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那裏》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HILJFee7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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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連相見也要經過如此煎熬的考量?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QbOTEJjPM
母親連日嘮叨,以及那些所謂血濃於水的親人們傳來的照片,我意識到好應該回去那裏一趟。照片中的她很消瘦,無力地坐在輪椅上,往日笑容已在臉上消失。雙眼無神,眼皮介乎於垂下與半張之間。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H5Wk87dU2
關於回不回去這疑問,我早就已經想過。剛好是十年前,母親也曾囉囉嗦嗦地要我跟她回去那裏。「農曆新年要見親人,那裏才是家!」,這就是母親要求我回去的理由。與鄰班女生一起逛年宵、到她家拜年、吃她煮的年榚、她帶我看賀歲片、我帶她看賀歲盃,這才是我憧憬的新年,也是我當時打算拒絕的理由。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MAoKLX0fo
「外婆過得一年得一年!」母親這樣說。在母親不斷的意識灌輸下,我真的相信在那裏,外婆一直等待着我回來,期待着與我相見。年事已高的外婆,恐怕的確如母親所說,時日不多,過得一年得一年。最終,我答應跟母親一起回去那裏。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rb7uJqJLp
說「回去」其實並不準確。母親一直以來也跟我說那裏是我家,所以當我學有所成時,應該衣錦還鄉,回去那裏。可是,我在香港出生和長大,這裏才是我的家。由家出發到另一個地方,又怎算是「回去」呢?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QXQiAWdJY
不過,我確實曾經喜歡回去那裏的。小學的時候,每逢長假期便會囔母親帶我回去那裏。那時候,那裏幾乎每家戶也有跟我年紀相若的孩子。我可以跟他們聯群結隊,周圍亂跑。我們玩上沒有規距和限制的遊戲,不曾害怕被任何長輩罵鬧,只知道要玩得痛快。不論大街窄巷還是田園農地,也成為我們的遊樂場。除了玩伴外,那裏還有很多表哥表姊,我們住在同一屋簷下。每次回去後,他們成了導遊,帶我到不同地方遊玩。表哥們皆有一部電單車,我最喜歡他們載我遊車河。表姊們則熟知附近食店,往往會帶我吃不同美食。另外,還有精通許多賭博遊戲的外婆。在她的指教下,我學會了鋤大弟、麻將和天九,然後便跟玩伴或表哥表姊們玩。每天唯一煩惱,就是玩什麼和跟誰玩。由早到晚,無拘無束地玩樂,沒有任何一秒是苦悶的。不似在香港,能玩樂的地方只有面積極其細小,跑幾步便到盡頭的公園。在校內,同學們於校規之下只能乖乖上課,不能自由自在地玩耍。回到家中,只能獨個兒對着冷冷的四壁玩電子遊戲機和電腦。沒有同伴,沒有互動的遊戲,很快玩厭了。彷彿,沒有任何一秒是不苦悶的。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4Q8bloIlf
後來,當我再去到那裏時,發現玩伴人數開始變少。消失的玩伴,我再也沒見過他們,只從鄰居口中聽見他們的近況。有的沒讀完中學便到處工作,有的跟家人搬到城市,有的已成家立室。同樣地,表哥表姊們不是外出工作便是已出嫁。原本熱鬧的地方,漸漸變得冷清。還好,外婆仍在這裏。可是,也許因為表哥表姊們常不在家,感悶的外婆決定搬到山邊的小村屋。我早知道外婆怕悶的,曾有一次我和母親從那裏回香港時,母親特意為外婆安排雙程證來港。母親說這是為了讓外婆見識香港大城市的生活,所以外婆在香港的三個月,母親經常帶她到不同地方,包括各大商場,不同食肆,甚至主題公園。可是,無論去什麼地方,外婆也很快要求回去。後來,外婆更向母親說希望盡早回去那裏。母親告訴我,因為我要上學,她要上班,外婆常常孤留在家,悶得很。她決定搬到村屋,也是這原因吧。那是其中一位舅舅的家,表哥表姊們生下孩子後,都讓舅舅照顧他們。外婆在那裏,除了一定有舅舅相伴外,還有幾個曾孫跟她朝夕相對。外婆搬到村屋後,每次母親帶我去到那裏時,母親都試圖接外婆回來一起居住。可是,外婆說村屋才是她的家,不願回去。就這樣,那裏只餘下我和母親。母親察覺我在那裏感到苦悶,便買了一台電腦。結果,我在那裏也只對着冷冷的四壁玩電子遊戲機和電腦。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Uhae2Qq5R
同時,我發現在香港已不再苦悶。街頭、商場、K房、溜冰場、球場甚至校園,皆蘊藏不同娛樂。同學們不再循規蹈矩,更一起試圖打破各種規例。在課堂上,我們坐在課室後排偷偷地玩着各種事情。放學後,跟他們結伴成群,在校內或外同行。回到家中,打開社交網站,向心儀對象發送好友邀請,等待跟對方談起話來。談得投契的話,更能成功跟對方約會。週中在校內與同學們玩着各樣事情,週末約會不同女生,一星期的時間就這樣渡過。縱使在家中只得我一人,也忙於跟女生們於網上對話,偶爾更會邀請朋友們到家中作客。每一秒也被充實,再不苦悶。不知不覺間,我忘掉了那裏。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lcaBGvHt7
十年前的農曆新年,我被母親連番勸說下,最終跟她去到那裏。母親打正旗號回去與外婆過年,結果十天的日子裏只見到外婆兩天。其餘時間也到了母親其他朋友、親人家中拜年。母親說,過年時搬離的表哥表姊們也會回來一起過年。她也許沒想到,他們現在已有一個新的家。年三十晚,母親興致勃勃走到街上與其他人一起燃起炮仗,我獨個兒在室內聽着它的霹靂啪嘞。心裏想,如果我在香港過年的話,已經跟那位女生一起逛年宵、吃年榚、看賀歲片、看賀歲盃,要是我再幸運一點的話,她已成為我女友吧。以後假期,就留在香港吧。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H10SBB961
但是,我沒有如願的在每個假期也吃喝玩樂,因為我開始在公開試和副學士的課程上浮浮沉沉。而且,我亦無暇再跟女生約會。同時,母親也找到一份不能自由排更的工作。在新年或其他節日時,也沒有長假期,不能像往日般每逢假期便去到那裏。果真的,爾後的假期我也在香港過。不過,母親仍然熱衷於去那裏的。一旦她成功向公司請了三天以上的假,便馬上購買去那裏的車票。每次,她也要求我一起前行,我都以上學和考試為由推搪。當她回來之後,總是滔滔不絕地說着在那裏見到什麼,吃了什麼,誰問了我近況,誰說想見我等等,最常聽到她說的一句是:「外婆很掛念我,下次你一定要回去!」。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xWFNdZFKw
相隔了五年,那時候,我正修讀副學士,為爭取學分升上大學而廢寢忘食。終於迎來復活節假期,得以休息一下。母親說她請了三天假,因為有位表哥結婚,要我跟她一起去那裏出席婚宴。由於正值假期,我也不能以上學或考試等理由拒絕。基於母親的工作關係,已不能像以前般每次去那裏也逗留十多天,最多只能留兩至三天。這樣的話,我也容易騰空數天,反正這幾天未有約會,姑且就跟她去那裏一趟。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d7i1uYGw1
久違了的六小時車程,我以前喜歡向車外張望,看看香港及內地的分別。我沒有很仔細地觀察所有事物,只記得過了皇崗口岸後,沿途多是綠油油的草地。不過,這次我所見的好像大多是建築物。我不肯定是我記憶的錯誤,還是景色真的改變了。看着跟香港相差無幾的建築物,睡意無聲來襲。我不知道以前的我,如何能夠全程車也望着外窗景色,保持清醒。從睡中醒過來後,我們已到達清遠市。與母親一起取過行李後,便截停一部的士,母親說它是出租車。我們並非前往以前居住的那裏,而是去了外婆所居住的村屋。母親說因為那裏沒有太久沒清潔,而我們只住兩天,故住在外婆這裏就不用勞師動眾打掃。當來到外婆家門前,她正在剝竹筍。不知道是視力模糊還是太久沒見,她凝視數秒才認出我。我倒覺得她跟我印像中的沒有分別,直到她轉身走進客廳時,發現她步伐蹌踉。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geukIqImT
這天晚上,我們出席表哥的婚宴。他是在我們這一輩表親之中排第九的,僅比我年長半年。其餘八位表兄弟姊妹這晚也有沒出席,來的大多是他和表嫂的同事和朋友。在婚宴上,舅舅帶了幾位孫兒一同參與。看見在場內到處奔的他們,不禁想起我的玩伴們,也想起那時候表哥騎着電單車,載我兜風的情景。我問身旁的舅舅,表哥現在還有否騎電單車。他說大家也沒有騎電單車了,全部都改駕私家車。在我下次跟母親去到那裏前,才意識到這是我跟舅舅最後的對話。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i3IYlDjYA
這次之後,再過了三年我才再跟母親來到清遠。這一次,是為着參與舅舅的喪禮。在喪禮上,包括我在內的十位表親全都出席。舅舅沒有說謊,表哥們都不再騎電單車了。這時我才意識那是舅舅跟我的最後對話。離開靈堂後,我們一起吃飯。經過多年後,十位表親終於共濟一堂吃飯,少了一個舅舅,多了幾個孩子。九位表親們全都不苟言笑,臉上增添了一份滄桑。我早知道,往日跟他們在那裏嬉玩的畫面已成歷史。飯後,表親們與他們的孩子告別後便匆匆離去。沒有了舅舅,他們也毫不擔心外婆會難以獨自照顧孫兒。我想起,她也曾經獨力照顧九位表親們。在重返村屋前,外婆提議我們一起到那裏看看。
到達那裏後,便發現周圍變得面目全非。以前可以讓我和玩伴們奔跑的空地已建起樓宇,樓宇之間變得非常密集。表姊們帶我覓食的地方也變成了銷賣電子器材的店鋪。玩伴們曾居住的地方,已被裝修得截然不同。當然,內裏住客也不同了。要不是外婆的指引,恐怕我也不能認出目前的地方就是那裏。母親說她小時候就跟外婆和舅舅們住在那裏,所以外婆很熟識它的位置。母親和舅舅們搬走後,將孩子帶到那裏跟外婆居住。之後多年那總共四層的屋子,共十人居住,當我和母親來到後便有十二個。屋子現已人去樓空,每處也鋪滿塵埃,害得孩子不斷咳嗽。果然如母親所說,要回這裏必先大費功夫打掃。我拉開抽屜,發現了一副撲克,天九和麻將。當日,外婆就以它們教我各種賭博遊戲。可惜,當日和我一起玩這些遊戲的人已不在了。準備返回村屋時,外婆說想帶着孩子們回去那裏居住,請我和母親幫忙打掃。於是,我和母親就花了半天將屋子打掃得一乾二淨。母親說外婆想住在較大一點的地方。在我打掃時,母親和外婆回村屋執拾物品。這時候,孩子們也大廳中玩耍,就跟我們十位表親一樣。我在那裏睡了一晚,感覺那裏其實跟以前一樣。臨回香港前,再次看着孩子們形影不離地玩耍,塵封多年的那裏一下子添上生氣。我總覺得,外婆要回去那裏居住,原因並非如母親所說的。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7InZZ7MXH
一年後,無論母親再怎樣要求我去那裏,我也不敢了。聽說在某些日子去過什麼地方,呼喊過什麼口號,網上說過什麼說話,電話中拍過什麼場合的照片,也不能輕易過境。就算順利過境,也很不安全,隨時被消失。而且,那裏的人對我城的看法很不同吧?包括外婆在內的人們,會說一些相當討厭的話吧?隨時相聚演變成口角吧?「外婆過得一年得一年!」,猶豫了一年,母親又說起這句話。這次,她加上許多由表親們傳來的照片作證。她說,一旦通關就馬上回去那裏。我沒有答應,因為我並不能安心出行。原來,連相見也要經過如此煎熬的考量。9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au0wPKHF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