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已是三月,照理說應該已算初夏了。走在街上還尚算清涼,明月欠奉,黑夜卻常在。說起來我也許久沒有仰望晚空,我們餐廳酒吧行業明明晝伏夜出,我卻甚少留意頭上的事,也許是眼前已有太多吧。
我繼續走向上司為我預訂的餐廳,途中經過一個公園,飄來陣陣雨露和青草的氣味,我下意識地往公園內看,昏暗的燈光下,一名身穿白裙祼足的少女在翩翩起舞,沒有音樂,沒有鳥鳴,似是聽着風聲跳舞。我從未學懂欣賞跳舞這回事,但其他藝術,如音樂、文學和廚藝等都略懂一二,唯獨舞蹈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鑒賞,身體的扭動,輕盈的步伐,應該如何評價。我停下腳步,看著她的舞蹈,卻感覺到她好像比任何人都還要「活著」,用英文形容的話應該是She is more alive than anything I have seen。這場景本是賞心悅目,可惜隨著她舞步而飄揚的白色連身裙卻讓我回想起確診癌症當天和白袍醫生的對話。
當醫生告訴我只剩下兩個月的壽命時,首先想到的不是聯絡家人朋友,也不是未了的夢想或遺憾,而是一件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像是只差兩個印花就有一頓免費的快餐,預付了一年的Spotify和申請了分期付款的吸塵機。醫生見我呆滯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詢問是否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一下,我只說了一個字:茶。醫生一臉不解,「朋友幫我在世界各地搜羅的茶葉兩個月內也未必喝得完啊。」
聽說和死亡擦身而過的人都會忽然地感激身邊的小事,性格亦會變得隨和,畢竟知道身邊的一切會隨時消失。但即將面對死亡的人呢?這是因人而異的,因為僅餘的時間會把人的性格放大,即將面對死亡的人是不會改變的,改變了性格也改變不了將要死亡的事實,況且改變性格絕非易事,試問又有誰會在臨終前自討苦吃呢?這並非悲觀主義,這只是單純的人性罷了。
舞者結束了她的舞蹈,向我微笑招手,我點了點頭,向她報以微笑,便繼續前往餐廳。到達餐廳門外,腕錶顯示時間為七時二十分,約定的時間是七時半,還有十分鐘。
守時是一項我在中學畢業後才習得的技能,中學時期的我十分討厭上學,總感覺得喘不過氣來。中學畢業後,我決意前往世界首屈一指的廚藝學院學藝。每天我們都必須準時,沒有任何藉口是可以接受的,不論是什麼原因,沒有解釋在「為何你不提早出發」面前站得住腳。意外是有機會發生的,計算在有意外時仍能準時到達不是特殊技能,是專業。
她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