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我收回名片沒有傷害的說法。

獵人的名片設計的很簡潔，只寫了「蜜莉安．賈西亞」和一串電話號碼。我帶了一層手套，拿著名片躺在床上細細端詳。要不是名片上帶著聖力，絕不會有人想到這是一張獵人的名片。

沒想到直接接觸聖力會對我帶來這麼大的傷害。

我放下名片，脫掉手套，凝視纏著繃帶的手指。

從鵝媽媽餐館回家的路上，我的手越來越痛，等到家時，手指接觸過名片的地方已痛得如同火燒，差點連拿鑰匙開門都沒辦法。手指指腹起了嚴重的水泡，簡直像是嚴重的燒燙傷。

一打開門，我馬上直奔房間打開裝著各式藥草和精油的小盒子，開始配置能減緩疼痛和中和聖力傷害的草藥。以前爸曾經認真的教過我要是不小心接觸到聖力該怎麼處理，沒想到居然有真的用上的一天。

冰涼的草藥一接觸到手指，痛感便立即大大減緩。我鬆了口氣，拿出紗布和繃帶，小心翼翼的把傷處包裹起來。如果進森林的話，這種程度的傷勢五分鐘就能全好，但我今天不打算再進森林。

今天額外學到一課：絕對不要赤手空拳接觸聖力。名片上的力量不強都足以讓我受傷，接觸到更強大的聖力可能會當場暴斃。我找了個夾鏈袋好好的把名片收起，壓在放草藥的盒子最下面，讓草藥的力量對抗聖力。

睡了一覺，半夜裡夢見自己被困在火焰裡，嚇得醒了過來。

窗外下著傾盆大雨，我打了個哈欠，起床收拾準備上學。

下樓時，我看到爸坐在客廳裡，正在打字。

「你回來了？」我愕然問：「我還以為你要晚點才回來。」

「車程比預計時間短。」他關上筆電，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今天我送你去上學，如何？」

「當然好，畢竟外面雨下的那麼大。」我背起書包，和爸一起走進車庫進入車裡：「你的旅途如何？」

「合約已經簽好了，下個月紙本書就會正式發行。」他對我笑了笑：「他們都很喜歡你的封面設計，還有人希望你可以接他們的委託。」

「很好啊，這樣我就可以存錢買我想要的東西了。」我清了清喉嚨：「爸，你有沒有感覺到海爾鎮上不對勁？瀰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力量，我很擔心。」

「我開車回來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他說：「這股咒力包圍了整個小鎮，用途是讓人變得煩躁不安、放大負面情緒。你最近上學的時候記得小心點，千萬不要和人發生衝突，現在一點點小事也可能會引發嚴重的意外。」

「等等，整個小鎮？」我吃驚道：「你的意思是，整個小鎮的居民都是目標？」

「沒錯。」爸點頭。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著急地問：「對了，這件事情和血魔有關吧？一定是的，雖然不曉得這個咒語和血魔有什麼關聯，但這一定和血魔的蹤跡被掩蓋有關係！」

「和血魔被掩蓋的蹤跡有關係？」爸提高音調：「若娜，你跑去調查這件事了嗎？」

「不，我沒有……我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是你那個吸血鬼同學？」

「對。」我道：「我沒有去追查這件事，可是現在我們該動手了吧？有個巫師對著整個鎮下詛咒，我們必須調查那個人這麼做的原因。如果那人施咒的目的和血魔有關，甚至是為了幫助血魔脫罪，那麼──」

「不，若娜。」爸強硬的截斷我的話語：「我們什麼都不做。」

我一下子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組織起話語：「可是有人被傷害了，爸。」

「我們什麼都不做。」他加重語氣。

「我們怎麼能什麼都不做？」我莫名的憤怒：「有人在用巫術傷人，這是我們該動手的範圍了！我們不做的話，誰可以？獵人嗎？他們的專長是獵殺不會使用魔法的血魔，遇到巫師根本無法應對！難道你要我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的看著更多人死去嗎？」

「沒錯！」爸大聲道：「那個巫師早就發現我們的存在了，我們屋子裡有那麼多巫術留存的痕跡，還有門外的保護圈──但那傢伙沒有來對付我們！」

「那又怎麼樣！」

「那代表他不打算和我們起衝突！」爸嚴厲道：「那個人釋出的訊息已經很明確了，只要我們不動，讓他完成他想做的事，那他就不會來對付我們！」

「如果他想殺更多人呢？想也知道，這個咒語的目的怎麼可能僅僅是讓大家心浮氣躁那麼簡單？就算那傢伙的目的是殺人，我們也不作為嗎？」

「對！」

「你怎麼能那樣？」

「我必須保證我們的安全！若娜，你的生命安全比什麼都重要，我不會做出任何讓你陷入危險的事！」爸咬牙道：「要不是獵人還在鎮上，我現在馬上就會把你帶離這個小鎮。一開始血魔的事情發生時就該馬上離開的……」

「你都不會難過嗎？看著人們可能會面臨重大危機，你卻絲毫不在意？」

「我當然在意！可是若娜，記得，我們和其他巫師不同，我們無依無靠。」他的語氣很沉：「別的巫師可以依靠家族、協會，我們不能。明哲保身，而不是不自量力的去挑戰。我知道你難過，你的老師也是受害者，但我們要懂自己的分寸，而不是自討苦吃。」

我握緊了拳。

這太過分了，為了保護自己，然後什麼都不做嗎？

「我們明明也很強，只要在森林中，我們聯手就能輕鬆贏過其他巫師！就算對方不肯接近森林，我們也能把他拖進去，用藤蔓或類似的東西，這並不難。」

「然後驚動獵人，換我們被追殺嗎？」他冷冷地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愚蠢。」

「如果我們總是視而不見，只求明哲保身，等到我們出事時，就沒有人會來幫忙了。」

「若娜，從來就沒有人幫過我們，不是嗎？」他輕聲道。

「那是因為你過度警戒，你從來不願意讓我和其他的巫師結交，連相信也不願相信。」我努力克制不要大聲控訴：「總會有人願意幫助我們的，可是你不願意求助，你太過害怕了。」

「你不明白，為了把我們帶走，他們願意付出多少代價。沒有巫師能抗拒他們的條件，一個也沒有。」他沉著道：「你以為我沒求助過嗎？若娜，你以為我從來沒有試著請求別人庇護我們？我試過好幾次，但最後總是被出賣……他們給的條件太優渥，我們在巫師協會裡的懸賞搞不好比其他罪大惡極的巫師都高！」

我已經不想再爭辯了，我能爭辯什麼？爸說得也沒錯，只是未免過於冷血。我除了假裝什麼都不曉得，還能做什麼？把眼睛閉起來，假裝沒有人在受苦、假裝什麼都看不見。不要去在意最後會不會發生嚴重的悲劇，也不要去想原本我可以阻止。

窗外的雨很大，如天空直接將雨水往下傾倒。我所見的人們沒有一個掛著笑容，全都表情沉重，不知是因為謀殺鎮上女性的兇手尚未被抓或者因為那個籠罩全鎮的咒語。

不要去想、不要去看，把你的眼睛閉起來……

到校後，我下車，冒著雨衝進學校裡。轉頭看，爸已經離開了。

我背著書包走到置物櫃前開始準備上課需要的東西，早晨的學校靜得懾人。我的耳畔只有雨聲，不聞嘻笑，也許這就是我喜歡早點到校的原因。

沒有人會傷害我、也沒有人會朝我扔東西。

「若娜？」

我嚇得把置物櫃門「碰」的關上：「思凱？天啊！你、你嚇到我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的笑容充滿歉意：「你真膽小。」

「你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太嚇人了。不過，你今天怎麼會這麼早來學校？」在這個時間點會來到學校的人，我認識的只有克里斯。

「今天我很早就醒了，所以想早點來學校。你平常都這麼早來嗎？還是只有今天？」

「我幾乎都是這個時間點到學校的。」

思凱瞪大了眼：「你太誇張了。」

「又不是只有我，還有克里斯啊。」

思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加油！」

「啊？加油什麼？」

「不用裝了，你一定是喜歡克里斯，不然為什麼會這麼早來？」她的微笑裡有種滿足感，語氣裡也充滿了理解……不是，請不要隨意理解沒發生的事好嗎？

「我沒有喜歡他，我們只是朋友而已。」在這個小鎮裡能理解我的只有他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給克里斯發好人卡」她點頭笑了笑。

「那是事實，思凱，我和他之間什麼也沒有。」我無奈的說：「說真的，你覺得我能配得上他嗎？」

她用審視的眼神打量我：「其實……我覺得沒問題欸。若娜，你還蠻可愛的啊。」

「欸？」我覺得臉頰燥熱：「思凱，你該去檢查一下眼睛了。」

「你臉紅了！」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哈哈大笑：「原來你也會臉紅啊？」

「才、才沒有！」

「知道了，你沒有。」她的語氣所代表的意涵完全相反。

「我──」

一股猛烈的惡意在我的腦海中爆開，剎那間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刺骨的疼痛和無法理解的詭異聲調佔據了我的意識。我無法呼吸、無法呼救，如同有隻燒紅的烙鐵捅進我的身體胡亂的攪動，整個人宛若陷落在一片沒有盡頭的火海之中，我幾乎要為此而崩潰！

不行，我會死的、會死的！

我努力的尖叫，嘶吼著不成文的咒語，在咒語完成的須臾間那股猛烈的惡意從我的體內被驅逐，帶著疏漏的防護罩在我的身邊搖搖欲墜。我睜眼，視線被淚水弄得一蹋糊塗，思凱跪在我的身邊，不停地喊叫著。

她的嘴型不停改變，我卻什麼都聽不見。那股惡意帶來的戰慄感和恐懼感還留存在我的每個細胞裡，我動彈不得。

最令我驚恐的是，我視線所及之處全都被紅褐色的霧氣籠罩著，只有我身邊的防護罩內還保留著潔淨。我大口呼吸，讓速度快到快停止的心跳慢下來。

「……若娜！」

我終於聽見了她的叫聲，帶著驚慌失措。

我張嘴，想說點什麼，聲音卻像被砂紙磨過一樣沙啞。

「我、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她的眼是紅的：「你剛才在尖叫，叫得好像有人在折磨你一樣！你、你就忽然倒下去了，還不停地大吼大叫。」

「思凱……」我的身體能動了，我緩緩地坐起身：「為什麼學校裡有霧？」

「霧？你在說什麼啊？」她顯然被我搞糊塗了：「你需要進醫院！」

她沒看見，該死，是那個咒語，施加在整個鎮上的咒語。

「不，我看錯了。」

因為咒語爆發的時候待在我身邊的關係，思凱人也在防護罩裡。那股帶著恐怖意涵的紅褐色的霧氣舔上我的防護罩，在防護最薄弱的地方試探，想鑽進來。不能讓思凱接觸到這東西，雖然很好奇人直接暴露在這股霧氣裡會發生什麼事，但我不希望思凱碰到它。

「你的臉很蒼白，若娜。」她小心的扶著我，慢慢站起來：「我們去找護士，好不好？」

「這麼早，護士應該還沒來學校。」我咳了咳，抓住思凱的手，無聲的念動咒語，我才不在乎使用咒語會不會被誰發現：「我真的沒事，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乳白色的防護罩蓋住她，她渾然不覺：「那樣哪算沒事啊……」

「好了，我得先走了，我還有事。」我拍拍她的手臂：「你也趕快去教室吧。」

「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

「不用了，謝謝你。」我揮動手臂向她證明我已經沒事了：「先走囉！」

「好……」

我一轉身，就馬上往學校外跑去。身體還是很不舒服，頭暈想吐，我加固了剛才在痛苦中施下的漏洞滿出的防護罩，身體好了一點。

我離開學校，看見所有的地方都被紅褐色的霧氣佔據，心裡一沉。無論那名不知名的巫師想做什麼，顯然都指向一場大悲劇。

可我已經沒有半分想抵抗的念頭了，我想逃跑，逃得越遠越好。

我拿出手機，顫抖著輸入密碼。我要聯絡爸，叫他來接我，然後我們離開這該死的地方，想辦法趕快離開。

不能躲進森林，剛才那股咒語、惡意、霧氣──怎麼叫都好──是從森林裡爆發的。

那個巫師很可能在森林裡。

我解鎖手機，點開聯絡人，卻在爸的號碼上方看見了克里斯的名字。

我不記得我有和他要過號碼，大概是通訊軟體的聯絡人名字和手機自動匯入了。

我應該打電話給爸的，可是最後點下的卻是克里斯的號碼。

「你撥的電話未開機，請在逼聲後──」

我掛上手機，心裡被不妙的預感佔據。

克里斯說他認為血魔在森林裡，剛才咒語爆發的地方也在林中，血魔很可能和不知名的巫師有關，而克里斯在追蹤血魔。

我該無視這件事的。

我該打電話給爸，然後一起離開才對。

那麼為什麼我會跑向森林？為什麼明明這麼害怕，我卻還是要往前跑？身體被咒語攻擊導致的不適感嚴重降低了我的速度，我咬著牙，肺都快爆掉了，卻沒有停下來。

我和克里斯那傢伙明明關係也沒好到哪去。

為什麼我會擔心他？他活了三百年，在各方面的能力都比我強，就算對上巫師也能逃掉，為什麼我會擔憂？

我想起他說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巫師了，也記得他說想讓犧牲降到最低。就算直面巫師他可能也不會逃，因為他不希望有人繼續死去。

普通的吸血鬼怎麼能對抗巫師？速度、力量在魔法面前什麼都不是。

直接對上巫師，克里斯會死。

我得無視他、我得無視這件事，爸叫我不要管，他總是能做出正確決定。

「該死……」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yMFcmqbSv

我衝進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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