堆积如山的装潢华丽的屋宇感到腻味的地方,竟然存在这么一间破旧的屋子,此事仍然使她大吃一惊;她原先几乎是不会想象在这个空间中存在如此的不和谐。这实际上可能是先前提到过的一个猜想,一个命题的反映,即塔中的有些屋子,存在便是为了“养活”其他房间,因此它们的角料从四个顶端、门廊、横梁和地板的各处剥落,那张吞噬木石不挑的嘴侵蚀了建筑的皮囊和防护,让石头显出海棉似的洞:从她站的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一个屋子最左端的大窟窿,将这间屋子和广阔的天空连了起来。
"好了,别犯傻了,小妞。"那老妪,先前就站在她身旁,和她说过几次话,一早就指出,挖苦过她的飘忽和粗心的那一位,在她的膝盖显然无法合乎规矩地跪下后便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下去,此后又很显然将她当成了个需要保护和指导的无助的白痴:她或许是对的。她对她展示出的尖酸热情或许就其本身来说已是破格的好客,而事实上,这个犯错的女人又的确需要些慷慨的鞭笞和教导——那最后一位客人在一片惊恐的宁谧中到了,之后,议程又热闹如常地回到了预计的状态,一些细碎的口角;一些张扬的争吵;公告发布了;酒水上桌。这些事原先就和这些穿白衣服的佩雷蒂,这些女奴隶没有关系,她们不说话,也不听任何传出来的声音,原先,面无表情就是最好的,然而这女人,则一半颤抖,一半迷失在自己芜杂的胡思乱绪里,乃至到了她们该走的时候,她那脾气暴躁的老年朋友得强行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几乎把她轰到队伍里,就像处理一只羊一样——这个女人后来知道,不出所料,她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年轻时确实管理过羊,后来,又在中年时管理比她年轻的女人,现在,在这老妪最后,和最高的人生光辉中,她会根据对象灵活地变通方法,而她在她眼中正是这两者结合的一样东西:羊一样的女人,因为蠢笨而显得年轻。
"也许我能离开塔了,夫人?"这老妪牵着她,她则感到越来越晕眩,用虚弱的声音问:"我现在可以离开塔了吗,夫人?"
"闭上你没用的嘴,然后快快动起来。" 她只是冲着她咆哮;她看到这女人肩膀颤抖,又笑起来:"你把自己弄得和卷心菜上的虫一样显眼,叫人看到就想掐一下。"
是了;她的这位老年朋友一定对花园或蔬菜也有经验。但这一观察是对的:这女人自己并不沮丧地承认——自己的愚蠢。没有沮丧,只有恐惧。当这群女奴坐在灰色的残破大厅里时,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发酸,而牙齿渗着血。当她正想哭的时候,那老妇人尖叫道,声音高亢:“你要哭了?你要哭了?别告诉你要哭!”她这么做阻止了进一步的愚蠢,因为被训斥的人这下只重重吸了口气,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之后才重新将她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露出来,带着个惨淡的笑容,承诺道她不会哭。她感谢她的提点和指教。
正是托她的福,即便白天已多次闹出不合规矩的场面(即使她实际上不曾主动做过什么),领队没有将她揪出队伍;她的确凝视了她一会,注意到她的灰暗和胆怯,但之后就大步离开,将她抛之脑后——而那瞬间,女人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当时正想开口,再次找个理由,离开这高高在上的塔,去一个僻静,与世隔绝的地方——世上任何地方,倘若符合这一描述,都可以。她已经主动抑制了这冲动,就像她那老年朋友所指导的一样,然而她的导师,她这智慧的前辈更从她的面孔上将她看了个明白;她得意地对她一笑。
“你不会离开的。”她宣称,“我们都不会离开,因为这注定是个讨人厌的会议,而讨人厌意味着沉闷和无聊。”
这话让女人很困惑;事实证明,世上大多事都会对她产生此类影响,而这次她忍耐住了。她一言不发,只等待着。
"晚餐。" 几分钟后,领队回来了,后面跟着几辆小餐车。 "服务下你们自己,奴隶们。我需要你们中的一些人和我一起去拿一些木材,否则你们会在晚上把自己冻成石头。今年的冬天很冷。"
那女人正要站起来,心想她需要与新鲜空气接触一下, 其功效和肌肉的运动以及专注的搬运工作如出一辙,乃至于这工作似乎就是为她设置的一般,但老妇又将她阻止了,握住她长袍的边缘。 "你哪也别去,蠢姑娘。"她嘶声同她道,"你打算去哪探险呢,蠢丫头?你在这都谈不上安全。"
她这么说,这女人不生气,但回复却显得有点抗拒了:"我现在很感激您的帮助,夫人——那会儿我确实晕头混脑,不在状态,倘若没有你,可是有大麻烦了。然而我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年轻——让我帮您服务;帮您拿些木头来,在回来的路上给您带一碗汤。"
"想都别想。" 这位意志如钢的老妇人说:"不在状态?别这么想。刚刚那样子就是你的本性——别想着去任何地方,姑娘。我清楚你:你会被吓坏的。"
在她们对话的时候,盛放食物和液体的容器的盖子已经被掀开了,往房间里灌进阵阵与塔不相称的色泽和热气。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能说服这个老妇人——为这个她自己不知道,又或者,终究是知道,但刻意遗忘了的理由。 "那就让我给你带点吃的吧。" 她提议道,对方摇了摇头。我跟你一块去——她说,于是她们一起走到女奴的队列中,等待一勺被这些奴隶认为是食物的混合物,好填饱肚子。
淀粉太粘了,调味也失去平衡,这很不合胃口。尽管如此,她们默默地吃着;当一些妇女去去木材的时候,她叹了口气。
取木材的女人没能走远,因为在这些粗糙的食材被机械性地吞下肚之前,房间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制止了她们,说: "你们没必要去了。"
她——这发出声音的人停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打量这间屋子:她温和地感叹了一下房间里的惨状,然后下令把木材搬进去。仆人和卫兵带来了大量的木材,又将它们点燃在大厅中间的壁炉里,传出的喧哗声,噼啪作响,嘶嘶燃烧,盖着她本人的声音;那是阵冷而温和的声音,像针落在地板上,而地板又化成了水。
"我也带来了一些食物,但看来你们已经吃完了。" 她对领队说明道,后者正忙不迭感谢她的仁慈。 "您实在善良,夫人,就为了这些奴隶,送这么多东西......"
"不;你没必要谢我。" 她坦率地回答:"这是我丈夫的主意,事实上,我也不妨承认,我以为他会在这儿。他来过吗? "
"没有。" 领队说,"他没有。"
"那很奇怪。" 给他们带来温暖的女士用她那冰冷的声音同自己琢磨道。 "非常意外。"
这女人——这个奴隶,此时已经喝完了她的汤,两只手捧着碗,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攥着碗边。她不敢瞧不远处飞舞的火焰,也不敢透过它们,去看这位女士的脸。她那年长而睿智的同伴用她沙哑的声音咯咯地笑了出来,笑声摇晃着她那脆弱苍老的骨架,发出喀拉拉的声音,使那女人想把耳朵藏起来。
"你可以看看她。" 老妇建议道。 "这女士美丽而慷慨。"
"我怀疑这不怎么合适。" 奴隶女子虚弱地说,"而且这火让我看不清她。"
贵族女士离开后,老妇向她描述了她的模样: 她身材高挑、苗条,身上装饰着干净的珍珠,串成项链和耳环,在空中摇晃生辉。她也穿白色长袍,但不像这些女奴所穿的那般,接近暗灰色;它是纯白的,圣洁而华丽。
"我要告诉你这个:我觉得她看起来像你,单就脸部而言。" 她粗声同她说。
"请不要取笑我。"听众的声音的声音里充满疲倦;她如此恳求。 "取笑?怎么会!" 她得意自洽地说道:"我只是在说实话。她看起来像你,只是她很强壮。她是位强健的女士——而你却非常孱弱!"
夜深后,房门被锁住了:领队扣上了门锁,转身离开。一场惊异的释放就此展现在这女人面前:这些奴隶女人在她眼前脱下自个规矩和面具的枷锁,让她更与整个群体格格不入。先前当她们循规蹈矩,她看上去过分鲜活,现在她们苏醒了,她又显得死气沉沉。那贵妇带来的木头炽热燃烧,灰烬舞动,窜上天顶,而一股属于女人身体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这味道能叫死人从坟墓里活过来呢。"老妇人笑道,而对于她这一评价,人群热烈欢迎和赞同,同时为她们转瞬即逝的自由欢呼喝彩:"正是,正是!"她们叫道:"要是他喜欢女人的话!"
"假使他不爱女人活,也爱女人死呢。一具温暖的尸体总是能温暖口腔的。"一人补充道,"更不要说,这一个肯定爱女人。这人给我们带来温暖。为我们好女色的大人干杯!"
这话引爆了大厅;有一会,这奴隶女人忧心这样大的声音一定会引来领头;但没一个人来。
"白费力气,小妞,白费力气!你在白找——我们的牧羊人不会来:瞧瞧,她现在正忙着爬上一个人的床,吸一两根老二。这就是所有女人的命运,如果你不是老成我这样的话。"老妇人说,"我敢打赌,门上的铁链迟早会松动,一群暴徒闯进来,弄点血到地板上,然后搞得到处屎尿横飞的。 "
"您别这么说。" 奴隶女人小声回应道,心力憔悴,"这毕竟是塔啊。"
"的确如此。" 老妇人从容回复:"可不是嘛,是塔造就了妓院,而我们正处于它的祸害之中。"
奴隶女人移开了视线;她看向喧闹的人群,瞧着她们互相燃烧,身影浸没在火光的余韵中,而就着柴火燃烧的声音,方才她听见的话模糊不清,分散断裂地漂浮在她脑海里。她可能也想问些什么吧;但最终什么也没事,只是凝视着那熊熊烈焰,在温暖和纷乱地思绪中迷失了自己,有一恍如被拉到了另一个空间里,觉得这些笑声和打闹都不真切了——直到一阵脚步声自门外响起,越来越近,而整间屋子都被这些女人们尖锐的笑声给吞没。
"噢,这不就来了吗,这不就来了吗!" 一个人狂喜着,在期待和恐惧的混合里,叫道:"真正的夜晚就要落到我们头上了!"
女人的表情苍白。她回头看那个佝偻的老妇人,见她正向她伸臂,露出骨瘦嶙峋,爪子一样的手指,说:"要我保护你吗,姑娘?"
她对她微笑,颇为艰难。 "要是有什么事,还是让我保护您,夫人。我更年轻些。"
当铁链"敕啦"地被解开,门被推掀过来时,老妇人正从鼻子里发出马一样的哼哧声,告诉这个更年轻的自告奋勇者,她不用什么守护者,而且反正,保护:这是女人不可能提供的东西。那身影现在出现了,映在门边,像个盘踞在那的不详侵略者,被火光扭曲着影子,而这女人一见到这个人,就缩起了身子,企图往自己身体内那模糊边界的温热里钻;女人们的欢声高叫更给周围蒙上一层虚幻的喧闹。
"什么,我的大人!" 一人喊道:"您今晚是打定主意,要冒犯您的妻子了,是吗?这么快,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一阵阵哄笑声将这破旧的大厅包裹起来,使人晕眩地回荡在其中;站在门边的男人若非不是没有回答,就是他回答的话太不明晰,直直叫这阵笑声吞下去了。 "她刚才才来过咧。" 说话的女人接着道:"她要是来早点就好了,我们当时已经将那顿饲料吞下去了。味道没有"塔"的名声一半好,但总之,感谢她的木柴。 "
"那你们介意再吃一餐吗,女士?"
很平静地,这男人回答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像他的妻子一样,姿态温和,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对比是,她是冰冷的,而他有点僵硬,夹杂着些许不知是真是假的真实热情——和和蔼,让这群女人笑个不停。这群女奴和他看起来很是熟络,而这话反过来说也是对的:他和她们也颇为亲切;屋里充斥着女人的味道,火光将她们婉转的曲线映在墙上,勾勒出被烧得暖烘烘的灰白长袍下被锁住的曲线。那些扣子已经解到胸口下了。
"没有。" 集体的回答如此:"不吃了,大人。不再一次。一顿饭对奴隶来说是合适的。我们是贤惠的,克制的——不喜欢奢侈品,不像您公然的贪得无厌,不是吗,大人?"
女人低下了头,仿佛要把自己藏到地板里去,甚至对她那年老同伴粗鲁的笑问,也不做出回应。她只听见她笑道:"这就是你为了一睹为快而大出洋相的男人,"她提议,"你现在不觉得想看看他吗?"
奴隶女子一言不发。她浑身僵硬,目光投向地面,脸上涂着一抹红晕,却叫忧虑病绕着,像是死者脸上的涂装了。不远处,其他的女人在男人的一句话后互相笑着,吆喝着,只是那话语本身则在到她耳中之前就被火焰拦住,以至于当她在视线模糊地抬起眼时,只能看到这些白色的身影站起来,彼此拥抱,手臂热情地缠着另一对,踩到还没站起来的人,跌倒又爬起,仿佛遇到了匍匐在沟渠中的尸体。之后,这女人泪光朦胧的视线完全被她那抖动身体,充满嘲弄的长者同伴夺走了——事实已经很明显,她是那个在骚乱中提供帮助和答案的救援者,而这个颤抖不止的女人充其量是个言辞花哨的无能之人。
"她们现在要去哪儿呀?" 她无助地询问,仍然缩着自己的肩膀。在她的困惑以及老妇人良好、有力的拍打和拖拽下,她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再次汇入妇女的人流中。门被强行打开,完全敞着,以方便快速离开,就在此刻,规则和队列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按各自的意愿肆意冲撞,只剩下她——可能是唯一一个被强迫的,发觉自己寸步难行。
"你还不如选择留下!"老妇人叫道。 "那就太显眼了......" "的确如此!" 她大声地笑了出来。 "我们要去哪里?" 她又低声问道。
"天知道。"另一个声音,来自附近的一个女人。 "某个地方,能叫我们暖和。她的丈夫正带领我们去更好的房间。套房,七间,或连通的,可以睡个好觉——她曾是我们中的一员,但他喜欢我们之中许多人,所以我们有地方睡觉了。"
女人痛苦地吸着气,眼看就要掉眼泪了:她想问这个问题,但却不想要这个答案:——但这个人,她是说,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她屈服于混乱,羞愧地投降了,用自己温顺的方式,半狂热地询问周围的人,但这个人是谁?他是谁?
她被拖走了——在这样的一群人中,指望不了迅速的回答。问题被扔了出去,在无方向的流动中转达,容易被击倒和丢失。在她需要回答之前,评价和情绪化的评论来到了这里,她的对话者和拖拽者带着一些感叹说: "你真是太无知了!"她身边这些女人暗自思忖:一开始,她们认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低能儿,一个幸运的蠢笨之人,在这个世界上繁衍生息。幸运,因为繁衍生息不是属于凶残的人,就是属于聪明的人;现在她们甚至有点为她缺乏智慧和力量感到遗憾了。 "你能活到现在,确实是个遗憾,也是个奇迹。"
回话人带着十足的不可思议,与奴隶女子自己的问题重叠,询问她的来历:"孩子,你之前是在哪里生活?刚从蛋里孵化出来,是吗,亲爱的?"
这笑话还是成功逗笑了一些愿意捧场的人,但——要是真是如此,那就就好了——有那么一秒钟,奴隶女子真切地想到:是的,她宁愿处于没有被孵化的状态,就像门闩没能被合上一样。她自己的问题也被弹了回来: "他是个多米尼安,当选过四次。"
她面前的一个女人回头告知她,脸上的表情是:这个可怜的无知者。
"你一定知道?我们推测他可能在计划另一个任期,所以他来了,或者,他来其实是为了女人。难得有女人来参加塔会。他很出名,是的,因为他是一个多米尼安。但他更出名,因为他爱女人。他喜欢女奴;他钟爱女奴。穿白衣服的女奴。"
"那他结婚了吗?" 声音颤抖着,他们笑了起来。当然,他结婚了。你刚才看到他的夫人了。
"他喜欢奴隶,所以他自己也娶了一个奴隶。但这还远远不够。"
她们看到她的眼睛暗淡下来;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很快就被扼杀了。她一眨眼就恢复了平静。
"他有什么不一样吗?我是说,作为多米尼安?"
他们现在也被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人弄糊涂了。 "你以前在哪过日子",是她们愿意继续回答她问题的共同前提;但这奴隶女人避而不谈。她对这个她自己问题的答案越来越执着,甚至稍微提高了声音,只是把声音塑造成一种高亢的恳求,结果让这些女人们很想逗弄她,然后让她再多祈求些。 "也许吧。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你以前去过哪里?你做过什么?"
"我是个奴隶。" 最终,她也只能屈服,微弱,简短地回答,说:"我做奴隶做的事。"
她们问带她的那个女人在哪里,是如何找到这么一个新品种的;这么一个怪异的新酒:孩子不应该在这里,塔不曾呼唤他们,但瞧瞧夜幕如何完全遮住了她眼睛边上的鳞片,将衰老藏在夜色深沉的隐匿中,只有明亮的虹膜,伴着那翡翠色的光芒中凸显出来。她有那般脆弱的绿色眼睛,像嵌在孩子眼窝里的玻璃。
"我压根没找,她自己出现的。"老妇回答。
"很好。" 她们拨开这个毫无价值的信息,继续盘问她:"那么你在哪里工作?"
她告诉她们,她在北方某地工作。这个回答让她自己很痛苦。她后悔自己张嘴就说了出来,之后就抿着嘴,改成了摇头或点头,只最低限度回答问题。南方?你看起来在南方。 ——她摇头。那就是盖特伊雷什文。不能再北了。然而她仍然重复着这个动作:摇头。 "如果你说诺德,你是在撒谎。" "我在诺德工作。" 她低声回答,声音恳切,但改变不了是个谎言的事实。北方,仍然。她说她不再为任何人工作。她只为自己工作。为了单纯的存续生命。
"那么皮肤黝黑的诺德人,"那女人以一种讽刺的方式说,"你平时做什么?"
"做奴隶所做的。" 她坚持说。她们到底是厌烦了,只好作罢: "你结婚了吗?你照顾孩子吗?你有什么男人吗?来吧,说说,任何一个?"
她们正在那拿着蜡烛的男人带领下,像一列长毛的虫群,蔓过走廊。那蜡烛的光如此微弱,以至于人很难称呼它为光,而不是幻象。起初,队伍广泛分布在宽阔的走廊上,但后来队伍缩小了,因为顶头上的人正在进入屋内。
"慢点,请不要伤到自己了,女士们。" 那人轻轻地说。 "应该有七个房间,连成一个笔直的套间,有足够的空间给你们所有人。我会尽快点燃木材。"
"你不觉得你的存在会让我们更暖和点吗,我的大人?"
这些女奴们笑道;她听到这话,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
"恐怕不行。" 那人回答说,态度柔和。 "我得回庭上了,因为会议将持续整个晚上,一直到明天上午。"
她们叹息——那会很无聊;太无聊了。一个人把她的手伸向他,为生活的腐臭中缺乏甜蜜而沮丧地长吁短叹。
"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遗憾,我的大人。我全心全意地感谢你——尽管你没有办法改变我们的生活和生命,因为世界就是这么规定的。而且,你是什么,光荣的多米尼安?一个主宰者?但也是一个被束缚的生物。所以这已经很好了,如此好,纯粹的好:你真的爱我们,出于一个未知的原因。"
一个女人向他开口,紧紧地靠着他,而这男人则抱住了她,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们站在门廊边,将一半的队伍都挡住了,然而显得镇定自若,不受干扰。 "我们是彼此亲近的。" 前任多米尼安说,就像这样轻描淡写。 "我的夫人,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你女儿的吗?我肯定能在会后与你讨论。"
——"她曾经和他睡过。" 老妇向她解释道。她——这名奴隶女子自从这个男人开始说话后就缄默不语。她甚至克制住了呼吸,人们可能会说。听到这个词,她进一步受挫了,乃至刚才审问她的来历的女人得出结论:她一定很年轻,没有同男人相处的经验。 "他和他喜欢的女人睡觉。他会问她们是否愿意,但当然,为什么要不同意呢?大多数人都直截了当地答应了,这太划算:他的妻子不报复,而他在满足时和满足后的很长时间都很慷慨。但是,你可以看到,像她这样的女人是很可怜的,因为他的孩子出生后,他的闲暇时间变得相当有限,而她还在指望一个曾睡在她身上的多米尼安能帮她解决什么烦恼。"
-你见她笑得像个妓女,但在内心深处,这个可怜的婊子却一定哭得像个乞丐。她势必计划了很久,好向他恳求一些黄金。
另一个女人评论道。
"所以你一定没有孩子。你曾经照顾过孩子吗?你自己就是个孩子。" 她把话说开了。他们正经过门口;经过那个男人身边。蜡烛现在在他手里烧得很旺,而它终于像是火了,威胁着皮肤,当这些女人们靠得这么近的时候。这奴隶女子僵硬,决绝地转过头去,不回答任何问题,不开口,也不看她身边的男人;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同伴因此见到了她的鳞片和她的面孔: 真奇怪,你不是个孩子。她喃喃自语——地狱、上帝和天堂,要说真的,你其实还老得很呢!
"你怎么说她的长相呢?" 那个老妇人,在她自娱自乐地谈论起这个话题,比起以前,其实已经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另一个走路的同伴则像只原本就停在那的鸟,然后在一眨眼间,迅速地起飞了。她挺利落侧过身来,看向那个站在门边举着蜡烛的男人,见他挂着个很浅的笑容。
"够奇怪的:他的笑容甚至有点像她。" 她说的是实话。阴影下,那笑容和先前在这奴隶女子脸上曾浮现过的极其相似,像是水纹一样变化,一时虚弱,一时活泼,一时又天真,一时疲倦,但总体来说,是个无法捉摸的幻想,显然是被暗影所制造的。她由此确信这个女人错过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她有一张我们的好女色的多米尼安最喜欢的脸。那么像他的妻子,但更温顺,更软弱。他更喜欢这样的感觉。如果不是他现在节制活动,她今晚或明天本可以大赚一笔。"
她们话题中的那个女人突然从她们身边——掠行而过。她以对她来说不常见的力气和决心挤过人群,听见她身后那老妇叫道: 小心点,孩子! 别被绊倒了。她闻言颤抖,但没回头看。她把自己往前推,并让自己被这群人的一个新群体,和另一个开放的房间所吞噬,再费劲地转了个弯。两个女人就这样和她分开了,在夜里再也没有见到她;她们瞥见那个男人也在看着她。似乎他真的看上她了。她们后来也彼此交谈,说道她们如何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在夜里消失的,原本能出一个好报价的女人:她一出现就吸引了引荐者的注意,因为她正是有一张和这多米尼安的夫人相似的脸。她相貌如此,又是奴隶,实在是不能再合称;她原先一定能成为无伤大雅的礼物。无论如何,传言也是真的:前任多米尼安如今的确是压抑着,他那永不满足的胃口,他对一个只存在幻想中的理想形象的不懈追求,无论是否是因为所谓的重要原因——他有了个孩子;无论理由如何,于她们而言,事实只是,她们捕捉她的努力尽管几乎取得了胜利,但还是白费了。
余下的两个女人叹了口气;多米尼安用如此渴望和幽暗的眼神瞧着那个奴隶女人消失的方向,油滴下来,蜡烧到他的手指,他没能注意;因为这较小的身体,除了是多米尼安的随时可弃的临时肉体以外,还是什么别的?滴落的,燃烧的油更像是一种缓慢而痛苦的渴望,就像男人的欲望,或那两个女人对缺乏财富的哀鸣。尽管如此,交易已经结束,报价也永远不会有了,这时,那名贵妇,男人的夫人从走廊的另一边出现,用她那令人心寒的声音对他说:会议的时间到了,我的大人。
"我们在等你。"
于是那男人转过身来,用夜色掩盖了蜡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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