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擱著乾涸的棉棒,沙發上還殘留著白歆的體溫,她說完想說的便走了,絲毫不拖泥帶水。如同從前一般,總是充滿了行動力完成每件事,令人深深著迷的一陣旋風,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留下了一地的話語,等著他慢慢撿起消化。
她說她已經脫離了原本家族,她說她也變成了一般人,她說她相信他所有的話。
當初堅持自己所聞所見,以至於成為他人口中的瘋子,最後被趕出了家族,連帶被迫失去與白歆的聯絡,只因為她的家族阻止兩人的見面,這種偶像劇的情節,要是說給一般人聽,肯定沒有人信吧?
無論在何處,他都是被譏笑做著白日夢的人。
但白歆說她會相信他。
聽見別人的信任,原來對他是如此重要的事,瞬間所有的不安、焦躁都消失,連帶那股消極倦怠的狀態都不見,現在彷彿能對抗所有困境,是因為相信他的人是白歆,才會讓他重拾勇氣嗎?還是他本就等著人肯定他呢?
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的原因,他如今只清楚一件事:自己仍愛著白歆。
過去瞬間阻斷的聯繫,導致他來不及整理感情,只能否定那些過往,眼不見為淨的丟棄到角落,卻從未真正的處理乾淨過,眾人鄙棄的眼神、被否定的自我、說破口舌也無人相信的那些種種,以及對於認真愛著的白歆,他都沒有面對,任憑這些事物在他心中成長了心魔,一口口的啃食著他的心靈。
但她出現了。
與過往有所連結的她,溫暖的承接了所有,白歆的心靈與自己不同,強大且堅強,她有獨身一人抵抗世界的勇氣,也有為了別人犧牲奉獻的柔軟,正是因為如此,自己才會愛著她無法自拔吧?
她努力為了他奔走,甚至能夠放棄所擁有的事物,要是立場對調,他也許做不到吧?因為他就是如此狡猾的男人啊!
可如今的他已不是當初的少爺脾氣,對於為了自己有所行動的人,要對此懷抱感激並且回應對方,現在的他已經懂得這個道理,盯著桌上的棉棒,腦中再度浮現出白歆的身影,不知道她離開家族後,現在在做什麼?又住在哪邊?受了傷後,會不會又不懂得照顧自己?
想著想著,他的身體就逕自跑出門外,開始追尋著離開的身影,不知道她在何方,也不知道她往何處離開,他只是不斷的跑著、跑著。
跑向哪裡,他也不清楚,茫然又困惑的方向,也不確定是否是對的道路,但還是跑呀跑,這樣不知所謂的奔跑尋找,卻是從那天起,他覺得最自在的時刻,旁人的視線、無法放下的不甘,全都跟不上他的步伐,被他硬生生丟掉了所有。
「喂!你在跑什麼!」最掛念的聲音從後方響起,他猛然一回頭,見到了提著微波義大利麵的白歆,鼻子紅通通、胸口劇烈起伏著,看樣子她也是跑著追上,結果真的找到了,他欣慰的笑了出聲,聲音卻意外有著鼻音。
最後找到對方的人,還是白歆啊!
「還不是因為妳!」他也不清為什麼一開口,自己會開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明明想要更加帥氣的抱住她,告訴她自己的想法,結果卻變成白歆手足無措,又是遞面紙,又是跑去買飲料給他,想安慰眼前這個情緒一湧而上的大男人,他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的喝起飲料,要是從前,這絕對是不可能會有的光景。
乾站在路上也不好看,兩人就到公園中隨意找了椅子坐下,等到他情緒稍微安定下來,白歆靜靜的等著他平復,一面打開起自己的義大利麵,咻嚕嚕的吸起麵條,香氣引的他肚子不爭氣地叫了,白歆錯愕的望向哭完鼻子的他,他尷尬的咳了咳,試圖掩蓋自己很餓的事實。
「我吃不下了,你吃吧!」白歆噗哧笑出聲,卻仍在話語上保留他的面子,他羞赧地接下白歆遞來的碗,不顧形象的三兩下就掃乾淨食物,本來就肚子餓才會打算出門,誰知道會有插曲呢?
吃飽後,他重整姿態,想讓大哭跟爆吃這兩件事,稍微被白歆遺忘,換上平時溫雅的模樣,開口:「白歆,謝謝妳所做的一切。」
話鋒轉的太快,白歆一時跟不上速度,明顯疑惑了一會,才意會過來他的意思,一切是指從脫離家族、找尋他、信任他的種種,與他相處許多年的白歆,明白他簡短話語中的意涵,這是他們的默契,無論是否分隔或斷音訊,這份默契依舊不會改變。
「我沒有做什麼值得感謝的事。當時我應該更強硬對抗家裡人,才不會讓你在最需要人的時候,卻落得眾叛親離的地步……。」他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卻沒有人願意相信他,最後還被眾人切割,本以為白歆還會陪在自己身邊,卻連她也消失無蹤,要說當時沒有恨,絕對是假的。
一個意氣風發的人,又怎會嘗過這種滋味?他當時確實不好受,甚至有一陣子他都無法工作,所幸有達哥的存在,他才能熬過最痛苦的時刻,慢慢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及思維,也漸漸把那份憤世嫉俗消化掉,但不甘及委屈還是與他如影隨形。
「我一直在想,何時我才能放下,是等我老了?還是藉著外物撫慰內心?但妳的奮不顧身,讓我意識到了,我只是想要一個曾與我過往有所連結的人,輕輕地對我說句相信我就好。」那使他感覺曾經的歲月不算白活,要是換做其他人,他肯定還是老樣子吧?
「白歆,現在我才終於放下了,牠的犧牲絕不是為了讓我痛苦,而是因為牠想要救我而已,而堅持著牠救了我的想法,也絕不是錯的對吧?」
他嘴上雖如此說著,內心卻在打鼓,深怕白歆否決他其中一句話,而白歆僅是淡淡的笑著,抬起手輕拍他的頭,像是在哄孩子又像是在安撫他。
「牠是為了讓我們能繼續相見,才會犧牲了自己,他們不相信黑貓的事,但黑貓是我們的朋友呀!我怎麼可能不相信牠救了你?不需要試探我,小葉,無論是牠的事,還是你堅信的事,我都會相信。」
讀懂他心底的白歆,柔和又淡淡的說出他所懷抱的心思,最後連這點不安,也被白歆粉碎殆盡,眼眶又再度含著淚水,差點隨之奪出。
「謝謝妳…...謝謝妳願意相信我。」那一切都不是他的白日夢,他真的被牠所救,才能逃過死劫的車禍,是那些人不能理解罷了,他大聲宣告的事實,成了那些人的胡話,這些日子來,他也陷入了懷疑的疑霧,不論是貓、車禍還是自己,甚至開始相信他們所說的白日夢,是不是有一份可能性。
但白歆說,她相信。
這個離奇的故事,被意義非凡的人相信著,那他又為何要執著拋棄自己的人們?
那盆三色堇,如今開與不開都已無所謂,他不會再投射自己的情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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