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凜忽然靠近高亮,輕拍著高亮的肩膀,以示安慰。高亮哭道:「你走開!」,石川凜開口了,我吃了一驚,因為她並不是說日文,也不是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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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見石川凜用一口標準的國語,道:「高先生,我很抱歉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我也很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目瞪口呆。這時,小梅道:「我也不知道原來她會中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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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慢慢抬起頭,他的眼中帶淚,我有點非常不習慣,在我的記憶中,高亮是一個很討人厭的王八蛋才對。石川凜用手拭過他的眼淚,道:「我曾旅居上海兩年,我學會中文,但也學會你們多厭惡日本人,所以我裝作聽不懂,我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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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道:「那不是你的錯。」,石川凜道:「我曾以為,中國人都是這樣子的,看來我錯了。」,石川凜忽然臉紅了,道:「但今天我看見了你的勇氣……不管你怎麼想都好,我會報答你這份救命之恩,一定會。」,說完,她竟然抱著高亮,然後在高亮的臉上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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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大驚,趕緊推開石川凜,道:「你干甚麼!」,石川凜有點不知所措,有點失落道:「高先生討厭我嗎?因為我是日本人?」,高亮急道:「當然不是。」,石川凜道:「那為什麼要推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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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嘆了口氣,忽然從身上抽出一團紙,然後遞給石川凜。石川凜接過,打開,原來那是一幅畫。高亮道:「來這兒之前,我在堔圳的大芬村那邊,靠畫仿制畫為生,這種畫我畫過無數次了,一天我可以畫六張,但每張我只能賺三十元人民幣,那怕我拚命地畫,我一天最多可以賺二百元,然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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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凜有點不明白,道:「然後呢?」,高亮又嘆了口氣,道:「這你還不明白嗎?我是一個窮人,靠賣假畫的窮人,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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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凜急道:「可是我……」,高亮打斷了她的話,道:「你走吧,這畫送你了。」,石川凜的眼泛淚光,人硬是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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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飯堂的大門突然受到衝擊。我仔細察看,原來外面的怪物成群結隊地退後,然後用身體撞擊大門,就像和尚撞鐘一樣。我驚道:「就算我們堆了不少桌椅,它們這麼撞,遲早可以衝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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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不停拍打著豪哥的臉,焦急道:「豪哥,你醒醒呀!」,但豪哥一臉都是血,被楊松毆打多拳,人早已昏迷不醒了。我急道:「其他人來,我們把豪哥抬出來,小梅你之前說知道飯堂還有出口,還是你是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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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道:「當然不是騙你,大家跟我來,在廚房冷藏庫那邊。」,突然又轟隆的一聲,那些怪物竟然衝破門,再撞翻堵塞大門的雜物。那些怪物的雙眼赤紅,就好像一個餓極的人走進去自然餐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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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怒道:「大家快跑呀,找人抬起小梅,別想丟下一個跛腳的,沒她我們就不知道出去的路。」,只見幾個台灣人抬起小梅,「一二三」的放在肩膀上,急步往廚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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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要來了。」小村急道。我心道:「廢話,這一點我當然知道了。」,我隨手拿起一個玻璃大水瓶,就往它們擲去。「㕷啦」一聲,大水瓶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根本阻止不了它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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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拿過步槍,只聽見兩聲槍響,子彈射在它們的腿部,稍微阻礙了它們前進的速度。小村大叫道:「廚房門開了,你們兩個快點來,我要反鎖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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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喜欲狂,一轉身,就感到背上一陣痛楚傳來。原來有隻怪物已經撲來我的身旁,嘗試抓著我,可是失誤,它的手指甲應該在我的背上抓出數道血痕。高亮又開了一槍,打死了我背後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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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大吼道:「你們走呀,我來拖著它們。」,石川凜尖叫道:「高先生,不要呀,你快點過來!」,石川凜竟然想從安全的地點,衝去高亮身邊。旁邊的小村和其他人馬上抱著她,防止石川凜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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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又扣動板機,這次並沒有槍聲。我一顆心沉了下去,步槍的子彈打光了。高亮丟下步槍,緩緩轉身,向石川凜揮手,然後送了一個飛吻。高亮微笑道:「凜小姐,有緣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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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我及時衝進廚房,其他人連忙把門關上。石川凜尖叫道:「不要關門呀!」,說得遲,那時快,門已經完全關上。高亮的最後身影,是同時有七隻怪物往他身上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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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已徹底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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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石川凜用力捶打著門,門是鐵制的,而她的手是肉造的。肉造的手,又怎能及鐵門堅硬呢?因為多次擊打,石川凜的手已有傷口,血順著她的手背緩緩流下,但石川凜仍然瘋狂捶打著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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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這個冰冷的鐵門的背後,有著她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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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悲哀。一個討厭中國人的人,喜歡上一個中國人。而最後的結局,卻是天人永隔,哀慟逾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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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趕緊拉開石川凜。他們似乎沒忘記,當初我能一腳踢開廚房門,這門雖是鐵造的,但並不堅固。我們搬了一個大冰櫃,再推動了兩個冰箱到冰櫃後方,這樣應該可以堵住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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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我不是工程師,他們有一套計算力學的理論,如果他們在,他們可以計算出多少阻礙物,才能足夠阻止怪物撞門。我又想起了莎拉,她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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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拉著石川凜,道:「夠了,高亮他已經死了!」,石川凜怒道:「你走開,你才是真正的支那人!」,小村的嘴角微微一抽搐,退後了幾步,已然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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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口氣。小村在最需要勇氣的時候,他猶豫了,他退縮了。在楊松提出要強暴她們兩個女孩子時,小村沒有挺身而出,也沒有幫人家說兩句公道話。石川凜會永遠記住這一點的,她一定會。想不到一時的懦弱,竟導致別人口裏的冷嘲熱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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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村就只能聽著,因為他已失去了反駁的機會,也失去了辯護自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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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等著機會,我才不會讓楊松強姦任何人,我們台灣人一向不喜歡這些東西……」小村竟然嘗試說甚麼解釋,但每一句他口中吐出來的話,似乎只增加石川凜的怒意。我覺得小村是時候閉上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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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個理虧的人,說甚麼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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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急道:「小凜,你別再傷害自己了。」,小梅是她的朋友,但此時此刻,石川凜竟然也聽不進去。我理解她的感受,因為不久前,我被迫用刀殺了我的好朋友阿貴,這滋味非常不好受。石川凜竟然開始用頭撞向牆壁,她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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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小姐,我是高亮的親人,很少人知道這件事。」一名滿面皺紋的中年人道「我名字叫高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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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相貌的確和高亮有三分相似。可是高亮比他英俊多了,高亮的五官清晰,身形平均,不高又不矮,笑的時候總有一點兒狡黠,每次他拿起畫筆的時候,他的表情總是變得又認真,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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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明顯引起石川凜的注意,她停下來。高立道:「你可以打開高亮送你的畫嗎?」,石川凜點點頭,就將畫攤開。油畫中,勾畫出晨曦的映照下,方塊屋矗立在開闊的草地上,屋子的外形簡潔,幾何線條分明,四四方方的輪廓,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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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的確畫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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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立道:「你能認出這地方是那兒嗎?」,石川凜搖搖頭,道:「雖然我平日常去旅行,但是,我認不出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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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荷蘭,阿姆斯特丹的方塊屋。」,高立道「其實高亮未曾親往遊覽。有一年有好心人資助大芬村的畫工出國外遊,可是名額有限,高亮沒有中選,但遊歷回程的人告訴他,這地方非常漂亮,於是高亮就用他們拍的照片,畫成這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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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凜黯然道:「如果高先生沒死,我一定帶他去這地方的。」,高立搖搖頭,道:「人死不能復生,他是沒機會到荷蘭了,但你可以替他達到這個夢想,你可以替他到阿姆斯特丹,瞧瞧畫中跟現實有甚麼相同之處,這是高亮的夢想,你可以幫他達成這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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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凜嘆了口氣,道:「但他還是死得太快了。」,「不,高亮死得非常值得。」高立道:「你想想看,他只是一個窮酸的畫工,腦袋總是塞滿仇恨和偏見,但在他最後的生命中,他保衛了兩個女孩,阻止了一個瘋子胡作非為,更是為了人斷後而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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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立拍了拍他的胸口,慷慨陳詞道:「高亮死得像個英雄,他為了保護他人而死,我為我的侄子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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