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oposal
昨晚她哭得很厉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剧痛,从地下冒出来;全是些很冲动的感觉,她无法控制,她能吗?某种巨大的——内疚,她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哭到脚步声远去,她也愧疚得晕了过去。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原因,即使有人强迫或威胁她——她也不会说,这愧疚有多痛,她到底为什么哭。
她不说,这男人也不知道。第二天,他犹豫了很久,是否还要去岛上,拒绝了会议上所有可能询问的目光,忽略了最微不足道的问题,只对那些直接问他的人做出了回应,用他能做到的最含蓄的回答。其结果甚至给他带来了一种神秘的机智感,与他惯常的“无脑屠夫”名声相反。
“您昨晚去哪了,大人?” 他的妻子被这种勃勃的好奇心所激发,在他因喝了一杯血而醉酒,上演了一出闹剧之后,对他的去向进行了追踪调查。她断定,当时的适龄女性都在塔里,所以他必定不是追着女人出去了。
然而,当他深夜回到套房时,她却用柔软修长的手臂搂住了他,在他的脖颈处吸了一口气,辨别着气味和香水味。一丝女人味,全是奇怪的味道。的确。当他睡着时,她正在思考气味的来源。它闻起来更像是荒野,破旧的村庄,被比火更难燃烧的冰所摧毁,导致永久性遗漏和忽视,腐烂多于死亡;很可能是死亡本身,为什么不能呢?
因此,她和他开玩笑说,他可能是饿了。他不吃晚饭,反而出去参加一些掘墓人的活动;她可爱的丈夫。当她精心打扮自己,仪态无懈可击时,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可能正在塔以北的大平原上挖尸体吃呢!那他倒还不如去追几个女孩——天知道,他喜欢女孩。他追求她的时候她就是个女孩,她笑道,颇有同情。
但你看看他现在!
“我没有。” 对于她所有的笑话和戏谑,他只是这么说。她带他到大厅,为他解答问题,与他的政治对手交换俏皮话,而他感到头晕目眩,想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哭,他是否应该去。中午过后,他的妻子决定他现在可以休息了,瞧着他的脸。 “你看起来很可怕,我的大人。” 她观察着,而他心知肚明,她不满意了。她喜欢他精神状态正常时的相貌,而那时候,他的脸色却带着毁灭性的疲惫。
“去休息一下。夫君,你出去玩后几乎没睡,是吗?”
他看她的眼神几乎有些崇拜:她睡得更少,而且一直在工作,从不停息。他正点头,转身要走,白发的多米尼安恰好走来,从他身边经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从他妻子身边走过,亲了亲她的脸颊。
“幸会,夫人。塔 刚刚通知我,我们有一个小坏蛋——这个小流浪汉在会议结束前离开了 塔。如果您有什么头绪吗?”
“呀。” 她回答,凝视着她的丈夫,“这我可不知道。”
他很快离开,沾床,眨眼间就睡着了。睡得疲倦不堪,思绪混乱,当他醒来时,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梦见她哭。窗外夕阳西下,留下血迹。之后那决定不费吹灰之力。他离开塔。
他黄昏时到岛上。
从塔上看,落日红得像血,从岛上看,还残留一丝的苍白和蜡黄,将他的影子印在海滩上,比平时更长。他盘旋在空中,好几分钟,心想这印在岸上的倒影的确怪诞不详。一个令人讨厌的入侵者,当然;他有自己的理由预计,他暂时不会见到她,而从空中看,白沙上也没有任何半点。于是,他就这么等着。等着,到太阳流干最后一滴血,彻底沉没时,他见到她的影子,在石洞边出现,正在他视线的最远端。
她拎着木头,显出欢迎的神态,但眼睛是茫然,空白的:“我还以为您今天不来了呢!今天很晚了,不是?” 他看到她眼睛里的血丝,散落在肩上的头发;木炭落在她的衣服上,就知道,她今天一直在哭。
“我昨晚一定让你难堪了。” 她羞愧地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们这类人的天性胆小,本性如此,还请大人原谅,我无意为自己辩解……”
他叹了口气,不敢动作;于是他们就这样僵在了原地。他的手里,拿着他匆匆拿来的礼物,而她则提着过夜的柴火。他的手臂显得很用力,原因是由于他不自觉的紧张,她却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眼神里说着不可言说的问题:您生气了,是吗?您想教训我一顿吗,我的大人?
“只是一些书。” 他不再伪装,把它们交给了她。
他从他过去在 塔 的房间里将它们拿出来,没有选择主题,让它们看起来几乎没有仪式感。
“我想这本是关于烹饪的——我猜你可能会喜欢独自生活在这里……在这个美丽而宁静的岛屿上享受烹饪的快乐。”
他寻找语言的过程中有某种严重的愚蠢,他的夫人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但没有成功。她抬头看着他,眼睛眨得厉害,他需要躲开,试着找点话说,像场战役:赢了一些,输了更多。“这个是关于植物的。我们上次谈过植物,不是吗?” 他满怀希望地说。她显然在颤抖,然后他决定他应该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沉默。
“休息一下吧,大人?”
她只是笑了笑。他点了点头。她放下柴火,恳求他稍等一下,然后她打扫房间,把柴火送进壁炉里。她的壁炉很小;甚至比他自己记得的那个还要小:毕竟那个是两个人的。两个,不管另一个人,有多小。大人,您觉得这样好吗?需要喝茶吗,大人?
“我想请您帮我个忙。” 他是在准备自己,长久看她动作后说的这句话。他看她动作,感受他的记忆彼此啃咬。他说话时带着巨大的痛苦,也许还有一丝懦弱。他布满鳞片的手指在颤抖。
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凝视着他——一种灾难性的凝视,她能看到他停下来,将那双令人惊恐,又满含恐惧的翡翠色眼珠钉在了她身上。总得来说,在过去这些年间,这已经是双令任何被其长久注视的人感到不快的眼睛;但当她也同样地,长久地回望他,她又怎么能否认,她感到的更是一种无处可逃的悲伤?没有一种有效的逃避手段可以被使用,以求将这对眼珠转化为一件安全,无意义的藏品?
深夜过后,她们都没睡着,但都嘶嘶地,假装出平稳呼吸的节奏。男人心想这就像某种战争机器;他心想他最后一次见她,毫无疑问制造出了一场灾难。女人则被罪恶感吞没了。躺在洞穴里的岩龛中,她正对着石壁,背对着他,在无光的坑洞里品尝自己的有罪判决——她抛弃了那孩子,因为她无力将他变成——他生来就该成为的东西。她无力保护他:她是个蓓蕾蒂,而他是个玟塞尔,任何能伤害他的东西,都能毁了她。
(
她时常背对着他。一次又一次,或许,更准确来说,他最早的记忆中,看见的就是她背对他的样子。他当然已经将她背部的曲线铭刻在他的记忆中:她做工作或照料事情的动作,或,当他只是跟着她走在路上,离开城市进入更稀疏的村庄时,沿着手臂,他看见她脊背的弧度。
她在城市里从不快乐。她做饭时背对着他,现在她装睡时背对着他。夜间,只要他稍动一下,她都会惊乍,所以他知道她从来没有完全入睡过。他考虑过,要叫她,但最终打消了这个主意。
那登上极乐之塔上的巨大幸福,从未像传说中那样飞升到如此之高;若攀上至高无上的顶峰,将是何等的极乐——人们说,但他似乎是在遇见她的目光时,才第一次恍然大悟,那是如何感觉;只是这瞬间已经酸涩地褪去了当日的喜悦。传说可不会告知无上的快乐是最脆弱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不会变。
自打他最后一次见她,她变了很多;而自从他进入了塔的顶层后,他就打消了再见她的念头发现她进入塔楼顶层的念头。她们实际上都能这么说——当我想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到——死亡。所以只要我活着,死亡就如影随形... )
“任何事情,大人。” 她告诉他,“您希望我帮助您什么,我都答应。”
“那我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大人了,我也不叫您,夫人。”
他低声说。令他惊讶的是,她并没有退缩,而是对着这个要求的必然性微笑起来。
“但我应该怎么称呼您——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什么也不称呼。” 他试探性地说道,作为一个软弱的提议,也试图对她微笑,不知道他是否成功了。他试着再从她眼里找出曾经那面镜子,好知道自己是否笑得正确;但他没能找到。
也许他笑得很对;因为她也笑了,流出眼泪。当他看到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时,她将视线从笑声中移开。在房间里,她只好扶着柜台,唯恐摔倒,他不敢动。“什么也不称呼?” 她无力而温柔地对自己重复着,眼泪戏弄着这个词。
“什么也不称呼。” 他笨拙地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不如不说名字——这里用不着名字,不是吗?”
他试图解释,而她正在擦拭脸颊。最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他,对着他笑了笑,几度因悲伤而结结巴巴地说:“就这么做吧。”
“请到我这来。”她说。见他犹豫,她又重复:“来。你光看着我,难道不是很无聊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准备吗?我有——我的植物。我有我的海藻。要不要尝尝? ”
他站了起来。她站在房间较亮的一侧,他坐在黑暗中的壁龛里。于是他站起来,为未知的事物迈出一步;这怪诞地让他想起了他在塔中的第一次加冕,其中人群的疯狂和奇怪的目光。但他在那场盛会中被彻底摧毁了,因为他正面对着一场无果而终的结局。那天他穿着华服,戴着顶王冠,比平时的衣服重,但不像现在那么重;他能感觉到时间在空间和维度上拖得很长,而就在他对面,她站在那里。他无法分辨这情形是否是真的。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着,来到她身边,带着一副完全面无表情的面具,直到她微笑,那面具才碎裂;他也笑了,摸到柜台,感觉它比权杖和剑更真实。走向她比曾经任何事都耗费他的勇气。“我该做些什么?” 见她摇头,他轻轻问道,但她回答:“不。你什么都不用做。” 当他站在那里时,她洗了一顿饭的材料;这一次她没有颤抖,动作平稳。
“只是这里的光更明亮,更温暖些。” 她解释说,“你知道,让客人独自呆在黑暗中,让我不好受。”
他称赞她的善良:她很体贴他。“我确实感到有些孤独。如果你愿意给我分配一些任务,我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她闻言一笑,递给他一碗掺沙的紫菜,让他清洗它们。他裹起袖子干这件事时,她低着头做其余工作。
“说到寂寞,”他此时难得——甚至,应该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好心情,如醉在欢乐的酒海里,因此,随便问了她一句,否则是碰也不会碰的:“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岛屿,但却是孤独的。难道你不感到难以忍受的寂寞?”
她轻松地回答:是的,她感到难以难受。“我确实难以忍受。” 声音轻柔,在空中翩翩起舞。
“那怎么还留在这?”
他问了一个不负责任的问题,他一开口就知道了——但他暗含期待,有另一句话呼之欲出。他咽下它,带着歉意,转身看她。她已经入迷,动作放缓,以一种有旋律的节奏,就像只自动的机械鸟,用某种死寂的和谐鸣叫着,说:她确实寂寞。她感到——死一般的寂寞。
不知何故。他看着她的动作,眼泪涌出眼眶,而她微笑着转过身来,与他的眼睛相遇,清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眼中的乌云和梦幻般的阴霾,低声说,她确实孤独。
“我很享受这里。它让我感到——正确。”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好像要碰他似的。她的目光已经这样做了,在他的脸上徘徊,带着足以杀死成千上万只鸟的痛苦,从天上洒下亡魂柔软的羽毛。
“这岛上让我觉得——正确。” 她对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感觉就像死亡。我以为你肯定已经死了——你早就在这了,所以我喜欢这里。”
然后她低下了头,直到晚饭做好,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塔最上层的门被推开,那领主走进来,脸上带着个入迷的微笑,乃至其余两人,看见他,都说:“看看他。”多米尼安评论这张脸:“谁知道他今天又沉溺在哪个海洋里了?”他对黑领主走进来时的样子显得很宽容。他走进来时显出罕见的平静,甚至不曾意识到他们已经在那了。
黑领主看向高窗。它向他敞开,展现出一大片纯净的天空,浮云厚重,成片漂浮,两者都让他觉得很美。它们在浅淡的天空下烧出温柔的红色, 而他瞧着它们,脸上浮现出宁谧,温柔的微笑。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表情,直到红领主对他的痴迷——对一个不在场事物的痴迷而笑出来,说:“我想是女人。那些更温和,更柔弱的东西。没什么新鲜的,是吗,我的朋友?”
当他靠近桌子时他从这精神的徘徊和漂浮中被惊醒了;他发现他俩在场,用他坚硬、岩石状的指尖,带着鳞片,不自觉地触摸着椅子的边缘和桌子的轮廓,目光在两个与会者的面孔之间游移,询问他们在场的理由。
“我以为这是个全体会议。”黑领主谨慎地说。
红领主笑笑。他什么也没说。
白衣领主,多米尼安笑道:“请坐。” 他如此提议,并热情地为他拉开一张椅子,示意他,来,又让他坐在开阔的天空的正下方。这两个比另一个更亲密,从多米尼安抚摸黑领主肩膀的方式,以及他安排和镇静他的方式可以看出。不知怎么,这个银男人的动作让人想起领主的妻子,但更圆滑,更有力;他对这名黑领主施加了更大的力量,引来的是一贯的茫然。
“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人?” 他问,而他轻柔地回:“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会议,我亲爱的朋友。”
“你可不能在人人都在场时讨论什么正事。” 红领主叹了口气。 “或者你可能会,因为你从不讨论任何事情。别人为你做。你的妻子——还有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你的主子。我一直不能接受你竟然四次登上王位——四次。你们合伙对付我,是吗?”
坐着的人已经迷失了。白领主愉快地轻笑,他没有回应红领主的指控,而是再次对受惊的人说:“因为塔选择了我们。” 他举起一根手指,眼睛跟着手指;仿佛在飞翔,统领着整个天地的踪迹,神威无边,轻轻一震,星辰都为之震颤。
我们是被选中的;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登上过王位。“亲爱的。” 他甜蜜地笑道:“我们是塔的宝贝。塔的真爱。” 他转身对着身穿血红长袍的领主,他正站在一旁;他对他哈哈大笑道:“这是一场幽会。”的确;后者回复,带着一点赞许,然唯一坐着的那个不知所措。他从来如此。他想着离开,自己准备一条小船……在这一次他被从这荒诞的会议和塔中释放出来后,他就会去找她。反正他庞大的身躯确实让她害怕,而且确实太过显眼,被人发现,她会不高兴的。他何不隐姓埋名,在一层碎浪中,被抛上抛下,从浩瀚的扩展到已知的彼岸,在有限的身体中?
“但不管怎么说,你确实是个庞然大物。”最终,原来这白领主和红领主想的是一样的——他们总结这个黑衣男人能出席的原因。他的庞大,惊人,史无前例。
“世界上还不曾有你这样的东西呢。有一次,我心想,你该有一颗怎样的心呀?但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但你确实是个巨兽。”红领主说。
“噢,可不是。”多米尼安赞许道,带着一丝得意,仿佛展示自己的收藏。
所以他在七天剩下的五天里,乘船来了。在汹涌的大海中滑动和操纵它,就像在一片漂白的钻石沙沙漠上跋涉,感受它的起伏,看到海岸线出现,然后消失。他给她带来了酒和调料。他从**塔**里给她带来的任何东西都是奇怪而任意的选择,完整地显示出他所面临的奢侈的贫困。 “我不喝酒。” 一开始她说。她不喝,就像他会吃一样,结果她喝了,他吃了;他们甚至在第六晚共进晚餐一次,仿佛不是为了摄取食水而来,而单纯是为了品尝彼此的存在。身体的防备衰弱了,嘴唇的沉重松弛。她们彼此看着,以显出一个事实:当他们无情无心地冰冻在原处时,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青春寒冷,盛年如冬,保存在一滴眼泪做成的松脂里,而在微笑的瞬间,皱纹会出现,而霎那间,他们就老了。
“我不应该喝醉的。” 她说,有气无力,微微晃着身体,感受着她表面的鲜血和那灼热的温暖。 “你经常喝酒吗?”
“有时。” 他承认。 “但我其实更喜欢牛奶。请不要逼我说出原因——酒对我来说太苦了。我需要甜的东西。我在牛奶中加入了大量的糖。她受不了,我看得出来。甚至对我的孩子来说都很难。我喝得这么甜,这让我的孩子感到困惑。”
他笑了; 但她这么看着他,又让他将笑容抹去了。
“你结婚了。”她轻轻地说。 “你现在有了孩子。”
他放下那杯又苦又浓的酒。他不应该进食的。他的鳞片在移动,抽出,他的衣服紧裹着他的身体,他也松了松领子。他生怕她发现了他的什么,于是抬头,偷偷朝她的方向望去,但狭小的空间里却没有秘密,他赤裸地躺在她闪烁着的,亮晶晶的眸子里。
“是的。” 于是他低声确认:“你见过她吗?” “我想算不上真的见到了。” 她回答说:“她站在火堆对面,我被灰烬遮住了视线。你喜欢她吗?”
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笑容消失了,她垂下了目光。他看到她的手指有点颤抖。他用那种低沉而痛苦的声音承认,他的妻子长得就像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
“你可能知道她长得像你。” 她没说什么,他只好继续说下去。 “她年轻的时候,我从她先前的主人那里买下了她。那是个错误; 除了她,我从来没有买过任何奴隶,仅仅是因为——她看起来像你。我以我的特权娶了她为妻,所以我不能对她有任何怨言。她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我很高兴她享受现在的生活。”
她的十指交缠在一起,一时间,没人说话。他垂下头,等着她的惩罚和责骂——他的坦白和忏悔,数不胜数:一个人将罪几何,要是他对于——奴隶的形貌,有过分的迷恋?如果那要判得很重,他就犯了大罪…… 自大殿围墙以来,他在葳蒽收集的雕像以稳定的速度增长……过度增长,实际上,以粗鲁的速度猖獗……那一尊尊雕塑,全呈柔弱的曲线——当她握住他的手时,他仿佛被刺了似的,惊愕不已。
但她松开他的手指,张开了她的手,去抚摸他的脸。
......自从他在学院中幸存下来,他已经尝试了数百万次,试图找到她......但后来他放弃了......他担心他的某些部分也可能已经改变,并且他甚至可能无法将她描绘得足够清楚。他怀疑,最后,甚至确信,她已经死了……
“我曾经有很多一夜情人……主要是奴隶。” 在她的手心里,他认罪了, “我在她们一些人身上看见你的——样子。”他低声说,但没试着躲藏,只是佝偻着身子。 “当我看到它时,如果她们愿意,我就邀请她们共度一晚。所有人都同意了,知道我会付报酬。我付了报酬。这些是我犯的罪。”
她移动手指,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眼泪没有眨一下,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哭——他有这样的权力吗?这些眼泪会有怎样的价值?
“我犯了大罪,母亲。” 他简单陈述道:“在学院,我杀了数百人。为了我的孩子,我杀了一个,为了王座,又是数千。我夫人仍然想让我去争取一个任期,我不愿意,但她的权力远胜过我。我的罪恶控制了我,定是如此。因为事到如今,除了我的罪恶,几乎没有任何东西留在我身上。”
眼泪,即使被谴责,仍然落了下来,在他无表情的脸上。他转过头,离开她的手指,去擦拭那些盐水,但令他吃惊,她温柔而坚定地跟着他,用她的手指和目光,把他湿漉漉的脸逼向她的审视。
“我可以吗?” 声音响起,在他的脑海里;他看着她。她没有恐惧,也没有仇恨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靠近他,“我可以吗?”
他没有回答,她抱住他,亲吻他的脸,饮下他的眼泪。一阵饥饿的剧痛袭来,他极力克制着,好让她结束这温柔的折磨。她亲吻他的颧骨、额头和嘴唇。温柔,再温柔不过地。他觉得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当他再次得见光明,他们脸上都淌着眼泪,脸上泛红,像染血的瓷器。
“我将你抛弃给了你的命运。”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离开学院的时候我也在。我见你赢了——那让我很伤心。我记得我哭了。之后,我离开了大陆,再也没有回来。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恍如隔世。”
这很难——在他进食之后,在她离得那么近,肉体起伏,柔软温暖时——他很难放开抚摸他脸庞的手;且她并没打算离开他。她倒在他身上,乍一看似乎很像他的妻子,却完全相反,放任自己陷入一种温柔,狂热的爱意中,正准备放弃自己能给出的最后的东西——她的生命,带着这种放弃,她看着他,邀请他。 “不。”他对她说道,手却搂紧了她的腰,“不。别这么做。”这些拒绝声似乎只在他脑海中咆哮,但就像外面的波浪那已经沉闷的咆哮一样,永远无法像她的肉体和充盈的灵魂那样真实——亲吻,他以前可能被提及过一两次,但他几乎从来也不接吻——他可能有一些可笑的冲动要为自己辩护,尽管是徒劳的,自己也不相信。
她吻了他,用她的嘴唇爱抚他的嘴唇;他的心都烧了起来,而血控制了他。
“不。” 他用力挣扎,让她微微直起身,见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母亲。” 他恳求她:“我不是为此而来。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尽管我犯了罪,让你蒙羞。但我来只是为了——”
“没关系。” 她有些恍惚地喃喃道:“那不重要,我的——”
她哽咽着,说出了她不可能说完的话。我的。什么?她带着绝望和希望看着他。“我不知道我怎么能挽回我对你所做的事情。”
他拉着她手臂的动作太用力了。她呻吟一声,他便迅速松手。她再次倒在他的怀里,在他的唇边低语。
“我的一切都归您所有,大人。我还能做什么别的呢?”她像是在解释似的说道,“我害怕你,一个多米尼安。你一挥手,就能杀死我。你也可以这样做。你可以带走我,杀了我,吞噬我。我不会抱怨或发牢骚。我不会。”
他们凝视着对方;随着她的眼泪掉下来。我的——他闭上了眼睛,听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血液在侵蚀着他的肉体,却带着炽热。
“我的宝贝。” 她呢喃道,眼泪像一阵忧郁的雨。
“会议的主题是什么?” 他问。他被激怒了,困惑而恼怒,渴望离开这座塔。 “是下一个任期吗?如果是这样,我向大人您声明,我不打算参加任何可能的选举。”
“你夫人不会高兴的。” 红领主笑道。 “而且这和任期没关系。任期?这太小了。从塔的顶端看去,任期这事就像一个点一般渺小。”
他站起身,目光向上——他们的确是站在了高处,目光飞向所期盼的巅峰,为了生命。 “然而,我的朋友,与人群竞争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够高吗?”
“...始终不曾。” 他叹了口气。 “这是学院的箴言……但是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们会议的主题呀,朋友。” 白领主补充道。 “看看云,看看它。如此卑微,很快就失去了它的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需要攀升——”他敲了敲桌子,“无垠攀升。不会有下一个任期了,我的朋友,历史悠久的盟友。一个时代正宣告结束,塔 期待着一个伟大的飞跃,被那些拥有最伟大的精神,最纯洁的血液的人带来……”
“我无意——占有你,征用你,绝对不想伤害你,母亲。”他呼吸沉重;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泪流满面,混乱不堪,他断断续续地说,感到言语的困难,“不过如果你愿意听,我确实有一个提议……”
他痛得喘不过气来,而她也摇着头——她不该喝酒,他也不该进食。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将他压进了小石床里,搂着他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肩膀,神志不清,催促着他们相拥而眠。
“一个提议,母亲。” 他挣扎着,“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安全,再不安全了。塔已经为它的升高决定了一场全面战争。愿你随我来,住到葳蒽去。你住在这么远的地方很危险。”
对于他的提议,她丝毫没有动心,只是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安全,死亡?她熟悉的死亡;她从出生开始就在学习死亡之道。奴隶的死,是再平常不过的宿命,而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奴隶。毕竟,她有何特别,不过曾得过腹部肿胀的病,从她的身体里,诞生了——一团血肉。
“可是我困了。你知道我困了。”她用那阵她曾企图哄他入睡的方式告诉她,疲倦,朦胧。她抱着他:这血肉,毕竟生自她自己,她仍然熟悉——只是骨架稍微大了点,肉更紧密了点。有何不同?
“明天再说吧。要不,你在梦里同我说吧。”她轻声,沉醉地说。
如果我在梦中遇见你——你知道我遇见了。而那给我那么深的痛苦。
她没能说完话,便睡着了。他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也不再出声了。他没有回塔,感觉它在召唤他。但他没有想到塔。他凝视着天空中那轮明亮的满月——肯定比他的身体还大——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低下头吻了一次她的额头。
霎那间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在睡着之前,他又是哭又是笑的,只是从没想到过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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