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和實習都暫停了,我的兼職似乎也不復再。
我在沒課的時間是在一家私立圖書館兼職的工讀生。這所私立圖書館是台灣人開的,主要是台灣老兵的聚腳地,現在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伯伯。當然,附近的外來客人還是有的,但只能算是很少。
疫情之初,圖書館館長對於休館的決定還是舉棋不定,亦要請示董事會的人。但是,疫情的發展是遠超我們所想像的。或者說,從我們一直經歷的事情、學到的經驗以來,都沒有這種經驗,不知道如何應對也是無可厚非。
某天,我仍然在圖書館的一角執拾書本。
起初,我猜想學校停課,失業率高企,會來圖書館的人也許會更多。但事實證明,會冒險外出的人比想像中少,多半是在家裡吧?而我們圖書館除了一眾的退休常客外,外來的陌生客人著實是少。
工讀生的工作除了每天將新來的報紙上架,將舊有的報紙拿回去,就是負責圖書借還和放回架中。
這就是我為何會選擇做圖書館的原因。有不錯的收入,閒來沒事坐在櫃檯前是讀書,拿著一些歸還的圖書回來放回架上又可以借機讀書,有新出版的書又可以預先知道,第一時間閱讀。
「同學,這報紙缺了一版,我想看。」其中一位常來的伯伯向我說道。
「啊,抱歉,讓我看看。」我將那份報紙重新砌叠一次,以確定不是因為人為而將次序調亂了。「嗯......港聞版真的有四份一頁不見了,而且還有撕下的痕跡......你稍等一會兒。」
我已經猜到十之八九,便跑到圖書櫃轉角的另一個垃圾筒查看一下,果然,那港聞版的「屍骸」真的在那兒。
所謂的「屍骸」,因為兇徒並不是將全版都拿走,他是用剪報的方式將其中一部份剪起了,然後才再將餘下的一版丟掉。
沒法子,又得去報告圖書館副館長小燕姐姐。
「這已經是第五次了!」小燕微怒道:「都叫了你們工讀生多巡查。」她老沒好氣的從公款裡拿出了五元,吩咐我下樓到附近的報攤買一份新的回來補回。因為新聞檔案對這所私立圖書館尤為重要。雖然我們圖書館訂閱了
「是的。」我沒有反駁,也只唯唯喏喏的答道,之前幾次都不是我當值,也著實想不到「兇徒」是這麼厲害,竟然在我們15分鐘巡一次的空檔也可以成功出手。
在這個疫情下,新聞資訊對於很多人尤為重要。哪兒有人確診,哪兒又有人隔離,都令很多人變成驚弓之鳥。在2003年那個年頭,互聯網只能算是勉強普及,還沒有做到每個家庭都有家庭電腦這回事,就是有電腦也不代表一定能上網。
在那個時候,電視新聞、電台和報紙都成了大家唯一最快知道疫情資訊的渠道之一。當然,那個時候任性的我已經在用PDA(電子手帳),有時候也會將一些新聞網站的資訊放進去,再在乘車時慢慢看。
「有沒有鎖定可疑的兇徒?」小燕人問當值的我和Hippo。
「今天早上的人並不多,都是那幾位退休伯伯。」Hippo回答道:「要說最可疑的,大概是那位整天拿著相機的大哥。」
大哥是台式用語,在這所有台灣背景的私立圖書館,我們對於一些常客,又是退役老兵的客人,向來都是直接用國語稱呼『大哥』的。和他們交談可以用粵語,但如果用國語的話,他們會覺得份外親切。
「我記得他好像還沒有離開,剛才見他好像去了洗手間的方向。」我答道。回想起來,剛才我讀架時,依稀記得那位大哥好像換了好幾個位子,有可能是想找一個沒人看到的地方剪報紙。
「待會我再問問他吧。」Hippo答道。雖然Hippo是這樣說,不過她是女孩子,一個嬌小的女生。只派她一個去和大哥當面對質,似乎太沒風度。我也只好和她一起去吧。
好不容易等到那位大哥回來,他氣定神閒的再回座位,繼續看一些月刊。Hippo和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是時候走上前去「質問」他。
「大哥,不好意思。」我首先開腔,Hippo本來是走在我前面的,但到最後關頭反而是躱在我的背後:「剛才你看XX日報時,有沒有發覺甚麼異樣?」
我故意不作任何猜測或指控,以免得失客人。
「對呢,比如說有港聞版沒有了。」Hippo探首出來插嘴。
那位相機大哥抬頭望著我,可能是曾當過兵吧,總覺得他眼神有點兇悍,頓了半嚮,我們說道:「後生仔,你是想問這幾天港聞版的確診圖表是否被我剪下來了?」
想不到,他不單沒有否認或裝作不知情,反而是老實的招供了。
「你意思是這幾天的報紙被剪都是你做的吧?」我追問,「你知道圖書館的公物是不應破壞的嗎?」
這時候,我才發現小燕副館長竟然不在!可能是我們也沒有預計到會這麼順利便捉到「兇徒」她好像還沒有告訴我們捉到後要怎樣做。
「我也不是想故意破壞的,但這些資訊,我是覺得要留給未來的人們,如果這份日報明天就丟了,那麼就反而浪費了。」相機大哥竟然在向我們解釋他的苦衷,「我見每天看這份日報的人都看過了,才會開始剪的。」
原來相機大哥誤會我們圖書館每天都會有新的報紙,舊的便會丟掉,於是才想到用他自己的方法去保存資訊。也許他的方法不對,但大家的出發點還是一樣的。
「大哥你誤會了,我們的報紙會收在館藏室裡,並不會丟棄的。」Hippo這時候終於從我身後走了出來,說道:「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帶你去看看,那個籃球場大的浪費空間。」
正當我想說Hippo說多了的時候,那位相機大哥也笑了。
其實Hippo說得沒錯,那個比起一個籃球場還要大的空間,充足的冷氣,乾爽的濕度,為的就是預留給每天新加入大約二十多份報紙的資訊。每次換好了報紙,工讀生就會將報紙拿去存檔,那種陰森幽暗總是令我很不自在,總覺得要快手將報紙放好後就怱怱離開。
那時候,我未必充份理解新聞檔案的重要性,現在卻覺得昔日保存文獻的人,都對後世付出了莫大的貢獻。現在回想,卻發現那是一個不可多的寶庫。我們這個時代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希望能從我們的經驗,去避免後世重蹈覆徹。
那次之後,相機大哥沒有再剪報了,反而是Hippo教曉了他利用圖書館裡的電腦上互聯網,以每頁三元的吸血價,列印當日的確診數據,小燕姐姐還誇獎了她一番。
沒多久,私立圖書館也因為疫情宣佈暫時關閉,成為了我大學時其中一份兼職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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