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踏上有著上頭街道飄下的松子樹葉的山坡路後,我一直悶悶不樂的惦記剛才的行為。或許我這樣說實在太冒失,或許他說得話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我會不會冒犯了他?他會不會因此而觸怒於此?但我氣在上頭,腦子一頭熱,那些話語便像是由我的厭惡預先寫出的一樣,無禮不堪。
更令我堪憂的是,如果奧蘭達•傑諾頓是個小家子氣而且心胸狹窄的人,他會不會將她的作為告訴他另一位兄弟,而讓那人從此不再與梅蘭妮交往?
「噢,真是愚蠢,丹妮莉婭,妳可能會毀了梅蘭妮的機會!」我低聲的咒罵自己,一邊快步走上山坡。
正當我自個的責怪自己的愚蠢行為時,我聽見一陣朗朗馬蹄聲朝我靠近,我的反應則是退到一旁,好讓馬匹能經過。而且我立即認定了是傑諾頓先生要和他的兒子一同離去了,最壞的想法在我心中滋長。
不過等我回頭一看,卻看見奧蘭達•傑諾頓以風姿威武的樣子騎著馬過來,然後在我面前停蹄。
我愣了好一大下,心中不停納悶他的來到。他是來取笑我剛才的無禮嗎?還是來告訴我他會讓家人都知道我是個說話粗魯的人?
噢親愛的神,請寬慰我,讓我的不安隨著海風飄散吧!
奧蘭達•傑諾頓一開始面無表情的俯視我,讓我的緊張更深一層,可接下來他卻露出了溫和一笑。
「亞農小姐。」他又再次向我打招呼。
「傑諾頓先生。」我屈膝後說,抬眼望著那片蒼翠欲滴的雙眼。
「山坡路上的泥濘跟塵埃弄髒了妳美麗的裙子,鞋邊磨損了妳的腳。妳何不現在上馬,讓我帶妳上村,好讓妳那稚嫩的雙腳不會再受到折磨?」他突然好聲好氣的說道,彷彿我是個膽小容易受驚的小羊。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答應,他現在的行為混淆了我剛才對他的想法。或許我該答應,畢竟我剛才有失禮節。
可深思熟慮後,我一臉歉意的回答道。「謝謝你的慷慨,先生。不過我的心靈很享受這海風的安撫,我的眼眸也喜愛將這片絕世景觀收入眼中,不如你和我一同漫步的欣賞這賞心悅目的風景,而不要讓馬兒破壞了這份機會?」
他頓了一下,然後莞爾一笑的立即下馬。我其實有些震驚,本以為他會因我的拒絕而怒氣沖沖的駕馬離去,卻沒想到他會如此和顏悅色的答應我的提議。
這人比我想像中的脾氣還要好,而且有要耐心。我在驚訝的內心想著。我也曾無意間聽見母親跟梅蘭妮說過,他們倆兄弟人品都很高尚,但我那時只抱有懷疑的態度。
奧蘭達先生走到我身旁,一手則牽著馬的韁繩,他用毫無嘲諷的笑容面對我,讓我頓時覺得自己的提議很無恥。
噢天啊,我是遭了什麼孽?
「一同走吧,我很想看看妳所喜愛的風景。對我來說這裡的樣貌真是有如仙境般美不勝收,我很好奇妳眼中的樣子是否與我想的一樣。」他說,我點頭後微笑的再次行走,而他則走在我的身旁。
沉默是我們的夥伴,它穿插在我們之間,好讓彼此都不發一語,彷彿兩個機械式的人走著機械式的路。
我偶爾瞄了瞄奧蘭達先生,見他若有所思的漫步而行,我一直認為他在等待我的道歉,讓我對那時有失教養的語氣請求諒解。
儘管如此,我仍舊緊閉雙唇,道歉的話語堵在牙縫中,無法穿透。最後,他彷彿受不了這份漫長的安靜,便停步開口。
「親愛的亞農小姐,我能問問妳嗎?——就當妳願意聽我的問題好了。妳還在為我剛才對妳的戲弄而感到不滿嗎?」
我訝異的張大嘴,原來他剛才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在煩惱我是否還在生氣!噢,他的確是個有好品德的人,不過他這樣的想法,卻使我那份愧疚更加深沉了!
「我會捉弄妳——捉弄妳的不安和羞澀,是因為我一時的好奇心跟慾望。我向來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有時一個想法冒出,我便立即去實踐了。
但我卻沒發現這樣輕率的行為讓妳對我的第一印象如此不好,才導致妳如此斷言自己不會與我做朋友。我想為從口中跑出的那幼稚般的話語道歉,親愛的小姐,妳是否能饒恕我內心的愧疚,並原諒我呢?」
我很驚喜的馬上回應,彷彿猛然之間找到了能解開囚困自己鎖的鑰匙。
「當然!彬彬有禮的紳士,你向上帝虔誠的懺悔已經得到了我的原諒。現在,我才是那個必須向上帝請求寬恕的人,只因為我那時一陣突然的惱羞,而引發了我們之間見面的不愉快,現在想起,我對我的行為感到萬分慚愧!」
「噢不,親愛的小姐,既然妳已經捨棄了對我的憤怒,我也理當不追究妳自認為的罪過。現在讓我們和好,順便成為『不可能』成為的朋友吧!」他溫和的笑說,我也展露仍然有些不自然的笑容與他一同前往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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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依舊繁忙熱鬧,各式各樣的人穿梭在市集跟街道上,雖然在坎瑞斯基的伯尼爾村範圍特別狹小又經常四季紛亂,它的熱鬧和人聲從沒因此而減少過。
因為地形關係,這裡的房子不像父親所買的老房那麼高聳,村中幾乎全是矮房,最高也不過到一層樓多加個小閣樓而已。
奧蘭達先生請一名男孩看顧好馬匹之後,我便答應讓奧蘭達先生與我同行,一起去找艾蜜莉亞•泰勒小姐跟葛雷琴•黑伍德小姐,卻不敢告訴他我要先去佛蘭酒館看看尤利爾的狀況。
奧蘭達先生路上不停留步的觀看人群,有時會露出饒富興味的表情,然後時不時向我提問哪些人是誰,是做什麼的,彷彿是在考察我對我們的農戶的關心度。
雖然我都一一回答,也從不問他問這有何意義,但他仍舊覺得我說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即使他這樣想沒有錯,我還是覺得自己的解說沒有任何疏忽。
當我把籃子裡的東西给了上次幫了母親一個忙的瑪莉亞小姐,且託付她如果遇見艾蜜莉亞時順便將書給她後,我們便繼續往村子裡走。
「那位是?」我們走到靠近佛蘭酒館的市集後,他突然停下來指著正在招呼客人的老瓊恩問道。
我頓了一下,好看清楚他問的是誰。「噢,先生,那是克里夫•瓊恩,是個賣肉的。全村的人招待客人時幾乎都是從他那買肉來用的,但即使肉品質好,他的人品依舊比爛泥還要惡劣,比任何人都還要尖酸刻薄。」
我皺了皺鼻梁說,我看見那個賣肉的老人,心中就油現一股赤裸的厭惡。我還記得我有次偶然經過,聽見他跟別人談論我們時是如何用那傷人的口氣來批評我的家人的。
「妳看起來十分不欣賞他。」奧蘭達先生彷彿終於找到了能讓我開口的話題,忍不住繼續問道。
「沒錯!就如我剛才所言,他是個與惡人同樣性質敗壞的人,我寧願尊重他賣的雞肉,也不願尊重他這個人。」我一口咬定自己不會欣賞或尊重老瓊恩這個人,而這個認定使那位先生皺著眉笑了。
我猛然一驚,才知道自己的情緒又過了頭,忍不住羞紅了臉。
「真的非常抱歉,又讓你見到我粗魯不淑女的樣子,就老實跟你說吧!我向來就不是那種嫻靜文雅的女孩,就算學習文雅再多,我的天性跟梅蘭妮那種溫柔婉約的女孩本來就差太多了。
親愛的先生,這樣是否會讓你對我改觀?而你是否現在就在打算找個理由返回你父親那,好回去伊薩拉呢?」我說。
他霍然大笑,弄的慌張著急的我一頭霧水。
「先生!你這可是在笑什麼啊?是在笑話我的無知還是粗魯呢?」
「不,親愛的亞農小姐,妳全都誤解了!我皺眉是因為我想模仿妳那滑稽的模樣,我笑是因為妳臉上那既不想討厭人卻又討厭人的自相矛盾。絕不是因為妳那有趣的粗魯所影響的,而我也絕無返回的意願,畢竟我才剛讓妳話變多了!」
「這樣看來你還是在笑話我的滑稽模樣。」
「即時她如精靈般可愛也不能有任何戲弄嗎?妳允許妳的表情如此木納嚴謹,不容許任何的愉悅和滑稽浮出表面?」他挑眉的看我,我頓時無法回答,而他被我啞口無言的樣子逗的咧嘴笑了。
走到村子的更裡面一些,我帶著奧蘭達先生來到佛蘭酒館,雖然奧蘭達先生很好奇且懷疑我來此的目的,但他一開始很尊重我的不願解釋,因此沒有執意再詢問我。
佛蘭酒館外表上就是一棟兩層樓的紅木老房,招牌總是因海風而搖晃的吱吱作響,牆面幾乎剝蝕到毀壞,木頭的地方幾乎都岔開,彷彿斧頭劈開了房屋,使老房搖搖欲墜。
我看著二樓的窗戶,每一扇都破舊且玻璃表面朦朧如霧,陽光根本沒有空隙可以探入。
我不堪其憂的往一樓裡頭一瞥,裡頭的人更是寥寥無幾,擺滿在一樓的桌椅彷彿已經鋪上了老舊的塵埃薄紗,我彷彿能聽見它們清脆響亮的哀嚎跟孤寂聲,那與我內心的傷感互相呼應。
雖然我一開始就猜測他不會在這,就以他的身份地位,尤利爾是不可能安然守分的待在這幽暗且潮溼的老酒館裡的,但是沒有親自確認,我無法放心。
但可能性如陽光般細小,要我如何寬心的相信他仍在裡頭舒服的大睡?
見我愁眉的焦慮模樣,奧蘭達先生實在耐不住他的好奇心,他的眼神幾乎都快被他想揭開我秘密的衝動给盈滿了,身體也開始漸漸的不安分。
「啊!現在我又必須開口了!拜託妳,亞農小姐,請解除對我那惱人的困惑吧,妳究竟再等誰?誰又是使妳如此慌張失色,面容憔悴?」他終於走到我面前問道。
「唉親愛的先生,這十分難以啟齒,而且足以讓你對我的印象改變,讓我擔憂我們得來不易的友情。好吧,就讓我解除你的困惑並滿足你那沒有耐心的好奇心吧!先生,想必你知道我有一位兄長,而今天他沒有在家出席是.......是......」
我頓時斷了話,剩下的話語被我的自尊硬逼了下去。我察覺到心中那爭鬥的兩種感覺,一半我不忍心將尤利爾說得那麼引人嫌惡,令人唾棄,另一半則是我擔心從此會用截然不同的眼神看我。
即使他愚蠢的表現已經在所有人心中扎實了根,無法移除,每次在其他家族中,我都承受許多的嘲諷。但如果不必將此事告訴別人,至少在剛認識且不知他作為的人面前,我還能保有一絲尊嚴。
「怎麼了?妳為何又停止說話了?我現在十分著急啊!亞農小姐!妳有著自認為的粗魯,而我,則有著自認為的心急!請妳說完吧,困惑已經返回我的心中,那邪惡的笑容證明了它正暢飲著那成功的喜悅。精靈不會吊人胃口而沉默不語,天使更不會展露那哀傷的愁容,讓人看得心急。所以開口吧!」
我抬眼看了看他,面無表情。「那我很感謝我是有著血肉之身的人類,而不是古靈精怪的矮妖精和沒有七情六欲的天使。我喜歡有著靈魂和豐富的思考,這讓我很享受當人的痛快,先生。」我平靜說,他無奈的點點頭,但並不妥協我的避而不答。
「那妳是要在這杵著不動,還是用行動代替語言說明讓我明白?我知道妳是有目的的站在這,平常人——就像妳,不會平白無故的來到這晦澀無光的地方,蹧蹋了一身的乾淨儀容。」他冷靜下來後說,雖然我仍看得見這位先生臉上那明確的好奇。
「你說得沒錯,先生,我的確在找人正是我的兄長——但依他的個性來說的話,我們可能白跑了一趟,他可能正在別的地方呼呼大睡,不然就是在桌上喝的不醒人事。」
「那妳又為何躊躇在此地?他或許待在其他好酒館跟旅店裡頭啊!妳為何覺得他選擇此地?」
我沉重呼了一口氣,他提出這樣的疑慮並不讓我意外。終究要來的還是會來。我彷彿是在沙灘上逃難的貝殼,但最終還是逃離不了海浪的襲擊。
「不,先生。不是由他選擇。是他內心的本質使他淪落只能在這揮霍,只能在此滿足他受人敬仰的需求,前方的酒館私底下已經不再歡迎他的到來,那邊只會剩下閒言閒語和隱匿的嘲笑而已。這就是原因,我現在必須進去確認一下了,想必你也會轉身離去。」語畢,我一股作氣,頭也不回的直接走入酒館。
裡頭充斥著酒精味,濃稠的葡萄發酵味與霉味融化,形成一種既噁心又怪異的味道,我看了看掌櫃台,一個人也沒有,僅有幾個似如雕像的人趴在桌上,微弱的呼吸聲增添了這裡的暗淡與詭異。
奧蘭達先生顯然是走了,因為他沒有跟著我一同進來,對此我是相信我有預設到會是如此,所以自尊沒受到打擊,但卻難免不了失望,因為他又是一個因我兄長糜爛德性而走的朋友。
我在一樓匆忙的尋找,試著尋找尤利爾醉而昏厥的模樣,直到沒有看見他人我才摸黑的找到樓梯。階梯轉角沒有放置蠟燭,窗戶烏漆麻黑幾乎無法透光,我只能摸著可能會刺傷手的老舊把手,步行緩慢且謹慎的走上樓。
二樓只有一條寬型走廊,其他全是房間,我每一間都敲了敲門面並輕輕喊道兄長的名字。沒人回應的話,我便要自己大膽起來,偷偷開個隙縫來看。
執行時,我一邊要上帝寬恕我的行為,一邊祈禱能找到尤利爾的蹤跡,但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幸運排斥的象徵,我沒有找到他,正確來說,二樓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
看著空蕩冷清的房間,我卻覺得慌張盈滿身體,甚至已經過了頭,刺激著我所有神經,讓它們全都像是受驚的狐蒙抬起了頭。他不在這!他消失了!那他去哪了?噢我的上帝啊!
雖然如我預期的一樣,他的確不可能待在這,但依舊無法逃離驚慌失措的懷抱。
我腳不停歇的趕緊的衝下樓,內心已經在盤算把村子裡所有的旅館都找一遍,即使這根本是癡人說夢話,但癡人本來就妄想著夢,所以夢就算多麼荒唐,也不會令人多疑。
父親擔心的面容使我決定自己非做不可。
當我衝出酒館時,我的害怕已經帶來許多畫面和恐懼。村人朝著毫不在意的尤利爾怒罵,貴族各各嘲笑我們的嘴臉。父親不吭一聲的默默承受,母親一次又一次的淚流滿面,而這次我也得在所有人包括奧蘭達先生面前,無地自容的接受那些傷人的視線。
即使現實不可能,幻想裡的恐懼卻有如實體般,尖銳的刺傷著我。
當我六神無主的跑出酒館,想要轉身立即跑去前方的街道時,我不經意的直接跌入一個突然竄出來的懷抱。
當我抬起頭,唇瓣彷彿變成了花苞,綻放花瓣成為那個貪婪吸取陽光的花朵。
眼神的驚恐無法驅散嘴角欣喜的笑意,內心裡冒出的掙扎卻無法抑制身體上爆出的狂喜。
奧蘭達•傑諾頓先生雙手撫著我正顫抖的肩膀,雖然我訝異他的存在——就像一個漂亮朦朧的幻影,出現在一個漫無目地的迷失者面前。恐懼的淚水已經淹沒我的視線,我彷彿沉落大海,眼前一片荒盲。
我聽見他錯愕的說道。「以上帝之名,怎麼回事?要是我沒有阻止妳,妳可能會因步伐的不穩而跌倒。
親愛的小姐,是暴風雨在妳的雙眼中肆虐嗎?還是因為我的停留使妳眼中最後一絲光芒也被無情奪走,讓妳失去支持的力量,而流下傷心的淚水呢?」
我破涕而笑,還是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我隱約能從他在我肩膀上的力道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
「先生,你正扶著我呢,我不會失去支持的力量。而且我十分驚訝你的停留,我以為你已經掉頭的走了!不過你說得對,的確有個壞消息纏繞著我,使我難受的哭泣。」我沙啞的說,笑容終於消退。
現在大水退去,我望見了那張嚴肅卻又有著堅不可摧的柔情面容。那位先生正用他那雙大而圓潤的雙眼盯著我瞧。
「那我是絕不會放手的。我怎麼能讓一位女士孤單的待在這個恐怖的地方?即使她一直在示意我該離去,但任何一個紳士又或者正常人都不會隨便拋下一位女士的。
看,她受了多大的驚嚇,那張猶如精靈般可愛的臉龐已經被恐懼摧殘的不成人形,要我如何忍心的掉頭就走?告訴我壞消息是什麼吧!並且讓我給妳一些勇氣,足以讓妳驅逐害怕。」
「噢,我是多麼感激你!你並沒有捨棄我們的友情!另外,壞消息是我哥哥尤利爾......他並不在裡頭,所以我現在得去附近的酒館看看了,先生。」我說,神經又緊張了起來,但他寬大的手止住了我的顫抖。
他眼神轉為冷靜且銳利,讓人不寒而顫的表情卻使我安定不少。
「請允許我與妳一同尋找,妳的身體彷彿是經過了什麼晴天霹靂的事情而衰弱不已,至少讓我陪著妳,我親愛的小姐。」
「我由衷的感謝你的關心,謝謝你,奧蘭達先生。」我只能想出這個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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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許多酒館詢問了關於尤利爾的蹤跡,但都一無所獲,甚至有些酒館老闆一聽見我兄長的名字,即使隱藏的再好,那個眼神中卻已經浮現了少許的輕蔑。
雖然奧蘭達先生本人不太在意那種傷人的目光,我卻羞愧於將他一同拉進我才該受得罪孽裡。
半晌,我們才從一家旅館中的客人裡打聽到尤利爾被黑伍德家的大女兒帶去村中最好的酒館了。
我們雙雙因這令人訝異的消息而目瞪口呆,我不敢置信,我親愛的朋友居然帶著我兄長去了最好的酒館!這豈不是要讓她自己丟盡了顏面嗎?
我在原地愣了很久,像是匍匐在地的藤蔓纏上我的雙腳,如同鎖鍊般將我緊緊捆住,使我動彈不得,無法動作。
奧蘭達先生百思不解的看向我,彷彿那位客人口中的那些話令人費解,他看見我面色鐵青的樣子,更是不能無法明白。
「他口中的黑伍德小姐是妳的朋友嗎?如果是,為何妳臉上卻冒出了訝異且驚恐的神情呢?亞農小姐,妳兄長真的是如此的無惡不赦嗎?讓妳連放心喘息的機會都不肯給予?」
我雖然不想費勁脣舌的將尤利爾的敗壞之處說給他聽,但又知道簡單的回答是無法滿足一個充滿好奇和求知欲的人的需求。
「你要我如何回答呢?奧蘭達先生。我了解我的兄長,明白他的為人,熟知他的惡習,我要如何放心的任由他在四處作為?即使我親愛的朋友現在正看照他,那也無法使我寬心,畢竟不管是誰,在他身邊都會嚐盡沒有顏面的滋味!噢,一想到這樣真教人難受無比!」我痛苦的說。
奧蘭達先生卻眉開眼笑的舉起我的雙手,並且安慰的摩挲一下。「親愛的亞農小姐,妳實在太過憂慮了,令兄言行舉止不代表妳這人的好壞啊!而且如果別人不尊重妳,那也是因為一時的惱怒而對令兄的斥責,妳僅僅是個旁觀者啊!」
「只要我們同姓著亞農,我們就是他的一部分,無法毫無關聯。他也同為我們一部分的責任,因此我無法苟同你的安慰。」我垂頭喪氣,情緒低落到內心麻木。
奧蘭達先生沒有因為我悲觀的想法而鬆開手,他反到將我的手移至他豐滿雕塑精美的唇瓣旁,然後輕輕一吻。
我一陣臉紅,有些不知所措。「你這是在做什麼?紳士不會一直抓住女人的手,尤其是在他們之間毫無情素的時候!」
他笑眯眯的看著我。「如果文字無法安慰到妳,為何我不採用行動呢?毫無情素這點我倒覺得可以用友情取代。」
「這個行動和想法非常不可取啊!先生!」我紅著頰面,紅的有如夕陽旁的彩霞。儘管用力抽回手,明知道這是他頑皮的戲弄之一,我還是察覺到自己的慌張失措。
「我明白妳的焦慮,不過即使是紳士的我也無法收回剛才那個安慰的吻,任何人都不應該讓一位端莊的淑女流淚,或者哀傷。在對岸曾有人告訴我,淑女有如夜晚湖面上的優雅月亮,那又何能使月亮流淚呢?」
我不想搭理他的話。「我得走了,我的兄長可能還在酒館裡與其他酒鬼一起喝的爛醉如泥。」所以我看了他一眼便匆匆的走出酒館,往村子中心走去。
顯然,這樣失禮的走離無法驅趕他。奧蘭達先生依舊面不改色的跟上我的步伐,來到我的身旁。
我試著悄悄的在他臉上或是眼神中尋找不耐或是斥責的神情,但除了樂不可支的神情之外,我沒發現其他的。
伯尼爾村很小,所以我們很快就到了村中最好的酒館。在外頭,紛擾的噪音鼎沸的引人髮指,大呼小叫的聲音此起彼落,酒杯碰撞的聲響更是格外刺耳。
我看了奧蘭達先生一眼,他面色嚴肅,伴隨著沉默看向酒館,我立即明白他並不喜歡這種氣氛。畢竟裡頭的人多半毫無素養和家教,大多都是膚淺粗俗的農民。
「你可以在外等我的,先生。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他望了我一眼,然後搖搖頭,表示出他的不放心。
「裡頭的人肯定是一些神智不清的酒鬼,怎麼能放妳一個人進去,當心妳被一些心懷不軌的人騷擾了!不行!我的警慎告訴我必須陪妳一同進去。」他搖搖頭,因擔心而困擾的皺眉模樣逗的我忍不住失笑。
「那麼我該擔心你嗎?你難道不會遇到心懷不軌的陪酒女嗎?那時我該如何制止你的慾望?」我笑說,他則感覺受到了侮辱又或者是玩笑,臉部漲紅了起來。
他詫異的看著我,彷彿不能相信這種話是由我口中說出的。剎那間,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行為太過了,這樣會觸怒他的底線。
不過他只說道。「妳怎麼會這樣說呢!亞農小姐,我在妳心中應該不是那種對情欲無法控制﹑思想污穢不堪的人吧!所以我現在選擇相信妳是在戲弄我,我說得是嗎?」
我放下了因他懸住的心,展露微笑。「完全正確,先生。你絕不是那種粗俗不堪,毫不可取的紳士,你只是保有太多的童心與好奇了,所以這次的戲弄算是我的回敬。」
他反之而大笑,潔白的牙齒襯托出他眼中的那股黛青般的色彩。
「我喜歡妳的玲牙俐齒,這讓我對我們往後的交流相處更加感興趣了!」
「很高興你如此愉悅的盼著我們之後的相處,不過先生,我得進去找我的兄長了,一刻也不能延遲。」
我們一進去,在狹窄的一樓中,我不用多久就看見了尤利爾跟黑伍德小姐在角落的桌子處。
尤利爾果真喝的酩酊大醉,他興高采烈的一直向在他身旁的黑伍德小姐高談闊論他的厲害以及聰明,一想到他說得內容,我就面紅耳赤。
陳腔爛調一向無法吸引我知心好友的興趣,不過這回,我看見了她興致勃勃的聆聽著尤利爾的一字一句,彷彿他說的話是那般的風趣。
我二話不說的立即走向他們,黑伍德小姐很快就注意到我們的靠近,便起身朝我打招呼,並向奧蘭達行禮。
「妳好嗎?丹妮。這位是?」她語氣中那股愉快的音調令我不禁苦惱原因。
奧蘭達先生點頭致意,視線在我美麗的朋友身上停留了很久。
「他是我父親朋友愛德華·傑諾頓先生的次子。奧蘭達•傑諾頓先生。」我解釋道。
「你好,傑諾頓先生,我是丹妮的朋友,葛雷琴•黑伍德。」葛雷琴熱情的說,奧蘭達只是平淡的再次點頭,並親吻了她的手,那雙漂亮的碧眼悄悄的在她身上來回打量。
我們很快就將視線轉回到有些神智不清的尤利爾身上。我看了看有些失神的他,並向他們要求讓我跟他獨處一會,奧蘭達先生跟葛雷琴都順從的到一旁交談。
我坐到尤利爾身旁,他察覺到我的靠近,才將眼眸轉向我,然後露出輕蔑的笑容。這笑容令我心痛。
「父親派妳來的?來監視我的嗎?」他說,又喝了一口麥酒。我制止他的行為,希望他少喝些,以免引發頭痛想吐的感覺。
他甩開我的手,將酒喝掉了一大半。接著他又望向我,然後皺起眉。
「.......我知道你們一直都以我為恥,妳以為我不知道嗎?那些眼神惡毒的像是馬上能至人死地的毒藥,那些刻意避開的行為比你們那些虛偽的關心還有明顯!妳也是嗎?妳也是那種卑鄙的虛偽者嗎?」
他這一番話使我驚愕了張大嘴,我知道他一直看在眼裡,只是沒想過他會如此在意。我雖然愧疚,卻鼓起勇氣想要解釋和反駁他的控訴。
「那你呢?又為何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我們是多麼的痛苦﹑因你而備受折磨!你有那麼一時思考過嗎?父親是如此對你好,你是怎麼用你那驕傲的自負回敬他的!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想責怪我們,你又何嘗不想想你自己的作為。」
「夠了!騙子!」他被我這樣的羞辱,臉上染盡了不悅紅暈,他抿著雙唇的樣子就像個充滿怒氣的矮人。
「你們不尊重我,不曾理解我的感受,就在剛才,黑伍德小姐提議我到在塔斯克頓的桑頓萊亞德大學繼續發揮我的才能,而我也興然的接受,因為這樣我就能擺脫這裡,擺脫你們!」
他朝我怒不可抑的大吼,在我訝異之時,我發現奧蘭達先生跟葛雷琴正在不遠處謹慎的看著我們。
葛雷琴怎麼會如此為他付出這麼多?還給予他這樣好的提議,即使她善良,對人慷慨,這也未免太大的恩情了。
「她真的如此提議嗎?」
「我句句屬實,那又何必說謊。」他哼了一下說道。
我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應對。如果他去了大學,我們的確可以獲得喘息,但經濟狀況不允許我們有更大的開銷了,我絕不會讓葛雷琴支付經費,如果想獲得安寧,我得自己著手。
但我突然感覺哀傷,他畢竟是我的家人,遇到這種事情我仍舊不捨。「我明白了,也尊重你的決定。即使這帶給我很大的震驚和哀傷,我還是祝福你,親愛的尤利爾。」
他見我沒有他預料中的那樣狂喜不以,顯得有些訝異,但不足以改變他的選擇。
我在麻木卻又激動的情緒下親吻他的兩邊臉頰,並叮嚀他得早日回歸告知父親,畢竟葛雷琴的提議是打算這個週末就讓他可以啟程。
他沒有作任何表達。
我讓他繼續飲酒作樂一下,這個放任雖然讓我決定很不妥,但一想到他可能之後很難觸碰到他所喜愛的東西,就決定隨他一會。
我走到奧蘭達先生跟葛雷琴面前,就發現奧蘭達先生對尤利爾有著明顯的蔑視,他看不起他那個隨意發怒的脾氣,和使我傷心難過的行為,這使我無奈。
我一到葛雷琴面前便止不住感謝,我讚揚她的善良與美好,還有她大方的提議。她只回我,令兄喜愛知識,不上大學很可惜,她剛好有熟識的教授可以讓他一同進大學學習,所以就問他願不願意。
當說起費用,她也義不容辭的說要負責,不過被我婉拒了,目前來說,我們已經欠她太大人情。
她明知道我不會答應此事,仍依舊堅持一定要負責,頓時之間我啞口無言。她看我默不作聲的呆住,就笑著決定回去陪尤利爾發愁或是聊天,並保證我會讓很快他回去。
我很快就知道自己敵不過她,只好以她暫時負責當作妥協。「.......謝謝妳!甜美善良的葛雷琴,我的感謝到此都無法說完,就讓我用最真誠的擁抱代替一切話語吧。」說完我們便擁抱在一起。
「我只是舉手之勞,沒有什麼值得如此大的感謝。親愛的朋友,我無法再見到妳如此憂愁了,我也無法再看那位先生一錯再錯了,上大學對他有幫助,或許能讓他煥然一新!」
她就是如此觀察力敏銳,並且能找到方法解決他人痛苦!多麼善解人意的女孩啊!
「謝謝妳!我代替我父親由衷的感謝妳的幫助與關心!」我擁緊她,並且祝福她。
「如果妳真想道謝,等妳哥哥一上大學就與泰勒小姐一同來羅德公館見見我吧!我可思念與你們的交談了。」她笑說,我開心的接受了這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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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葛雷琴後,我與奧蘭達先生回到村中牽回澳奧蘭達先生的馬匹,接著走到返回海角房屋的路上。我還是按捺不住欣喜與失落,這兩種互相排斥的情感在我心中交戰,十分令人難以承受這份壓力!
奧蘭達先生不到多久又率先開口,打破了惱人的沉默。
「所以如此一來,令兄......要去上大學?」他的語氣有著需要最終確定渴望。
我點頭,露出矛盾的微笑。「是的,就在離這裡很遠的塔斯克頓,黑伍德小姐的朋友在桑頓萊亞德大學擔任教授,借此帶尤利爾一同去那。」
「黑伍德小姐的大方與好心實在令人讚嘆。噢,讓欣喜抹去妳的憂愁吧!亞農小姐。不必一直愁眉苦臉,現在的轉機不正是妳一直期望的嗎?令兄將會受到更好的教育與禮儀。」
「身為家人,我依舊有著不捨。」我說,奧蘭達先生微微一笑,與我一同走到顛簸的小路上,不遠處海角上的房子閃耀著屹力不倒的光芒。
我一邊走著又不禁思索起來,到目前為止除了葛雷琴,沒有任何貴族小姐願意與我哥哥相處,不只是因為他的自大,更是因為他錢脈不廣。葛雷琴這番作為,到底是為何?
回到房子中,裡頭的鋼琴聲優美的足以使鮮花綻放,蝴蝶與蜜蜂愉快飛舞。那股聲樂如此美而細柔,彷彿天使降下了屬於天界的音符。
奧蘭達先生又驚又喜,那股彷彿見到稀奇美妙之物的表情,讓我立即明白他也是個喜愛音樂之人。這點使他一聽到梅蘭妮的琴聲,便興沖沖的邀我趕緊入屋,以免錯過任何一曲。
他一進入客廳,便站在離眾人不遠的地方仔細聆聽。梅蘭妮有著音樂方面的才藝,很多貴族家庭喜愛找她去表演,但即使擁有才華與美貌,沒有錢脈,這些還不足以吸引貴族的紳士們。
我看了坐在沙發上,陶醉在她的樂曲中的卡特威廉跟站在我身旁的奧蘭達•傑諾頓,或許他們兄弟會是不一樣的。
曲子一落,卡特威廉第一個站起身拍手並讚揚梅蘭妮的琴技與能力。他說她的纖細的手指在鋼琴上神乎奇技的技法令人驚嘆,琴聲無人能擊,甚至還邀請她下禮拜到府上表演,這讓梅蘭妮與媽媽都興奮的不得了。
奧蘭達先生邊微笑拍手,邊低下頭對我說。
「亞農小姐,妳姐姐的超高技巧可能達到了卡特威廉對音樂極高的品味了,當然——也同時擄獲了我兄長的關注與心。」他笑著說。
我拍著手看他,微微一笑。「噢,聽到如此好的消息,我真是極高的榮幸。不過我得自豪的說一聲,在我這幾年以來,我相信沒有任何女孩的琴技可以比的過我親愛的梅蘭妮。請原諒我的自傲,不過我想這是大家心中公認的事實。」
他發出爽朗的笑聲,搭配那雙漂亮又頑皮的眼珠,實在好看至極。我不禁好奇著,他是否有追求的對象?如果沒有,他又會考慮誰?
「噢親愛的梅蘭妮,妳的曲子彈奏的真是淋漓盡致,美妙無比,我的雙耳彷彿聽見天堂的樂譜,心彷彿盈滿幸福。」
傑諾頓先生高興的讚美了梅蘭妮一番,然後遺憾的表示他們得返回伊薩拉了,畢竟他還要準備讓他兩個兒子搬到在坎瑞斯基附近的費茲羅拉德府。
有一段時間可能會因為籌辦宴會而忙的不可開交,不過他還是熱情的邀請我們,當兒子一搬好就邀請我們先行做客。
爸爸當然不亦樂乎的答應了,而媽媽因為察覺卡特威廉•傑諾頓對梅蘭妮的好感而感到樂不可支,但她隱藏的很好,正常人還以為她的反應十分冷淡呢!
全家人都到外頭打算目送他們離去。卡特威廉已經明確的表露自己對梅蘭妮的好感,因為在離去前,他的視線沒有離開她任何一秒。傑諾頓先生跟父親握了握手,然後說明自己此趟來的愉悅讓他非常開心,也很可惜無法見到長子尤利爾。
奧蘭達先生在上馬前,避開眾人注視的走到我的面前,他親吻我的手表示告別,然後也表達出自己期待我跟梅蘭妮的到來。他是第一個如此善待我的男性,同時也是第一個知道尤利爾惡性,還願意與我保持友誼的男士。
我感謝上帝讓他與我見面,同時也祈禱我不會失去他。
(暫完,歡迎通知 借點子&接續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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