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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股別於酒窖沉澱著淡淡果香與橡木的氣味,在這片僅隔著一片薄紗之後的空氣中,難以言喻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還和著一點她所熟悉的下水道的濕霉味,只是沒那麼濃重。空氣中懸浮著一些細小的碎屑,好像是乾裂的稻草或是粉塵,偶爾在光線的折射下如落葉一般地飄過,讓細碎的影子斜射而下。
然而穿過了那些,光線忽然就刺眼了起來。
眼前是一片難以想像的廣大空間,雖然不到一望無盡,但也足夠令菲莉絲發出讚嘆。
一些高懸在洞頂的裝置為這巨大的地下洞穴帶來了光芒,照亮了構成洞穴遍佈林立的深黑色柱狀岩石。那些石頭曾經是液體──岩漿,從地底噴湧而出。菲莉絲從書上看過關於這些東西的事情,書上說岩漿最高能噴發到幾乎五百呎高,但那會幾乎會摧毀附近所有的東西。
菲莉絲放下了岩漿的事情,向遠處望了出去。人們憑著光亮在漆黑的岩石上鑿出了洞穴,或搭起橋梁,把一片一片本來彼此相絕的黑色峭壁連接了起來,好像螞蟻一般地在上頭行走,繁忙地往來而去與地上幾乎無異,甚至猶有過之。
這些在黑岩中鑿出的街道,就像是被一雙笨拙的手給胡亂穿起的粗線,不只左右轉,還時常上下交錯,一點規律也沒有,好像隨心所欲地四處繞轉;偶爾有人從一旁鑿出的橋拱上經過,偶爾也有人從更底下的隧道中探出頭來,或從斜坡上走下,所有能想像得到能夠讓人落腳的空間,都在建設這座地下城的巧匠手中盡力地擠滿了人。
人,不只是人。
有些「人」的身上覆蓋著柔軟的皮毛,甚至是棘狀的鱗、細緻的絨羽,有些高得像是山一樣,卻也有矮得比他們所牽著的山羊還嬌小的傢伙;大部分的長相幾乎就如人類一般,但也與一般的人類明顯有所區別,像狼、像貓、像蜥蜴、像鳥,突出的顴骨與嘴部散發著濃濃的野性,即使有著似於人類的長相,但那些特徵卻也一再地告訴著少女──這些「人」並不是人類。
「森夏姊姊──」
菲莉絲忍不住呼喊著森夏的名字,讓喜悅隨著迴盪在地下城的讚嘆一同湧出。森夏則是驕傲地向她微笑。
「很大吧?」
菲莉絲沒有回答,只是深吸了口氣。一切新奇的見識讓菲莉絲連眨眼也捨不得,但在震撼的衝擊過後,比這雄偉的一切都還要讓菲莉絲感到驚嘆的,是這裡的寧靜。
寧靜──說是寧靜,卻不是毫無聲響,就像是某種巨大生物正沉穩地呼吸著,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溫和卻又龐大,雜亂卻又一致;整座城市所發出的聲音就像被那巨大黑暗的空間給稀釋了,包括菲莉絲的呼喊聲,它們成為了一體,一同被混合成城市之心微弱卻堅實的心跳。
撲通。菲莉絲幾乎要敞開雙臂放聲大喊,但她剛才已經做過了一次。此刻,她覺得自己彷彿屬於這裡──儘管她知道自己並不會在此處久留,而且森夏姊姊肯定不會同意自己再窩回地底裡了。
菲莉絲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刻,然而,即使是在這一切都淡去的瞬間,那抹在光線之中灑落的紅色依舊耀眼地讓她無法讓她忽視。
她一直都如此耀眼的,不是嗎?
「小──菲!」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森夏已經從某條彎彎曲曲的通道溜了下去,毫不羞澀地在人群的前方用力地揮舞著雙手,向菲莉絲的方向大喊著。
罩著斗篷的森夏讓她本來就嬌小的身形顯得更加地矮小,就像是簡單地用繩子紮出了頭部的那種布娃娃,燦爛的笑容讓森夏藏在兩頰之下的犬齒尖銳地露了出來,就好像是貓在微笑──
如果貓有笑容的話。菲莉絲心想。而且,如果是森夏姊姊,比喻成狗或狐狸的話或許會貼切一點,畢竟書上都說貓都是很冷酷的生物嘛?而且……
菲莉絲抿嘴嗤嗤地一笑。確實是比較像狐狸。
「這裡是什麼地方啊?森夏姊姊?」
菲莉絲過了一會才找到了路下去。她一面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小心地鑽過人群間的縫隙,跟在森夏的身旁好奇地發問。
「喔!這裡啊?小菲最熟悉了不是嗎?」森夏踮了踮著腳尖,朝著菲莉絲張開了手,裙襬和斗篷頓時像交錯的花瓣那樣盪了開來。森夏自顧自地望了一眼天空,用夢幻的語氣說道:「這裡啊──是地底下的世界哦!」。
「地下的世界?」
雖然這幾乎就和沒有回答一樣,但「地下」這一個說法,對菲莉絲來說卻具有特別的意義,讓菲莉絲的眼睛為之一亮。
菲莉絲轉頭看了看周圍熙來攘往的人群,一陣緊密的親切感不禁油然而生;但森夏卻只是搖了搖手,說:「對啊,唉,但和小菲不一樣啦。」
「咦?不是嗎?」菲莉絲錯愕地問。
「當然不是囉。」森夏噘了噘嘴說:「這些人想上去就上去,想下來就下來,有些人在雲朵上出生,有些人一張眼看見的就是青翠的草原,也有人在家鄉的時最好的休閒是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發呆,當然了,也有人是來自比這更深更深的地底下。真要說這些人有什麼共同點──呣,該怎麼說呢?嗯,就是……」
菲莉絲期待地吞了口口水,試探性地一問:「就是?」
「那就是──這裡的人都是壞人!」
菲莉絲瞬間倒抽了一口氣,她幾乎能夠感覺到整個城市在傾刻間都在注視著她們──儘管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那樣,但只存在於想像之中的巨大目光,卻幾乎就要把她給壓倒了。
菲莉絲伸手揪緊了斗篷,倒縮著肩膀,不過身為始作俑者的森夏反倒是渾然無絕似地拍了拍手,為自己絞盡腦汁得出的答案拍案叫絕,忍不住在大街上哈哈大笑。
「哈哈!對啦!這裡的人都是壞人!如果不是一些被警備隊給追著跑的壞傢伙,又怎麼需要在地下躲著不能見光?這些人不是腦子不好使的罪犯,就是惡劣得叫人一眼生厭的傢伙!小菲是好孩子啊!所以和這些人不一樣!」
「呃、啊?是這樣嗎?不對!別再說了啊!」
然而森夏從來就不是那種會聽得進勸的人。她忽略了菲莉絲的話,自顧自地說道:「嘿嘿,對啊!當然是這樣,而且啊──」
森夏忽然一停,用力地甩開了斗篷,將手給高舉了起來,試圖營造出戲劇性的效果,然而卻只是嚇到了一旁拖著小貨車的山羊,還順便遭了幾個險些被波及的路人們的側眼──這還沒算上商品差點被森夏甩盪的斗篷給弄翻攤販們怨懟的眼神。菲莉絲開始懷疑自己當初在芮恩森林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
森夏無視了所有敵視的目光,渾然入我地陷入了陶醉。她自信地挺出了胸膛,傲人的胸圍把斗篷的繫繩處給撐得鼓了起來。她抬起了下巴,說:
「森夏在這裡,可是出名的大紅人哦!」
大紅人?菲莉絲與和他們擦身而過,出於好奇而停下的男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只見那個男人皺著了眉搖了搖頭,然後就嘆了口氣繼續趕路去了。
菲莉絲掩嘴強忍住了笑意,說:「看來好像是這樣沒錯呢?」
「嘿嘿,對吧?森夏可是很有名的……啊,這可不代表森夏是壞人!不過和森夏做生意的很多都是壞人就是了,呼呼,小菲也知道的。」
「噗,嗚呼……是啊。不過我們來到這種地方做什麼呢?我們應該不是那種……會被警備隊員給追著跑的人吧?至少我是不知道。」
「什麼?小菲為什麼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森夏?該不會是在懷疑森夏瞞著小菲做了什麼壞事吧?」
「不能怪我去懷疑吧?」
「哇啊!什麼嘛!森夏不是說過森夏不是壞人了嗎?還是小菲是在擔心變成壞人?哼哼,果然很單純呢,小菲。」
森夏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提起了腳步在蜿蜒的街巷中輕快地前行,宛如一陣紅色的清風。菲莉絲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她既不想被丟下,也沒有足夠拒絕自己停下腳步的理由──和家人待在一起,還需要什麼天大的理由嗎?
儘管不擅長,但菲莉絲還是緊跟著森夏在人群之中穿梭。森夏的腳步輕快又飄搖,像霧又像羽毛,只要稍微一閃神,就幾乎消失在視線中,讓菲莉絲追趕得很吃力;不過在苦苦追趕的同時,菲莉絲的好奇心仍然沒忘了要貪婪地觀察沿途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們。
與地上的洛蘇比城不同,地下城這裡的類人種族,比例遠比地面上要來得更高了一些,但大多數還是普通的人類;可即使只是人族,他們身上不同的變化也足夠讓菲莉絲反覆地咀嚼好一陣子。
北方王國的人們都有著火紅的頭髮,綠色的眼睛,即使來到了南方,身上的衣著還是保有著他們在北方森林中的特色,其中最顯眼的大概就屬他們嚇人的身材了,要是她出生在北方的話,一定會被認為是得了侏儒症的小孩吧?
菲莉絲搖了搖頭,繼續追上了森夏,沿途張望著。
塞利妲人並不是一種人種的統稱,而是一種文化的統稱,大抵上只要在無盡群山生活的人們都是塞利妲人。
塞利妲人的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一種猶如他們出身的深山般神祕的氣息;或許是他們妝飾自己的方法?又或者是他們的步伐總是輕盈得無聲無息?不過菲莉絲認為是他們戴著的那頂寬帽子。
塞利妲人總是戴著用植物編織成的寬沿帽,除了帽子以外,帽沿也用著各色的刺繡絲綢圍在邊緣,長長地垂下,將臉給遮了起來,做為身分的彰顯;雖然偶爾還是有看見他們露臉的時候,但他們似乎不太熱衷此道。菲莉絲轉頭,臉忽然倏地一紅。
相比將全身都用布料包裹著,甚至用絲綢將臉遮起的塞利妲人,來自日出之國的伊蘇利德人們,在服飾上就顯得太過裸露了一些──就算以一般人的角度來看,那也太超過了。
幾乎可以說是兩條布的東西,是他們身上僅有的衣料,而那兩條布的功用也僅僅是為了裹住重要部位而已,剩下的,就只是些根本不具遮蔽身體功能,只是為了襯托他們健康深色肌膚而顯得更加煽情的金屬鍊飾,而他們姣好身材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著鍊飾上頭的金屬擦出聲響,並隨之搖動。這樣赤裸地宣示著海洋民族奔放民風的方式,讓菲莉絲即使只是擦身而過,都害臊地一陣臉紅。菲莉絲低下頭去,匆匆地向前。
儘管眾多奇異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了菲莉絲的目光,但菲莉絲仍沒忘記提起腳步前行。她很慶幸自己平常看了夠多的書,雖然只是一些故事,以及繪有插圖的圖書,但如果不是這些書先帶領她認識了這個世界,恐怕她就會在驚嘆之中少了多可以琢磨對照的樂趣了。
不知道是這段走馬看花的時間流逝得太快,還是森夏的腳程比想像中要來得快得多,少女們很快就再度停下了腳步,而菲莉絲可以很肯定的是,這並不是她的森夏姊姊又迷了路,而是她們已經來到了某個必須停下的地方。
森夏在一處像是店鋪的地方停下。在黑色岩石上刻鑿出的店舖外頭,階梯上堆置著一個又一個棕色的甕,可能是密封得不甚完全的關係,陣陣的草藥香味從甕裡頭和虛掩的門縫中傳了出來,看得出來店舖裡有人在走動。
菲莉絲深吸了口氣,她立刻就能分辨出幾種氣味。八角,茴香,肉豆蔻、丁香,乾燥的鼠尾草和紫根草,還有幾種比較淡的她分辨不出──呃,怎麼偏偏她想得到的,幾乎都是食用香料的味道?
就在菲莉絲還沉浸在香氣的猜謎中時,森夏就先拍了拍臉頰,挺起了胸膛,二話不說便大喇喇地從正門走了進去,讓菲莉絲錯愕地呆愣了一陣,才從後頭趕上。
「唷喔!客人啊!歡迎!」
一個爽朗的歡迎聲在森夏踏入了店門口後立刻就傳了出來。雖然有些尖銳,但聽得出來是某個男人的聲音──身材非常矮小的男人。
有個身材矮小得過頭的男人,正在與一個體表上附滿了蓬鬆皮毛的類人族交談著,好像是塞利妲的犬狼族,雖然沒有穿著那副拘束的服裝,但他的帽子就放在一旁。
菲莉絲踮起了腳尖想看清楚老闆的長相,不過他的身材實在是太矮了,以至於他甚至得靠著一張長蹬,才能夠剛好把那顆蓄滿了鬍渣的腦袋探出櫃台。菲莉絲湊過去瞧了瞧,能看見他試圖保持整潔,卻依舊襤褸的服裝,掛滿鬍渣的下頷隨意地被修剪過,還有一對銅鈴般斗大的藍眼睛正圓睜著。
是個地精,菲莉絲可再熟悉不過了。
「嘿!客人啊!這裡可是整個洛蘇比商品最──齊全的草藥店!要香料?不用再去和日出之國的裸體變態打交道,要草藥?和那些連臉都看不見的傢伙做生意又怎麼能安心?無論要找什麼,都不用再去其他地方!布克商團的草藥舖絕對能滿足你一切的需求!嘿,不是我在吹牛,大概整個塞莫達斯也找不到第二家像我們這樣的……呃?呿,什麼嘛?居然是小鬼?」
地精男人澎湃的熱情,在看見了進來的兩位少女後,忽然就消洩得一點不剩,彷彿他一開始就這麼冷漠一樣。
菲莉絲立刻就意識自己並不是受歡迎的對象,但森夏卻只是絲毫未覺似地堆起了笑容,回頭對菲莉絲眨了眨眼,一附盡在我手的模樣,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翹首等待。
地精男人掃興的模樣只維持了一瞬,他立刻回過頭堆起了微笑,和藹誠懇地和眼前高大的犬狼族人攀談著生意,在握手成交之後,也是笑盈盈地目送了他離開;不過在送走了犬狼族客人後,地精男人並沒有像森夏想像的那樣,以相同的熱情來接待她們,他只是從桌子胡亂堆放的書堆上,摸出了一本像是帳本的東西,接著就翹起了腳,捧著帳本把兩位少女晾在了一旁,埋頭點起了帳來。
「森夏姊姊……」
「再等等。」
菲莉絲瞅了眼地精男人,說:「可是他好像不想理我們……」
「再等等。」
森夏攔住了想要上前的菲莉絲。森夏的臉上雖然堆滿了心平氣和的微笑,但菲莉絲可以看到她的嘴角卻已經止不住一抽一抽地顫動著。菲莉絲明白森夏只不過是在賭氣罷了,但卻也因為自己怯於開口,而只好選擇了沉默。
洛蘇比身為關口都市,讓它聚集了眾多的旅行者與冒險者,而草藥店是僅次於神殿和荒郊地城以外最受冒險家與旅行者們歡迎的地方。
客人不斷地來去,菲莉絲已經數不清楚究竟有幾個人用奇怪的側眼看過她們,讓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感到了絕望,但森夏卻始終抿著嘴不肯開口,只是艱難地維持著那隨時會崩潰的笑容,好像只要開口就代表著投降。所以森夏只是一個勁地猛瞪著往來的客人,然後再一個個地送走他們。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儘管菲莉絲認為自己並不是辦這件事情的最佳人選,但她還是花了點時間調適了一番心情,在看準了一個客人前腳剛離開的空檔,終於鼓起勇氣走上了前──她早該這麼做了,不是嗎?
「那個──」
「妳是迷路了嗎?」
「咦?不、不是……」菲莉絲沒什麼把握地說。
只見地精男人連眼睛也沒眨一下,只是語氣冷淡地說著:「我們這裡不是孤兒院,不負責照顧小鬼的生計,我不缺什麼也不會的打零工。」
「咦?我不是來找工──」
「啥?妳既然不是來問路,又不是來找工作,也不是來要飯的,那妳就是想偷東西囉?不,我看倒也不太像……啊!妳們只是單純有偷竊癖的神經病吧?正在治療中?」
「喂!不準這樣對小菲說話!矮冬瓜!」
一旁的森夏氣得爆跳了起來,直指著地精男人渾圓的鼻頭破口大罵。然而地精男人卻只是冷靜地轉過了眼睛,那對銅鈴般的大眼轉而不耐地怒瞪著森夏。
「妳又是什麼傢伙?來幹什麼的?妳也是神經病嗎?」
如果依照以往森夏的個性,這番話不僅只是火上添油,更可能是直接灑上火藥粉的程度。也許地精男人是想通過尖銳的諷刺而達到令人知難而退的效果,但菲莉絲很清楚,這絕對不會有用。
然而,就當菲莉絲這麼想的時候,聽到了這番話後的森夏卻是反常的冷靜。森夏雙手環臂捧在了胸前,高傲地噘起了嘴,輕蔑地回道:
「哼,連森夏也不認識?真是可憐,這樣卑微的傢伙居然還敢自稱擁有塞莫達斯商品最齊全的草藥店?」
盯著帳本的地精男人臉色忽然一變。他抬起了頭來,抓起擱置在一旁的粗框眼睛,仔細地擦了擦戴上,通過撐起了短小的上半身往前一傾,好像是想仔細看清楚森夏臉龐的輪廓。
地精男人瞇起了眼,目光銳利,但森夏倒也不躲避,就只是驕傲地抬著下巴,任由男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身體遊走著,彷彿很習慣這樣的事情。地精男人就這樣端詳了好一會後,才捏著一搓下頷的鬍渣,說:
「紅髮綠眼,卻長得很矮的北方女人,加上那種自大不可一世的口吻──妳是想說妳是那個『芮恩森林的魔女』嗎?」
「咦?」
芮恩森林的魔女!在一聲驚嘆中,只見森夏不慌不忙地挺起了胸膛,自信地點了點頭,對這個聽上去就有些誇浮的稱號一點也不害臊,甚至還有些得意。
「嘿嘿,是啊!既然知道了還不向森夏道歉?森夏可是魔女喔!快恭恭敬敬地用那雙小短腿下跪磕頭吧!這樣森夏還能考慮原諒小矮子,呼呼!森夏可是很寬心的一個人呢。」
森夏膨脹的自信讓菲莉絲不禁感到一陣窘迫,但那副煞有其事的模樣,卻又讓菲莉絲多少產生了一點期待。
森夏姊姊的個性是很古怪,菲莉絲也知道,但她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卻往往又可靠得很少出錯,有時候菲莉絲甚至懷疑過森夏懂得如何預知未來,但當然那不是真的。
菲莉絲吞了口口水。
只見地精男人靜靜地摘下了眼鏡,擦了擦後放回了自己的鼻樑上頭。菲莉絲深吸了口氣,開始思考著,面對擁有森林的魔女稱號的森夏,這個男人會回應些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
地精男人淺淺地一瞥,便回過頭來,繼續自己手上未完的工作,眉宇間透露出的沉重疲憊,明顯是來自於經營店面的壓力,而非森夏的氣勢的震懾;這樣的失算,令即使總是對自己有著十成十把握的森夏,還是不得不對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感到一陣猶豫。
只見森夏有些氣憤,卻又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猶豫不決地朝地精男人揮舞著拳頭,說:「喂!小矮子?嗨?呃……森夏是可魔女喔!魔女!森林的魔女!」
「嗯,我聽到了。」地精男人點了點頭說。
「呃,那麼,小矮子不該──表現出一點,呃,對魔女──對森夏的──敬畏──之類的?」
「敬畏什麼?」
「唔,至少也該說聲:啊──小人真是有眼無珠啊!居然沒辦法一眼認出在草藥學界有著魔女之盛名,大名鼎鼎的森夏大人啊!請讓卑微的在下啊!敬上最誠摯的歉意,好好補償、招待森夏大人一番啊──什麼之類的?」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森夏是魔女啊?」
地精男人嘆了口氣,從帳本中再次抬起了頭來。
「喂!妳!」
地精男人的手指凌厲地一劃,指尖停在了菲莉絲的方向,好似一支射去的令箭要直直戳向菲莉絲的鼻頭。菲莉絲慌忙地縮起了肩膀,指了指自己,應聲道:「我、我嗎?」
「不然還有誰啊?遲鈍的蠢貨。」地精男人不悅地說道,無視了森夏抗議的高喊。地精男人歪著鼻子,哼了一聲,說:「妳跟這森夏森夏不停的傢伙是一夥的吧?妳說,這傢伙那像是什麼魔女啊?」
「什麼!居然──」
森夏哼了一聲,但她並沒有直接發起脾氣,而是氣沖沖地撇過了頭,轉而猛盯著菲莉絲,毫不懷疑地期待著身為家人的菲莉絲會給予自己最全力的支持。但菲莉絲望著氣呼呼的森夏,卻只是難掩笑意地乾笑了兩聲,尷尬地說:「確實……不太像。」
「嗚哇啊啊啊!小菲啊!」森夏慘叫。
「瞧,連自己人都不買帳了,妳就別再裝神弄鬼了吧。」
「噗……不過,雖然這麼說,但是芮恩森林確實是──」
「要我趕人還是自己走出去?」菲莉絲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地精男人沒讓菲莉絲有那個機會,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帳冊,斜著眼不悅地說:「選一個吧,別妨礙我做生意,不過我不會再問妳們第二次,因為我只要吹吹口哨,就會有一群人衝進來料理妳們,我可不管他們會怎麼對待妳們,這裡可沒有那一份操蛋的法律管轄。」
這份恐嚇確實嚇倒了菲莉絲,並不是因為她看過太多奇怪的故事,而是她聽過很多和她們做生意的人親口敘說的一些事情──通常故事的主角下場都不是很好,而地精男人剛剛所說的,好像就是她聽過的某種故事的開頭……殘忍的那種。
菲莉絲緊張地吞了口口水,開始張望著該從那裡逃跑最好;但比起菲莉絲的驚慌無措,森夏倒是顯得有些過於冷靜了些……不,她根本沒有緊張。
森夏昂起了下巴,高傲地哼了一聲,解下了背包開始摸索著。
地精男人一皺眉,推了推眼鏡,提高了嗓音說:「喂!妳還不走啊?沒聽見我要做生意嗎?當真不怕死啊?怎麼?難不成還想拿找睡袋出來嗎?」
「哼,做生意?沒有了這些你要怎麼做生意?」
「妳這該死的小鬼說什──」
就在地精男人準備破口大罵十,森夏拿出的一包東西令他忽然止聲。負責打理所有行李的菲莉絲,一下就看出那包東西是她從芮恩森林的溫室裡頭打包出來的眾多種子之一,而且是森夏姊姊花了最多時間的那一包。
說起來,在把努力的一切都埋葬在那個沒有希望的城市時,森夏姊姊一定很難過的吧?對森夏姊姊來說,那並不僅僅只是一個破敗腐爛的都市,那裡是她的家,她的安身之所,一個小小的夢想棲息之地,儘管對菲莉絲自己來說也是,但如果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就得先放棄一些東西。
森夏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露出了奸巧的微笑。地精男人雖然愣了一陣,但倒也沒失了方寸,只是把眼睛給瞇成了一條線,不以為意地說:「怎麼?妳拿著那包東西想幹嘛?妳們真的有錢的話,我是不介意和妳們做生意,但你得先讓我看看籌碼,我再決定要不要把剛才的事情給一忘置之。」
只見森夏狡詰地一笑,聳了聳肩,走到了櫃檯前方解開了袋子,在一個大袋子之中有著數十個捆好的小袋子,每一個都是一個掌窩的大小;然而,在森夏解開了袋子之後,袋中迸發出來的淡雅草藥香氣,卻讓地精男人的眉頭深鎖了起來。
「這是……」
「這是森之魔女的煉金術,奇蹟的展現,古老知識的現代化結晶。」森夏驕傲地抬起了下巴,拿出了一顆種子,說:「是真是假,自己確認就知道了──如果小矮子真的有小矮子自己說的這麼厲害的話。」
地精男人咂了咂嘴。雖然他對森夏的挑釁很不屑一顧,但卻無法忽視眼前的那一袋種子。他湊上了前去猶豫了一陣才說:「拿來!我瞧瞧……」
森夏得意地鬆開了手,任由裝著種子的袋子癱軟地垂在櫃檯上頭。地精男人倒也不客氣,直接一把拿過了袋子,將繫著袋口的皮繩給解了開來,倒了一些風乾的種子到白淨的瓷盤子上。菲莉絲頓時感覺皮膚有些刺痛。
地精男人掏出絲巾,擦了擦有著粗厚鏡片的眼鏡戴上,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像是縮小了幾唄。他收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邊的鑷子夾起了一顆種子,仔細地檢視著。
地精男人倒抽了一口氣。
「怎麼?如何啊?」森夏得意洋洋地問。
「居然能把瑪那之花的種子用風乾的方法保存?火花在上啊,這保存了有多少年了?妳是在那裡拿到這個的?」
「什麼啊?小矮人聽不懂通用語嗎?還是森夏要學小矮子呱呱叫呢?森夏不是已經說了嗎?森夏是森林的魔女啊,這點小事怎麼可能難得倒森夏?這當然是森夏自己曬的囉!嘿呀!不過是飯後的休閒運動而已!」
一再被挑釁的地精男人並沒有動怒,只是推了推眼鏡,注視著眼前名為瑪那之花的風乾植物種子。只見他的雙手在隱隱地顫抖,就像是手上捧著的是某種千鈞之重,卻又脆弱易碎的東西。
地精男人再度深吸了口氣,說:「我並不懷疑,如果世界上有誰能夠辦到這種事,那除了芮恩森林的魔女以外,就只有某個懂得使用失傳魔法的大法師了吧?不過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魔法,但卻比魔法還像是奇蹟。」
「嘿嘿,是吧?」森夏喜孜孜地說。
「但是──」地精男人忽然瞇起了雙眼,直視著森夏得意洋洋的眼睛,說:「芮恩森林的魔女從發跡到現在已經過了一百五十年,就算她七歲就開始就成為芮恩森林的魔女好了,那她也該有一百五十七歲了,就算是平均最長壽的犬狼族中特別長壽的支族,經過一百五十七年的歲月,也該是個中年婦女的模樣……而妳看起來也不像是龍族。」
「咦?龍族?耶!什麼呀?森夏才不是龍!雖然龍族好像很厲害,還能吐火的樣子,但龍的皮膚上都是鱗片,很難保養,都硬梆梆的!小矮子難道沒長眼睛嘛?視力不好嗎?森夏這一身柔軟光滑的皮膚──」
「是啊。」地精男人摘下了眼鏡擦了擦,沉著了氣低聲說道:「有著人類體形的妳,既不是龍族,卻又這麼年輕?所以妳到底是誰?怎麼會有這些種子的?還是在那裡讀到了魔女的手抄本,就自詡繼承了魔女的名號?不論是何者,擅自繼承了魔女名號的妳可是不會被這裡的人給放過的──妳知道魔女對於塞莫達斯人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咦?什麼啊!所以就說了啊,森夏是森林的魔──」
地精男人的雙眼冰冷地注視著森夏。因為是地底種族的關係,所以他們的眼睛也特別的渾圓,然而這一雙用來在黑暗中視物的渾圓眼珠,在直瞪著人看的時候卻加諸了不少壓力在上頭。森夏支吾了一陣,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是不該說出來的,但卻也想不通其中的關係,只好沒力地握著拳頭,結結巴巴地說:
「可是……森夏……森夏是森林的魔女啊?芮恩森林的魔女喔!魔女……哇啊啊!要怎麼說才好?為什麼森夏要和別人解釋森夏為什麼是森夏?森夏就是魔女啊!魔女就是森夏!這些種子就是森夏做出來的!小矮子到底想怎樣?好煩好煩好煩!」
「森夏姊姊。」
菲莉絲忽然走上了前去,握住了森夏的手,向森夏堅定地微笑,把森夏不斷揮舞的拳頭藏到了自己身後,挺身站了出去。
倒不是因為她特別勇敢,而是因為菲莉絲剛才已經看見了兩個彪形大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門外,用著敵視的眼神盯著她們。雖然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來做什麼的,但菲莉絲卻覺得那種眼神非常不妙。
所以,她必須做點什麼。
「森夏姊姊是我的家人,您認識的魔女,可能是在說森夏姊姊的母親吧?」
「繼承了森林魔女名號的家族後繼者?哼,倒也說得通。」地精男人聳了聳肩,說:「不過妳跟她絕對不是什麼姊妹吧?看那個頭髮與瞳色就知道了。啊……是領養的吧?」
「是的,森夏姊姊她──的媽媽領養了我。」菲莉絲斜眼看了看森夏,說道:「我很感謝魔女的養育之恩。」
「哼嗯,收養孩子?沒想到芮恩森林的魔女也會做出這種事嘛?」
地精男人瞇起了眼睛看了看,雙眼之中閃爍著一陣好奇的光芒──那是探索未知時的雀躍,菲莉絲忽然有種自己被當作某種物品打量的錯覺。
地精男人捻著下巴,開始上下打量著菲莉絲,菲莉絲頓時有種想要用斗篷把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給遮住的衝動,就像是塞利妲人的傳統服飾那樣。會不會是因為他們的祖先也很害怕別人的目光,所以把自己打扮成這樣呢?
「讓我想想──或許是作為飯票的代價?嗯,所以妳才會長得這副樣子嗎?小鬼頭。」
「咦?」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菲莉絲只能有些手足無措的回道:「我……我長得怎麼了?」
「妳的頭髮和眼睛啊!沒人說過妳長得很奇怪嗎?」
「咦?這──」
「這種顏色不會是染的吧?」地精男人伸手想抓菲莉絲垂下的辮子,但卻因為手太短搆不到而作罷。地精男人打量著菲莉絲,說:「這種白金色沒有可能染得這麼自然,或許王城那些不務正事的煉金術士大概有可能辦得到吧?不過再說,別說生物學了,有點神學概念的人都知道,妳身上的這兩種特徵是不可能同時存在的,妳的頭髮和眼睛,那都不是自然的產物,是不是魔女在進行某種實驗……」
「夠了!閉嘴閉嘴!」
一直在後頭抓著腦袋的森夏,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胡亂大喊著怪叫了一聲,打斷了地精男人說話。森夏衝了上去,用力地用拳頭砸了一下桌子,差點就打到了地精男人的鼻頭。地精男人不悅地向上一望。但森夏只是怒氣沖沖地說:「不要一直對我們家小菲說一些奇怪的事情,害小菲胡思亂想!小矮人閉嘴!」
「哼,看起來她什麼也不知道啊?隱瞞了這種事情,還有臉理直氣壯的說自己是家人?」
「說、說什麼!」
「算了算了。」地精男人不怎麼在乎地聳了聳肩,「我們確實是有接到芮恩森林的魔女的委託,酬勞也和先前所談好的一樣,是瑪那之花的種子……哼,大概是出於母愛吧?所以讓自己的女兒和她的小寵物一起出來磨練磨練,見見世面。看妳這種行為大概可以想像為什麼魔女會有這種決定。嘛,不過具體而言妳們究竟為什麼要到無盡群山去?在那裡有什麼比瑪那之花更珍貴的東西?這我是不會過問的,反正我只要收了報酬就夠了,我的計畫也──嗯,其實不管是誰收到了這樣的報酬,都會乖乖閉嘴的吧?」
「哼。」森夏啾起了嘴,鼓著臉頰轉過了頭去,「既然這樣,還不快帶森夏出發?」
地精男人挑了挑眉毛,用一副可笑的表情說:「現在就要走?作為魔女之女,妳也太沒點常識了吧?妳以為塞莫達斯平原是妳家後院啊?塞莫達斯平原不是妳想帶著寵物就可以隨時出去散散步就能去的地方。」
「什麼!」
「森夏姊姊……」
菲莉絲拉了拉森夏的手,但森夏一點也不聽勸,似乎打定主意要吵個你死我活,不過地精男人一點也沒有森夏那樣的倔氣,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那幾包種子,拎著在他手上顯大了些的袋子,跳下了長腳椅。
「反正不管怎麼樣,今天是不可能出發的,就算我有自己的偷渡管道也是一樣,安全第一,明天再說。」
「哼,比森夏想的還要沒用。」
森夏孩子氣地回了嘴,不過地精男人並沒有生氣,只是嘆了口氣,用一副教訓不懂事的後輩的口吻,說:「當然妳們也可以另請高明,小姐,然後我會拿走我應得的那一份訂金,作為我除了業務以外還得對妳們可笑的要求操神煩心的代價。不過沒有我,妳們確定妳們走得過北方王國的邊境線嗎?妳們可不是第一批想要偷渡國境線的共和國人,也不會是最後一批被攔下來遣送回去的共和國人,最近共和國小動作可多了,情勢緊張得不得了。還是妳們想要直接穿過塞莫達斯平原,到無盡群山去呢?走峽谷關我看不是什麼好選擇,又或者是妳們要走南方邊境的盜賊城過去?呵,我想魔女一定不願意看見繼承了自己名號的女兒就這樣笨死,又或者是純潔提早被玷汙。」
「可惡!這小矮子!森夏一定要──」
「森夏姊姊!」
這次菲莉絲卯足了全力才能夠拉住森夏,沒讓森夏有機會翻過櫃台和地精男人扭打起來。但即使被拽下了桌子,森夏還是難掩氣憤地脹紅著臉頰,幸好她平時都負責打雜,所以還有力氣攔著狂衝亂撞的森夏,但要攔住一個體型和她差不多的人卻也是很吃力的,更何況軟綿綿的胸部讓她很難施力。
菲莉絲用力地摟住了森夏的胸口,在森夏發狂地掙扎之際,將她差點落下的兜帽重新蓋了回去。這可不能暴露出來。
「哼,真是莽撞。」
地精男人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沒有繼續搭理森夏挑釁的行為,只是提著那帶種子走出了櫃檯,把其餘逗留在店裡角落的客人全都趕了出去,掛上了打烊的牌子,就自顧自地走到了店鋪了後頭。
「想盡快出發的話就快點跟上!別磨磨蹭蹭的!」地精男人回頭說道:「我們有很多事情要準備!妳可以繼續因為我瞧不起妳而在那邊生悶氣,但這不會改變只有我是最好的選擇的事實。想吵架?以後有得是時間,我可以事先預告這不會是一場很短的旅行,所以最好喜歡我一點。」
「可惡──」
森夏忿忿不平地對著地精男人消失的方向咒罵著,直到地精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菲莉絲才鬆了口氣,放開了掙扎的森夏。
「呼,森夏姊姊?」
「森夏很好!不用安慰森夏!哼!討人厭的小矮人!森夏從來沒喜歡過這些人!」
「不,森夏姊姊,我是說的不是那個……」
「所以說森夏怎麼了嗎?」
森夏轉過了身來,一對碧綠的眼眸深邃如林,這確實是森林的魔女所該擁有的一對雙眼,靈動地彷彿能觸動人沉澱在心底的某些東西。不過菲莉絲擔心的東西並不是那個──儘管她也沒有必要擔心了。
菲莉絲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搖了搖頭,說:「不……沒事了。」
「嘿嘿,那就好。」
森夏忽然就收起了她那暴躁難抑的情緒,頑皮地笑了笑,跟著提起了腳步追了上去,好像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生過氣一樣。突如其來的劇烈轉變,讓菲莉絲有點反應不及。
真是的,每次都這樣──不過沒有真的生氣漏餡了就好。
菲莉絲按耐住了忐忑的心,在胸中長嘆了一口氣後,才提起了腳步追了上去。4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ZflUvRux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