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 - 第19話：《第三個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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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溯：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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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著悲憶，回溯著淚。

2015年9月11日，暮色已晚。

男孩從沒仰望天際的習慣，或者說，資格。

逢星期五的放學時分，4B班課室總是一團邋遢。灑滿塗改液的椅子凌亂不堪，地板滿佈奔跑遺下的鞋印，白板好幾處水筆跡總是擦不掉……

或許，凌亂的班房看起來更青春，反正耗費精力打理，隔天又會打回原形。

「你真係好心機，求其未算。」男孩對班房內的女生笑言。

「啊你吖……呢個係值日生既責任啊，放學唔執好班房，又要勞煩工友架喇。」韻初莞爾甜笑，將白板大致擦乾淨，「係呢，翔你今日又唔上堂……特登翻黎班房攞野？」

男孩默然，並不打算將昨晚的事情說出口。

「嗯，咁我走先啦，有咩想搵我傾打比我啦。以後多D上堂啦， James成日自己一個坐會悶死架，哈哈。」

韻初提書包踏出門口，4B班房回復無人的死寂。

男孩轉身端詳班房角落的儲物櫃。男孩步至刻著「2」的半敞櫃子，從書包抽出倖存的一張照片，將之貼在鐵皮櫃裏。

照片裏是跑馬地電車總站，站蓋下是個陌生的短髮女孩。她年紀看似與男孩相若，身旁是個靠著站柱的木結他。女孩當時正蹲下，單手輕撫靠近她的啡色小貓……

這次，她是笑著的，僅此一次。

自從7月起，男孩不時會在跑馬地電車站目睹這名女孩。短髮的她卻不曾踏上電車，簡直把車站當作涼亭似的。

每當電車駛到車站，每當男孩透過玻璃目睹女孩，總會萌生疑惑。

亮麗如此的雙目，為何要沾染哀傷？若果女孩不欲乘車，怎麼還在車站蹉跎時間？她到底在茫茫人海裏，等候著誰？

從第一次目睹這名鄰校女生起，男孩便愛上在黃昏時分乘坐電車，而到達總站時總會期盼，第一眼目睹的是她，並期許她終有一天會笑。

直到拍攝這張照片的九月某天。

這一次，她並非呆站，而是蹲下來，撫摸著依偎在小腿的流浪貓。

那一刻，男孩提著相機，看著少女淚如雨下，然後是靦腆一笑。

「喂你，電車男，搞乜係個櫃隔離發白日夢啊。」門外傳來文杰的聲線，將男孩抽回現實，「今日6點唔係羽毛球校隊練習咩，你仲唔執野？」

「請咗病假。」

「咩啊，大牌球星擺架子？嘻嘻，」文杰擦著鼻子傻笑，「咩病啊，心病？」他一如既往的胡言亂語，「嘻嘻，算啦走先喇，球星翔。」

班房重新被寂靜佔據。男孩將2號櫃子鎖起，將女孩帶淚的笑存放在回憶空間裏。

那次巧合目睹她的笑容，心裏泛起莫名的激動，便按捺不住攝了下來。她笑的時候……真的很好看。

男孩見識過壯觀華麗，卻萬萬想不到，使他怦然心動的竟是簡樸至此──泛淚的莞爾。

孤城裏，曾覓不到絲毫感動，到處僅是灰濛濛的悲鬱……想不到，竟還有人願意真摯一笑。

恍然覺悟，投身攝影的初衷，不就是為了紀錄這些溫柔嗎？

攝影，為攝下城裏溫度而留影。哪管世界欲與自己為敵，也再不會轉彎。

「多謝妳，陌生既妳。」男孩淡然一笑，提起幹勁繼續走下去。

感謝你，是你令我再次找到心跳，尋回孤身跋涉的理由。

＝＝

我忍耐著突如其來的負面情緒，手提電筒在走廊間摸索不停。灰白地磚鋪滿開叉的黑髮，還塗上了血紅。

到底……死掉了多少人，才會遺下如此驚人數量的血液？但是，屍體到底在哪裏？它們都不翼而飛了……

我走到走廊盡頭，左拐便目睹男女洗手間的白色木門。我氣急敗壞地撲向男廁門，當下只想衝進去再算……

「啪。」

男廁上鎖了。而房間鑰匙都在James的手中，可我不打算回去向他們拿，稍後再在醫院餐廳會合吧……難道，我要到女廁去？

腦海竟然浮現「入女廁會被警察叔叔拘捕」之類的童年滑稽聽聞，可在這裏根本沒有法律。

「嗯……冇辦法喇……」我連害羞也欠奉，拔腿來到女廁門口，一手握著門把──

「吚呀──」女廁門被輕易推開，門內的設備映入眼簾。

就是，最正常學校裏的女生洗手間結構，洗手間呈方形，大概有正常客廳大小……近門的是兩個洗手盆和一面大鏡子，角落有垃圾桶，盡頭就是三個緊閉的廁格。

我瞄著手錶，此際是「18:31」。還未到7時，夜幕已經低垂，廢棄醫院迎來了最危險的時刻。

一進入漆黑的女廁，儘管察覺不到任何人，卻瞬間感到一陣濕冷的詭祕。我跌跌撞撞地衝往最左邊的廁格，間隔門一推而開──

裏面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關上蓋的白色馬桶。

我關上廁格門，因為終於擁有獨處的喘息空間而放鬆不少。

「呼哧……呼哧……」我此時方感覺到雙腿的痛楚，只是皮外傷被褲子遮蓋罷了……傷口似乎是逃避瘋子時造成的，需要清潔處理……對，紙巾……

手隨即往褲袋裏竄，日常我總會帶備Tampo紙巾，有此反應也正常不過……

等等。

我非常確定，Iphone5應該在右褲袋的。

我搜索著左邊褲袋、後袋，也找不到那部該死的手機。我不解的是，明明第一次來到隧道還有手機的……為何丟失了……

不，還有一個可能：襯衫口袋。

一想到這個，手便伸往襯衫的袋子搜索起來……

「嗯？」我失聲道，從口袋端出一個金屬的圈圈，一頭霧水。仔細端詳，它只是用十數個普通萬字夾弄成的銀色圈，大小剛好可以套進手腕。

印象中，我不可能有這種無聊的東西……難道是小穎有意或無意弄進去的嗎？

或許，就是小女孩無稽的玩意而已……待會向她罰款1500，嗯。

我將萬字夾圈塞回口袋，此時內心平靜不少，細想著剛才發生什麼事──

「嗚嗚……」

四肢瞬間僵硬並且雞皮疙瘩起來。我一聲不吭的，戰競留意著門外的低呼聲……是誰？

「嗚嗚……救……我……」

一把柔弱女聲在門外迴盪著，像是年輕女性的聲音。那似乎並非什麼驚悚危險的聲音，反而更像受害者的呼救。

是誰呢？韻初似乎不會來到廁所……難道是芊琴？

想到這裏，我連忙拉開廁格門，燈光立時照亮了最血腥的畫面。

「啊……」

我剛才闖進女廁時沒發現，洗手盆底躺著一名長髮女生──看上去像無辜的生還者。她看上去年齡比我稍大，身上滿是鮮血……血肉模糊的身上隱約是數個刀傷。

我猶疑半秒，果斷的來到她面前：「你……點解會……」

「救……救……」她的眼角飆出眼淚，露出奄奄一息的疲態。

儘管我考過急救牌，對清理傷口的程序頗為熟悉，然而她傷口太多了……似乎很難止住……

我束手無策，唯有安撫著陌生女子：「你等等，我去搵人幫──」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薄弱的女孩聲音，讓我脊背泛起一陣悚然。

「Appliances have gone berserk…… I cannot keep up……」

淌血女生的臉容更添繃緊，我卻渾然不敢回眸。

「Treading on people's toes…… Snot-nosed little punk……」

身後大概是廁格位置，傳來了女孩的歌聲。然而在傷者生死未卜，血流成河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有閒情唱歌……到底是誰？

「And I can't face the evening straight…… And you can't offer me escape……」

我不自覺地抬頭往玻璃鏡一瞧。在電筒微光下，骯髒的鏡子映照出我身後廁格的情況。角落那廁格的門敞開著，裏面是……是……

我吞下一口口水，四肢瞬間再次僵硬起來，無法給予任何反應。

廁格門內站著一個白髮女孩。

驀然，記憶如潮水般襲來，我記起最為恐怖的事情，血液注入冰水般的悚然。

「Houses move and houses speak……If you take me there you'll get relief……」

我徐徐退到牆角盯著女孩，渾身沾滿令人痲痹的恐懼。

是她，是她，是她沒錯。

那個在隧道裏步上電車，咧嘴怪笑的白髮女孩。

「Relief……Relief……Relief……」白髮女孩一動不動，唯獨嘴唇微微顫動，她的雙眸不聚焦的直瞧正前方，彷如沒靈魂的娃娃……

「呼哧……呼哧……」洗手盆下的重傷女子注視著白髮女孩，神色透露著源自深淵的絕望，更使我骨寒毛豎。

她的白髮遮掩了大半臉孔，蒼白的臉頰滿佈血疤，嘴角還滲出滴滴鮮血。大概160的身高，身穿雪白的連身裙，衣布卻如殺人犯般染滿了血紅。欠血色的胸前是一條啡紅色的項鍊，露出煞白如紙的肩膀，左肩滿佈十數個交叉的刀疤……

最為詭異的是，她左手提著一本A6大小的純白色線圈簿子。

她……是活人？而且拿著那本筆記本幹麼……

「Relief……Relief……Relief……」女孩的頭往右邊一歪，發出「咯咯」的骨骼聲，慄然於胸腹攢動。

「你……係邊個？」我終究按捺不住恐懼，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句話。

女孩止住歌聲，仍然歪著頭，啡紅的眼珠往我緩緩轉來……

「我？」白髮女孩的聲音很是尖銳，陰森氛圍讓我喘不過氣，「我係……你，你係……我？」

「你講咩……」我勉強擠出憨笑，此際臉色必然蒼白如紙。

突然，白髮少女踏步，在重傷少女的血泊前停下，右手擱在嘴唇上：「血。」

白髮女孩來歷不明，不知是敵是友，但是目前為止她仍沒有襲擊我倆的跡象……難道，她只是相貌嚇人，談吐行為怪異，卻僅是生還者之一？

我鼓起了骨子裏的力氣：「佢……受傷……需要治療……」

「走……走……」躺著的女子接近斷氣似的──

「被離棄於孤雨裏既人，係咪應該都好孤獨？」

白髮女孩的疑問，對象是淌血的女人，而非我。

可我的額頭不斷滲出冷汗，渾身雞皮疙瘩……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條問題……

果然是那詭異的獰笑女孩，她是如斯冷靜，卻暗藏無限殺意。

「孤、唔、孤、獨？」少女對受傷女人如機械人般問道。

但是，這是怎樣的一條問題，有何意義？

「孤……孤……孤獨……」女人的牙齒抖動不已，三魂出竅。

「嗯，孤獨。」白髮女孩驀然站起來，將筆記簿塞進連身裙腰間的口袋。啡紅眼眸透露著異樣的惋惜，甚至是哀傷。

「你究竟做緊咩……」我退後半步，身後半米便是女廁門口。

她如蠟像般呆站著，毫無活人的氣息，時間彷如停頓。

倏忽，白髮少女雙目瞪大，右手食指伸進沾血的牙齒間，嘴角誇張的揚起：「既然係咁，等我幫你終結孤獨。」

她笑了。

女孩驀然迅速轉身，從身後的廁格，使勁扯出一個巨型物事。

當我看清她手提的是什麼時，方知廢棄醫院原來是夢魘地獄。

她竟然端出了一個黑色電鋸，銀灰的鋸邊沾滿無辜者的血。

女孩的臉孔從淡然驟變為癲癇，嘴裏是「嘻嘻嘻嘻」的獰笑，電鋸發出「吱吱」的巨響。

「啊──」倒地女子才嚷叫半秒，胸口已經被白髮女孩手中的電鋸開了個手掌般大的血洞。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嘻嘻嘻嘻……」白髮女孩臉上的童真匿跡，剩下的只有無盡狂歡，違和感讓我萌生極度的噁心。

電鋸不花兩秒便直堵女子胸口深處，瞬間將血肉和內臟絞碎，是煉獄的嗜血畫面。

表面軟弱的小女孩，揮動電鋸卻輕鬆自如，看似沉重的殺人凶器，在她手中如螢光棒一般輕盈。

那雙眸裏只有亢奮、狂歡，毫無猶疑心痛的色澤。

「噁……」我撞倒身後的門，顫抖照射著慘不忍睹的殺戮。

「解脫……解脫……解脫……」白髮少女樂不可支的嘻笑著，大量血漿如泉的四濺，濺往洗手盆上，濺往殺手身上，濺往我的灰褲上……

白髮女孩倏然關掉電鋸的電源，將鋸刀從女屍胸口拔出，雪白的地磚剩下一片沒人性的紅。

下手快、狠、準，毫不猶疑而純熟，三秒內便將軀體弄成一團噁心的血漿。空氣瀰漫著腥臭，瀰漫著夢魘般的噩運。

白髮女孩把血紅右手伸進嘴，彷彿品嚐蛋糕的忌廉般：「Lonely blood，bloody loneliness。」

「變……變態……」我大口喘息著，心臟快要躍出軀體似的亂跳。

女孩手持血色電鋸，頭微微往我轉過來，又是詭異的「咯咯」聲。

「被離棄於孤雨裏既人，係咪應該都好孤獨？」她的食指從嘴邊劃過，在肌膚表面遺下一條血腥的軌跡，「關、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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