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脊重重撞在屋瓦上,潔白的瓷瓦應聲碎裂,濺了她滿身。
天知道她為什麼不用防禦魔法減輕衝擊,因為可能會連下面的梁柱都一起撞斷、直接把她送到一樓。
「諸神在上……」
莫名的吐嘈簡直沒完沒了。梅蕾迪斯呻吟著撐起上半身,舉起手想拍掉臉上的碎片,卻看到左手五指微彎,顯而易見地在打顫。
剛才就是這隻該死的左手背叛她。從被魔獸扯斷、受女神奇蹟眷顧長回來後,這隻外表毫無異狀的手就會時不時地發麻、無法用力,只剩一種彷彿隔著布觸摸玻璃的冷硬觸感。
教士和安娜總要她多祈禱,但她說什麼都不想繼續依賴那個除了跟蹤毫無作為的混帳女神。
「願……算了。」
她現在還是滿鼻子花香,其他什麼味道都聞不到。諸神如果真願垂憐,首要之務應該是管管「人類之母」的犯罪行為。
「不對,國王律法管不了神靈啊……」
徒勞無功地甩了幾次手後感覺終於回來了。她揮了揮拳確定無恙,拍掉身上碎瓦站起。
然後她就看到了。剛才那一摔她掉到圓柱塔旁的長形建築屋頂上,正對著塔和建築的連接處。塔的下方開著幾扇圓窗,而此時正有一位表情駭然的少女,抱著書從窗裡瞪著她。
她咒罵一聲直接往外跳,身後響起的尖叫加警報和藍光證實她這個決定是對的。
顧不得腳步太重會吵醒人,梅蕾迪斯重重落在一戶人家的窗檯上,踢飛了花盆,踩著盆栽碎片跳上屋頂。她抬手扯開卡進疤痕的頭髮,頭也不回就往城門方向跑。
臉被看到了,這下雷歐可有線索了。
情況可說比剛才還危急,她卻有一絲興奮。來到王都後她的生活就被貴族仕女的訓練塞滿,久違能活動身體,梅蕾迪斯幾乎按捺不住臉上的微笑。
奔跑間她耳朵也沒閒著,不合諧音組成的警報鐘響裡,一連串鐵靴的腳步由遠至近,意外迅速地來到她身後。
「什麼人?站住別動!」
衛兵語音剛落她就聽見一聲嗡鳴,反射性壓低身軀。火球拖著流星般的長尾擦肩而過,差一點就燒到了頭髮。梅蕾迪斯起身朝後一瞥,戴著雁尾盔的衛兵腳步輕盈、彷彿沒穿著盔甲,手中揮舞的長槍槍尖還有點火紅的餘光。
盔甲和披風都很新、沒帶晚班的提燈、在市區亂射火球。嗯,絕對是個剛到職還滿腔熱血的蠢蛋。
火球掃過屋簷,直接把橫樑燻黑,差一點就撞進開春祭典掛上的五彩緞帶。梅蕾迪斯靈機一動,彎腰撈起一叢裝飾,揉成一團點燃。
「失火啦!」
她邊喊邊把冒起白煙的緞帶球往下丟。沾滿露水的絲綢不易起火,但會起很多煙。果然下方很快傳來衛兵的驚呼,四周的窗戶唰唰打開,居民看到陣陣煙霧也開始大叫。
此時六刻的鐘聲敲響,宏大威嚴的報時從王都東側的大神殿如水波擴散到整座古城,散落在街區內的各家聖堂也齊聲合唱。
嚇壞的鳥兒四處亂竄,渡鴉追逐著嘎嘎亂叫,各色羽毛漫天飛舞。警報的高音在遙遠的身後持續憤怒地不成拍,像一群發瘋失控的獵犬。然後衛兵吹響了號角,加入這混亂的戰局,徹底叫醒這座城市。
她敏銳的耳朵早已超載,但還聽得出衛兵仍緊追在後。繼續在屋頂上跑已經不可能了,她迅速掃視下方,找尋可行的藏身之地。
前方的街區似乎還沒被混亂攻擊,一輛載貨馬車緩緩從宅邸的後方駛出,速度堪比行人,彷彿駕車的人也還沒完全清醒。看車輪下沉的幅度,後面的車廂有很大機率沒裝滿。
車夫的右邊還有一個影子,兩人的臉都被蓬頂擋住無法看清。離大道越遠巷子越複雜,真的不行她還能利用這點和衛兵玩捉迷藏。
心意已決,梅蕾迪斯拉緊兜帽,直接跳到地面上。
歷經風霜的石板地發出一聲悶響,但沒有裂開。梅蕾迪斯閃身躲到牆邊堆疊的箱子後,等待馬車駛來。
時間可能不到五秒,車頭出現時她卻覺得已經等了大半輩子。車夫隔壁的影子是個壯碩的男人,身著簡單的旅行服飾,繫著縫滿布袋和小皮包的腰帶,腰帶上插著一把短刀,常見的商人樣貌。
經過時看也沒看她躲藏的角落一眼,還誇張地打了個呵欠。
「哈啊,終於可以休息了。不能借宿一晚真是可惜,勒舒爾茲的酒和葛拉修領的奶油,還有那個培根的油花……可惡啊,一般小貴族還不一定吃得到呢!」
壯漢肆無忌憚地評論,他的同伴則不發一語,或只是小聲到梅蕾迪斯聽不見。她謹慎地等馬車整輛進到巷子裡,才追上去跳上車廂後方的狹窄平台。
幸好車廂只是用門閂帶上,沒有鎖。心裡有個角落在懷疑她怎麼可能有這等好運。但梅蕾迪斯很肯定她沒向任何一位神靈祈禱,便把質疑拋諸腦後,拉起門閂爬進車廂。
厚重的門輕輕一拉就無聲地闔上,看起來不用擔心會因為震動突然打開。
內部如預料還有很多空間,只有幾個剛才的壯漢應該能一肩扛起的木箱堆在角落,最上方蓋著空麻袋。
面對駕駛座的牆上有一扇小窗,隱約能看見垂下的蓬頂。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出口,車廂內幾乎一片漆黑,連能讓光透進來的空隙都沒有。
「只是暫時告一段落,別鬆懈。」
應該是車夫的聲音冷靜但無奈。低沉的男聲嘿嘿一笑。
「你又來了。社交季的貴族大人比護食的蠢獵犬還要難搞,願意見我們就該感激涕零。話說那邊好像很熱鬧?」
拜託別過去!梅蕾迪斯在心裡尖叫,一邊注意窗口動靜一邊爬到牆邊蹲低。車夫冷哼一聲:「別想去看熱鬧。」
另一個聲音誇張地唉聲嘆氣,但顯然也只是說說。馬車平順地向前行駛,逐漸將身後的騷動拋下。
商人一路往南,幾乎沒有轉彎。車廂內逐漸亮到可以看清門框,四周也開始有行人與馬匹的聲音。
梅蕾迪斯一動也不動,盡可能裝成一個平凡的麻布袋,心裡疑惑與驚喜交雜。就這樣繼續走她或許可以比預期還快抵達圖書館,在雷歐找來前先去市集逛一圈。
來王都一個月不是沒去過,但被侍女和護衛層層包圍,身高不高的她基本什麼都沒看到。而且也不可能去那些她真正感興趣的店面或攤販。
聽說在中央大街西側的小巷裡,有間羽毛筆鋪在販售用魔鳥羽毛製成的羽毛筆。據說這種浸潤過大量魔力的羽毛吸墨量更佳,筆尖堅韌不易分岔,羽管內的特殊結構還能幫助控制出墨量,在平面書寫也不會溢墨——
說是這麼說,其實她只是想看看魔獸而已。梅蕾迪斯無聲地嘆了口氣,摸了摸胸口。《上古魔獸史》還好好地待在皮背心裡,沒有因為她剛才跳上跳下又摔倒掉出來。
如果真的被衛兵抓到,她其實還能裝作冒險者,這可比僕役好扮演。問題是證明身份的金屬牌被安娜收起來了,她沒把握這身裝扮能讓衛兵信服。
總之,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來自邁爾斯特家。
「嗯,到這裡應該可以了!」
男人愉快地說著,馬車轟然停下。梅蕾迪斯困惑了一瞬間,隨即意識到不妙。男人正往車後方走,車廂門一開她將無所遁形。怕麻煩的商人有很大可能會直接把她交給衛兵。
腳步聲越來越近,梅蕾迪斯拿起一個麻布袋緊握在手中,貼著牆走到車廂右側,壓低身軀。
「霍!」
車門豁然敞開,梅蕾迪斯迅速扔出麻袋往車底下鑽。這種載貨馬車為了在顛簸的路面安全行駛,底盤不會做太高,一般身高的人從側面也不一定能看到車底。
她當然不奢望區區一個麻袋能完全掩住身形,因此一進到車輪間,她立刻往前方爬。車夫聽到同伴的驚叫一定會下車查看,也就是會從馬車左側經過。
只要往右前方逃就能從兩人的死角跑走,只要小心別驚嚇到馬兒,獲得一番「親切」的踢擊問候——
車架間的明亮街景突然一黑,一雙陳舊的靴子鞋尖朝她落下。然後一隻粗糙長繭的手從黑暗中伸來,嘲諷地揮了揮。
「抓到小老鼠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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