啫喱一直都有在某中途宿舍做義工,幫助的是體弱有病或長期住院的兒童。
在疫情裡,戴口罩、勤洗手、盡量不要觸摸街上公用的物件,這對於成年人而言,固然是比容易做到的。
就算是對一般兒童而言,雖然他們會比較好奇心作崇或是為口罩太焗促而扭計,但大抵上還是有方法令他們乖乖順從。
但對於一些弱勢社群,縱然他們已經萬分小心,但我們還是得更專注去幫助他們的。因為他們的抵抗力比不上一般人,就算一些常見的病菌也有機會令他們出現很嚴重的反應。而很不幸的是,病毒從來也不會和人類「約法三章」,不會避開任何一種人不去感染的。所以,在這個非常時期,他們既要有別人幫助,亦要時刻保持遠離外來人的措拖。這就已經令要幫助他們變得並不容易。
現在中小學的課都停止了,但是學童們都被「困」在那座宿舍裡不能出外。
宿舍的佔地並不少,至少有一定的平台花園、一個讓他們可以舒展筋骨的小球場、一個小小的音樂室、種滿了盤栽的小天台,算是他們能在有限的地方裡能走出房外的小天地。
為了不讓外來人身上的病毒帶到入宿舍範圍,我們都要在入宿舍時先換過另一套衣服,穿一些防水的外套。入宿舍範圍內除了要探熱、洗手,還要鎖起自己的袋、換一對即棄紙拖鞋。
雖然也曾聽說有些職員及義工因為覺得太繁複,所以乾脆不再回來幫忙了。但同時間,也有一些新義工聽說這裡急需工幫忙而來到這裡。
「這裡本來只有一位清潔嬸嬸,是全職員工。」啫喱一邊拿著抹布在抹大廳裡的書桌,一邊向正在拖地的我說道:「日常都是每兩三天才做一個清潔循環。但現在情況比較特別,住在這兒的人都覺得有需要提升清潔的頻密度。」
「這也是對的,」我微笑答道,現在的我已經習慣了怎樣做出大幅度的臉部微笑動作,以拉動眉頭、眯起眼和牽動口罩去做出一般人也能知道是正在微笑。「畢竟小朋友們的抵抗力本來就不好,要更注重環境衛生才行。」
我在家中是鮮有做家務的,除非父母都去了旅行,而那天又恰巧是外傭放假的星期天。但現在,我學懂了如何溝1:99漂白水、如何抹窗後不留水跡、如何用乾濕鴛鴦布去抹桌椅。
「我本來不是找你來當清潔義工的。」啫喱笑道:「但人手不夠,也是逼不得已。」
「我知道。」我答道:「不過這真的沒有問題啦,反正都是做義工,只要是能力範圍內的,甚麼事情也可以啦。」
「啫喱、卓倫,你們抹好了下來休息一下吧,剛才鄭先生買了兩打蛋撻回來請大家吃。」這時候,地下辦公室的麗姑娘走上來向們招呼道。
「好的。」我和啫喱齊聲應到,忽然間覺得心裡有著一點暖和,本來已經因為拖地拖得沒有了大半體力的我,又不知何故生出了一些新力。
我當然不是因為一件蛋撻而覺得振奮。要說是振奮的話,大概是感到在這個艱難的時候,反而有一個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轉捩點。
聽說這裡以前是一個「工種」很分明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而對於別人的事情則不太過問。不單止是義工組的人,就算是全職受薪員工,他們對於自身職責以外的事情都不會理會。
也就是很多人常說的,因為慣太多生離死別而令人麻木,這裡曾經是一個非常冷漠的地方。冷漠到連一些義工都覺得這兒的全職員工都是各據山頭的,而且並不是說聯群結黨的各據山頭,而是以個人為單位的山頭。
有義工前輩曾笑說:「這兒的全職員工都是機械人來的。」
現在呢?只是好了一點點:人和人之間多了一點關心、人和人之間多了一句寒喧、人和人之間多了一些微笑。
但這一點可能已經很足夠了。
大概是因為每個人都發現,單靠自己一個人是無法戰勝這場疫症吧。也發現了自己一人是沒法在這場疫情裡獨善其身的。你只做好自己的職責,對於這場疫症可能也貢獻不了甚麼。於是,大家開始學懂了多行前一步,去做自己可以做的事。
縱使那不是你的職責,但大家都學懂了怎樣去推己及人。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有人說,人要在大難臨頭時才學懂珍惜、學懂去愛別人,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但我卻覺得,如果能因為一些不論好壞的經歷,而最終能令人學懂珍惜、學懂去愛,這也不能說是太壞的事。
至少,比起經歷了仍然沒法學懂為好了。
以前很多住客都只懂投訴宿舍不夠清潔,廁所清潔次數不夠頻密、檯椅窗都封塵了、公共廚房的東西不夠整潔。每次舍監都只能循例的賠過不是。但在人手有限的情況下,大家都只懂得「Ask for more」。
結果?一切都沒有變好。
現在疫情下,大家反而變得沒有那麼自私,懂得自己也要出一分力的道理。於是,那些本來坐著只懂要求的人,現在都自覺地成為了這個地方的「義工」,都會公共地方的清潔付出。
「卓倫哥哥,愛德華說小提琴的聲音不及鋼琴大聲,所以拉小提琴的都不及彈鋼琴好。」這時候,只有八歲的小約克走過來向我抱怨。
他是我的其中一個學生,對於音樂有著濃厚的興趣,只是不幸地患病了,才沒有再學習音樂。後來啫喱找我來就是希望我能在這段時間能教他們拉小提琴,用音樂去令他們勇敢的活下去。
啫喱自己本身是他們的音樂義工,也是他們的急救組的隊長,閒時也會教授宿舍裡的家長如何在休克、流血時要做的應對。現在,則更會教授他們如何處理口罩和一些必要的衛生知識。
「哈哈,音樂不是用來鬥大聲的啊。」我笑道。我放好了地拖,除下了手套,便拖著小約克回到音樂室。
愛德華當然在音樂室,而另一位義工雪莉也在。雪莉就是他們的鋼琴老師義工。
這算是我在義工生涯裡最有「私心」的一環吧?不論是疫情期間還是疫情過後,閒來我都會回到音樂室,和雪莉一起jam歌。
「卓倫大哥哥今天想演奏甚麼?」雪莉戴著一個粉紅色的口罩坐在鋼琴前,背對著大門,但當我和小約克走回來音樂室的時候,她便回首向我嫣然笑道。
要說是「嫣然」或者是有點勉強吧。畢竟在隔著一片口罩下,我還沒有認真的看過她的樣子,她的笑容......大概也只是我憑著她的輪廓和聲線,自己幻想出來的。
「雪莉大姐姐,你好。」我算是口齒伶俐的,但每次和雪莉說話時總是結結巴巴的,相比起寶文對於自己喜歡的對象,他不單止能勇敢的面向她,更是會不斷找尋機會去和她找話題。
相比起來,我對於自己喜歡的女生就沒有這種勇氣了。
「大姐姐?」雪莉假裝生氣,看著她谷起了腮,將口罩撐得滿滿的,反駁道:「都說了多少次,我和你是同齡的,只是大你五個月怎可以說是大姐姐!」
「嘻嘻,我都只是跟隨著小約克他們稱呼。」我陪笑道:「麗姑娘剛才說辦公室的鄭先生買了蛋撻回來,妳要嗎?我去拿一隻給你。」
於是,我又走了下去辦公室拿了兩隻蛋撻回來,好不容易待小約克和愛德華都上完一節課,各自回房間休息後,我又有機會和雪莉獨處一會兒。
「你教樂理教得更容易明白啊。」我嘗試找一些話題,說道:「你不去當音樂老師的確是浪費了。」
「你這句稱讚上次已經說過了。」雪莉眯眼向我說道:「對於本身懂音樂的你而言,這當然是容易明白。」
「哈哈,是嗎?」我陪笑道,卻一直想不到有甚麼更特別的話題。心裡面雖然一直很期待和雪莉單獨相處多一會兒,不過心裡面又希望救兵快點到來。
「卓倫同學你在復課後還會來做義工嗎?」雪莉忽然間收起了笑容,滿面認真的向我問道:「聽你說之前都是工餘時間去做兼職的。」
「之前因為想自己養活自己,不想靠家人給零用錢。」我說:「所以都打了好些兼職,但現在因為疫情都停了,之後也不知道能否繼續,也許有些僱主沒有再繼續聘用兼職的打算了。」
「也是呢,畢竟現在經濟下滑得這麼快,」雪莉雖然沒有做兼,但卻也像感受到她對於整個社會的關切,「不過我相信香港人的抗逆能力是很強的。」
「這個我也相信是。」我答道,雖然我們還沒有出來社會工作,沒有真的感受到金融風暴時經濟的切身威力,大概只能透過家人當時所受的影響而略知一二。
「不過,疫情過後如果你不來當義工......」雪莉說著,聲音卻好像越來越小:「我們便不能再見面了。」
「甚麼?」我問道,說實在的是我當時真的聽不清楚雪莉說話的後半部份。
「我意思是.......我們之後便不能再合奏了。」雪莉說道。
這時候,「救兵」竟然在最不識趣的時候出現了。
「我聽到有人說要合奏便立刻趕來了。」啫喱這時候一支箭的衝了入來音樂室,向我們二人說道:「今天不如演奏一些兒歌?」
該死的是,這個救兵是我襯雪莉還在替小約克他們上著樂理課的時候,偷偷短訊著他快點上來的,以免我和雪莉二人獨處的時間太久而我又找不到話題做成「Dead air」,誰不知在找不到題話的時候他不出現,到了一個很關鍵,很有可能知道雪莉心裡怎樣想的時候,他卻出現了。
我雙眼畢竟的望著啫喱,這時候雪莉也望著啫喱,過了半嚮,我和她都相視而笑。
一切,都是疫情裡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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