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 - 《結局篇：第49-55話》第49話：《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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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話：《傻瓜》{/chapter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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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溯：屬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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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著悲憶，回溯著淚。

2016年2月5日，週五的黃昏是那麼鬱悶。

4B班課室內，值日生手抱米色Donghnut背囊，伏在桌上睡著。

這位值日生叫沈芊琴，這學期轉校來的。她早將班房執拾整齊，正欲離開時卻疲憊不堪，不自覺昏了過去。

「嗯……原來你仲係度。」天翔徐徐步進班房，走近熟睡的女孩。

窗外滲進濕漉漉的寒意，是日氣溫不足攝氏16度，芊琴卻只穿一件薄薄的粉紅襯衫……不著涼才怪呢，尤其是她這種弱質身子。

天翔猶疑片刻，脫下黑色冷衫，輕輕將之披在女孩背上。

芊琴予人印象就是那種開朗的文青少女，這件冷衫挺配合她的氣質。那及下巴的短髮，那白裏透紅的臉蛋，讓天翔臉頰燙熱，該死的。

中四下學期起，芊琴轉校到林逸山紀念中學，因選讀歷史而進了天翔的班別。芊琴頗適應新校的氛圍，很快融入了4B班的圈子，亦與天翔相熟起來。

到底要多少巧合的交疊，才促使她踏進他的人生？

「啊……」芊琴突然手按胸口，呼吸急促起來。

「小琴？發生咩事？」天翔焦心地問，芊琴卻只顧痛苦呻吟。

「你唔好嚇我啊……我搵人幫手！」天翔驚惶地奔出走廊，正欲呼叫求救──

「天翔……我冇事啊。」

天翔煞停腳步，回眸盯著醒來的芊琴。她輕揉著雙眸，豁然開朗地淡笑：「深呼吸，一陣就冇事。」

「係咪真係冇事啊？係……心臟疾病？」

芊琴聽罷一愣，接著掩嘴傻笑：「傻瓜，你睇韓劇太多啦……」

「一定係咁喇……」

「係喇，你……特登拎件衫黎俾我？」芊琴傻眼地瞧著冷衫，歪頭的樣子可愛極了。

「傻瓜，你睇韓劇太多啦。」天翔同樣傻笑起來，「不過呢，大碼衫……」

「做咩？」芊琴嘟著嘴，睜眼看著天翔。

「大碼衫……幾適合小琴既身材啊。」

「嗯？你講咩話？」芊琴隨即皺眉，預示暴風雨的降臨。

「廣東話囉，你知架。」天翔吐舌頭，拔腿跑起來。

「衰人！唔好俾我捉到你啊！」芊琴面紅耳赤地跑向男孩，兩人在桌椅間追逐。

半分鐘後，芊琴總算捉住天翔，將冷衫套在他頭上，肆意擊打他的背脊──當然，她沒有用力打。

她，又怎捨得用力呢。

「好喇好喇，俾你打死喇。」

「終於肯認輸喇嘛，哼。」

兩個忘卻殘酷，妄想曖昧的傻瓜。

十數分鐘後，兩人站在跑馬地電車總站，雨水傾盆灑落鐵軌，彷如初遇的點滴。

「都唔知你點解鍾意糯米雞。」天翔看著芊琴吃糯米雞的幸福模樣，不解地苦笑著。

「不知幾好食啊，你試下就知架喇！」芊琴將糯米雞遞向天翔嘴邊。

「喂，拎開啊！」天翔敏感的退後，撞到鐵柱上，姿態滑稽極了。

「洗唔洗啊，糯米雞前世得罪咗你咩。」芊琴失聲笑著。

「你唔好理喇。」

「係喇，你咪話參加個攝影比賽既，咁你諗好素材未啊？」

這是芊琴最在意的事情。每年10月舉辦的香港青年攝影大賞，是本地攝影界的盛事。比賽獲巴黎攝影學院贊助，為三甲勝出者提供3年免費攝影學位。於國際級攝影學校進修，是天翔夢寐以求的事情。

因此自從數天前得知比賽，天翔簡直為之瘋狂，卻同時顧慮到學業及前途。他清楚，若果全力參賽，應該會犧牲很多讀書的時間。

經過一番掙扎，他發誓這是證明自己的最後機會，倘若最終名落孫山，就決心放棄攝影的夢想……放開所愛，往往更需要勇氣啊。

「今年主題係『遺忘』，我打算用電車做素材。現時好多人寧願搭地鐵，乘搭電車既寥寥可數。『電車』係被遺忘既人，但儘管身邊掌聲越黎越少，佢依然竭力遵循自己既路……就好似堅持追夢既人。」

兩人迎來十秒的沉默。

「咁……天翔要加油，幾辛苦都要堅持落去啊。」

「嗯？」

「做咩？」

「冇……呢句說話太認真，由小琴講出口……我意想不到姐。」

芊琴尷尬地微笑：「係呢……你頭先黎班房係咪有事搵我？」

「噢係呀，你咪識得彈結他既，可唔可以教我彈《擁抱》？」

「嗯？教你彈《擁抱》？點解既？」芊琴歪頭，睜大晶瑩的雙眼。

「好聽未想學囉，唔得咩？」

「唔得……要申請牌照架，你收唔到風咩？」芊琴甜笑著搖頭。

「小學雞。」

「講笑咋，唔好咁啦關先生。」芊琴輕戳著天翔的手臂。

「哈哈，咁我當沈老師應承架喇……」天翔手塞進口袋。

「我幾時應承咗你？」芊琴無賴的笑著，直到天翔將那物事塞進自己手中。

「上次你要我摘粒星俾你啊嘛，宜家當找咗數架喇。」天翔記得兩人在電車站初遇時，芊琴叫他「摘粒星」給自己。

芊琴握著一條星座手帶，表面縫著11粒水晶，構成魔蠍座圖案。

「條手帶……送俾我既？」芊琴不禁詫異，天翔從何得知她是魔蠍座的。

「當係結他學費囉，你要教我彈首《擁抱》架，教唔識既要還翻俾我架。」天翔笑道。

「小琴……點會教唔識！教唔識做咩都得！」芊琴調皮地說。

「咁肯定？如果真係教唔識，係咪錫我一啖先？」

「天翔……你正一變態！好討厭！」芊琴臉頰泛紅，猛推天翔一下。

「其實呢，姐姐俾D幽默感好冇……」天翔苦笑著。

「點會教唔識，除非你死咗！哼，就咁話啦……」

一輛往堅尼地城的電車在車站停下。

「咁我行先啦，」天翔將冷衫塞進芊琴手中，「傻瓜，唔好再打冷震喇，驚你變雪條啊。」

「嗯……」芊琴還未來得及反應，天翔已踏進車廂，並拋下一句話：「約定咗，要教識我彈《擁抱》架。」

電車漸漸遠離視線，雨亦止住了。

「傻瓜……最唔鍾意黑色衫……仲要係大碼……」芊琴喃喃自語，卻穿起冷衫，一股暖意隨即濃罩全身，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就像絕望的人，突然得到慰藉一樣。

「點解你要咁做呢，我地唔可以走太近架……我根本唔值得擁有呢一切……」女孩說著說著，精緻的手帶鋪滿淚滴。

其實天翔沒猜錯，芊琴的確患有慢性心臟病，剛才於課室胸口作痛，只是情況輕微而毋需進行搶救。

就是這惡疾，對她造成無法彌補的創傷，遺下恐懼的陰霾。

使她不敢再接觸結他，不敢再踏上電車車廂，不敢走近男孩。

「小琴只係好驚，會成為你既負累咋。」

芊琴拭著眼眸的淚，仍舊緊閉著眼，把手帶抱在懷裏。

然後，欺騙自己兩秒，甜絲絲地笑著。

心早已屬於你，只是我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

00:01。淋漓大雨沖刷著身體，冷冰冰的夢魘糾纏不散。

我癱倒隧道外的石屎地上，頸項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思緒因失血而變得模糊。一切……要終結了，但竟以被殺的方式終結。

我回眸瞧著隧道口，還是明白這代表什麼。

我們，並沒有真正逃出去，因為現實香港，不可能有這種隧道。

地獄並沒有因為「0 Left」時限而崩潰，我仍舊被困異空間，隧道盡頭仍舊是異世界的一部分。

絕望，如病毒蔓延至全身，我想是最後一次。

「被離棄於孤雨裏既人，係咪應該都好孤獨？」身後的女聲如Siri般淡然。

我轉身凝望女孩，平陰劉海短髮，死魚般的眼缺乏感情，蒼白臉頰沾上鮮血──那是我的鮮血。

十秒前，女孩才以利器貫穿我的頸項動脈，還輕吻了我一口。

「記唔記得我係邊個啊？」女孩蹲在我身旁，散發獨特的體香。她那甜美的笑容，格外令人發寒。

沈芊琴。

她怎可能會動手殺我？上一刻，我還在牽著她跑出隧道……

「小琴係個守諾言既人喔，『教唔識你彈《擁抱》，就要錫你一啖』既承諾，我頭先履行咗啦。」芊琴輕撫我的頭髮，露出一副憐惜的模樣，「因為，天翔冇機會俾我教彈結他架喇。」

電車站的回憶如泉湧上，我立時理解她的動機，腦海滲進寒意。

一直以來，芊琴都未抽空教我彈《擁抱》。倘若我被殺，便沒有機會完成這件事。於是，芊琴為履行承諾，便選擇吻我一口。

真是守諾言呢。

「以你目前既狀態，應該仲有半分鐘架咋。」芊琴咬著下唇而笑，「睇住你四肢逐漸痲痹，眼神變得空洞，小琴真係好興奮喔。」

芊琴……怎可能如此冷血。

頸項動脈是千針戳的痛，暈眩從四面襲來，甚至睜眼也很艱困。

我無法接受被芊琴所出賣，這算是什麼笑話。

我抓著芊琴的小腿：「你之前所講既一切，萬字夾鍊……隧道盡頭連接堅尼地城……12點以後就無法離開……都係大話？」

「嗯嗯，全部都係大話喔。」芊琴托著下巴譏笑，「如果我唔講大話，又點飲到你黎隧道，俾我終結呢一切呢？」

「沈芊琴，你究竟係邊個……點解你要殺我……」

「你唔需要知道。」芊琴展露詭異的笑顏，「總之結論就係，我已經對你落咗手，呢個先係最重要喔。」

我呆盯著芊琴，整趟歷程中最應痛恨的，竟然是她……真諷刺。

想到這裏，我失聲笑起來，笑著卑微的命運。

「先前你翻咗現實世界，但你刻意折返……最後落得悲慘既下場，一切都係你自己攞黎……」芊琴咧嘴而笑，或者她就是魔鬼。

「我不惜一切翻黎救你，就算受盡傷害都堅持……」我笑得小腹發痛，淚水如泉飆下，「最後，竟然死係你手上……哈哈哈哈！」

殺掉我的，是我不惜奉上生命，也願意守護的短髮女孩。

「我曾經以為天翔係有魅力既人……原來，你只不過係個傻瓜。」

傻瓜。

過往我倆常以「傻瓜」互相取笑……此刻聽起來，實在引人心酸。

我的視線逐漸發黑，生存的感覺越漸褪去，死亡是數秒內的事。

我盯著芊琴空洞的眼睛，酸意直湧眼眶，我想是最後一次。

於是，我費盡最後的一口氣，吐出一句話。

「我係傻瓜，傻得好交關……因為我鍾意咗你。」

淚水傾盆而下，眼睛不自覺閉上。

意識熄滅之前，耳際卻傳來芊琴的聲線，薄弱卻清晰。

「小琴呢一世……真係教唔到你彈結他喇。」

「原諒我，以後唔可以係你身邊喇。」

「……我都好鍾意你啊，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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