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熙來攘往的行人如螞蟻般渺小、忙碌,懸吊鐵軌以中央的擎天塔向外輻射,將繁忙的人們載進載出。普萊達提奧家的獨子——波諾比利.普萊達提奧——靠著欄杆從三十樓處的觀景台向外望,嘴角一直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容,食指捲著微卷的黑髮。
宴會廳中眾人的吵雜談笑聲在觀景台的門被打開時短暫傳出,又被阻隔。他轉頭,貝利薩.克里走入,拿起桌上他事先準備好的銀色盤子,用叉子叉下一塊蛋糕放入嘴中。
「要吃?」貝利薩把叉子遞向波諾比利。
「妳知道答案的。」波諾比利做了個鬼臉,忽略面前的叉子,上前把能從大廳看到觀景台的窗戶的窗簾拉起。
克里家的長女端著蛋糕來到他剛剛觀景的地方,然後發起呆。
「在擔心克里家主失聯的事?」波諾比利問。
「消息挺靈通的。」
「沒辦法,我們不像克里家一樣光明磊落,從不安插眼線的。」波諾比利靠在門上,看著高樓層的風與貝利薩那深紅色的馬尾玩耍。「而且妳也知道,事情已經傳開了。」
貝利薩沒回答,這讓波諾比利有些擔心。平常她肯定會正經八百地說他們也有派間諜在普萊達提奧家,然後挑起眉,用細長的雙眼盯著他,無聲詢問他打算怎麼辦。
「妳現在有更需要擔心的事。」波諾比利來到她身邊。「等等比劍,妳的對手,我,看到妳這種狀態,一定不會手下留情的。」
「這聽起來不像需要擔心的事。」
「真傷人。」波諾比利裝腔作勢地摀著胸口。「不過妳家的間諜可能有探聽到這個機密,那就是我家老頭對我沒贏過妳這件事非常在意。我是真不會放水的。」
「哪個間諜把這當情報傳回,父親肯定會讓他失業的。」貝利薩語氣中短暫地出現一點笑意,隨後又恢復那其他人看不出來,但波諾比利能從她稍稍皺起的眉毛察覺到的擔憂。「普萊達提奧家一定舉家歡慶,向特圖姆祈禱父親出事吧。」
「至少有一個普萊達提奧不希望克里家主出事。」波諾比利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希望?父親的手段可一直都不怎麼乾淨,像是礦場開採權。」
「那是特圖姆賦予我們家的權力,幾年前的事了,別再糾結了。」波諾比利糾正。「而且,我敢說我們家幹過的骯髒事恐怕會讓克里家主自嘆弗如。」
貝利薩搖搖頭,吃起她的蛋糕。
看到貝利薩動叉子,波諾比利放下心,再次眺望風景。
「我一直很反感這些做法,這種互相⋯⋯搶奪的做法,無論是我們家、克里家還是其他家族。」波諾比利食指捲著瀏海。「我不覺得哲人菲洛索菲亞說的『人靠掠奪才得以壯大』這句話是對的。」
貝利薩把盤子清空,瞅了他一眼,在張嘴要說些什麼時敲門聲響。波諾比利不悅地挑起眉,這種觀景台整層樓大概有十來個,拉起窗簾關上門就表示已經是私人空間了,除非有要事不然不該有人打擾的。
「誰?」波諾比利沒好氣地說。
「是我。」
低沉的嗓音傳來的同時門被打開,普萊達提奧家家主——帕特爾.普萊達提奧——站在門外,目光掃過兩人。
「克里小姐,希望令尊平安無事。」帕特爾頷首。「少了他,這場宴會失色不少。」
「盼特圖姆垂憐,讓家父早日歸來。」貝利薩淡淡地說。
「我也會向祂祈禱的。波諾比利,走了。」
趁帕特爾轉身,波諾比利對貝利薩吐吐舌,隨即跟上父親的腳步。
「難道我就不能清閒個五分鐘嗎?」波諾比利抱怨道。
帕特爾停下腳步,害得波諾比利差點一頭撞上。他的目光在帕特爾抬起的下巴的引導下,從二樓走廊望向一樓宴會廳。眾名門世家的下一代正在交際應酬著。他本該在宴會廳中心與其他人喝酒、帶著目的聊天;即便沒有他,大廳中央仍被普萊迪提奧一派的人所佔據,其他離散的貴族或試圖加入,或成為另一個位在旁邊的集團。
一個以克里家馬首是瞻的次集團。
然而克里家主失蹤的消息慢慢傳開,這個次集團變得有些鬆散。
「你避開酒局我沒意見,等等要比劍,那小妞不是喝醉後能贏的對手。你一定得贏。」聽到帕特爾這麼說,波諾比利嘆氣,這恐怕是他為數不多會讓父親失望的事情了。「但現在準備要跳舞了,你該在場,別讓特拉蕾等太久。」
波諾比利走了幾步,然後停下。
「克里家主失蹤的事與您有關嗎?」
「是『與我們有關嗎』,」帕特爾糾正,「如果他死了,我希望是我下的手,很可惜我不知道他出什麼事了。」
波諾比利只能嘆最後一口氣,下樓來到宴會廳,雖然心情算不上好,但他還是掛上慣有的淺笑,裝飾品得戴好才顯得禮貌。
恰好,整點的鐘聲響起,頭頂上的水晶燈從白光變成昏暗的黃光。他徑直往舞池中心走去,路上的人看到他後紛紛讓道、招呼。他一一回應,偶而說笑上幾句話,最終來到特拉蕾面前。
「您來了,波諾比利大人。」特拉蕾伸手。
波諾比利牽起特拉蕾的手,隨著響起的樂曲慢舞著。一時間,他沒能把心思從觀景台拉回舞廳,想著他從來沒和貝利薩跳舞過。
貝利薩的手都是厚繭,握起來肯定——
「波諾比利大人?」
「啊,讓妳等了,抱歉,酒精的誘惑太難抵抗,我只能暫時躲起來。」他說。「新的耳飾?跟禮服的暖黃色配起來很溫暖,跟妳給人的感覺一樣。」
「原來您有注意到。」特拉蕾說。「那禮服呢,也是新的嗎?」
「如果妳是在半年前的秋葉舞會上問,我會說是新的。」
「那天我們有跳上舞嗎?」
「沒有,那天妳們家有事,只是來短短露個面,但我有在注意;或是說,想不注意都難。」
特拉蕾甜甜地笑了。「波諾比利大人的軍裝也很合身,只有您能在舞廳這種爭奇鬥艷的地方穿軍裝還顯得格外好看了。」
因為等等的比賽,他和貝利薩的穿著有別於其他人,都是貼身軍裝,只是他的是黑色為主體,銀色流蘇和紋章點綴,貝利薩的則是紅黑色的。兩人都是家族紋章的配色,黑底銀色參天大樹和黑底紅色割麥鐮刀。
貝利薩穿軍裝比我還好看,她應該來舞池——
波諾比利的胡思亂想在注意到貝利薩時停下。貝利薩正從二樓走廊望著舞廳,目光鎖在本該是與克里家聯盟的次集團。她在看有哪些人動搖了,哪些人依舊忠心。看出貝利薩意圖的波諾比利心中冒出些煩躁,普萊達提奧的重擔遲早會到他肩上,跟貝利薩遲早會扛起克里家一樣。
他向特圖姆祈禱著那天能晚點到來,但他不知道貝利薩是不是也這麼想。
突然,貝利薩的目光飄開,與注視著她的波諾比利四目相交。兩人對視一會兒,不約而同把注意力放回他們該注意的地方。一人繼續和特拉蕾交際,另一人則重新綜觀全局。
等等我們會一起跳一支舞的。波諾比利帶著微笑和特拉蕾悄聲交談。在眾目睽睽下,跳一支只有我們跳得出來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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