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鈷藍色的美麗品種尚未存在於世上,卻已在藝術創作裡佔據著重要地位。直至十多年前,據說是人類透過基因改造讓這個虛幻的品種化為現實,製作出活生生的貴麗虛妄。
但不論外觀如何漂亮,終究是違背自然之物,其含意亦頗為負面,根本不適合用來送禮,特別不適合送給精靈。這個男人是不知道這朵花的含意嗎?還是故意要讓我難堪?只是,假如他硬要把這朵花塞給我,我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吧。
「為了往後的日子,說說你看見這件小禮物之後有甚麼感想。」
這個男人似乎是要藉著這朵花來考驗我的服從,幸好這種類型的測試我們已經練得滾瓜爛練了,完全不成問題。
「美麗,但不好。」全盤否定的話太不自然了,只會引來更激烈的盤問。作為精靈族的我們必須先承認秘境妖姬的美麗,終究是在文化史上亦享負盛名的經典啊,只用這兩個字來描述已經非常克制了。
「所以你不喜歡?」他迅速地追問,極力地壓縮我的思考時間。
「喜歡還是不喜歡,並不重要。因為植物有太多用途,必須慎重處理。」
在大約數百年前,其他種族一度認定精靈族能夠使用不可思議的力量、引發超乎常理的奇蹟,也就是所謂的魔法。但他們口中的魔法對我們來說只是平平無奇的知識和經驗,草藥學、毒物學、天文學和環境生態學之類的。
雖然這個誤會早就解開了,但現實並沒有因此改變,反而是讓魔法的門檻下降了,從神秘的巨大鍋爐降格為平實的小小臼杆。現在只要我們貿然持有用途不明的植物以及相應的研磨工具,就等於私藏違禁藥品或致命武器,一經發現就會馬上被警察拘捕。
雖然,只要他們認為有需要,即使是廚房裡的花椰菜也可以用途不明。
「但這只是造型髮夾,除了美觀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用途。」這個男人再度提起手中的秘境妖姬,淡淡地解釋說。
我隨即仔細嗅嗅味道,還真的沒有花香啊!不會吧?我竟然沒察覺到這是假花?才幾十年而已就退步到了這種程度?這樣子的我還能稱得上是精靈嗎?
此時,他又把手上的假花翻轉過來,展露出花托底下的髮夾部件來羞辱我,並乘機再度追問:「所以,不是真正的花朵而是花朵造型的髮夾,是不是就沒有問題?」
假如只是造型髮夾,理論上當然是無法入罪,但仍然可以拘捕,因為人類會聲稱自己分辨不出來,誰能保證髮夾上面的不是真花呢?
首先是等待化驗結果,然後是各種不同方向的調查,雖然在拘留期間只要不特別鬧事,幾乎都能夠在短短數年內獲釋,但那個地方的待遇實在是不堪回首啊。
「不好,還是不好。」深思熟慮過後,我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在我看過的那些古舊照片和畫作裡,精靈族幾乎都是佩戴著植物造型的飾物,為甚麼不好?」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古舊是指幾百年前的事情啊?那當然是沒有問題吧。在我還小的時候,女孩子身上要是沒掛兩三朵花反而會被取笑咧,是人類來了之後,一切才變了樣。「那個時代已經過去、已經徹底結束。」
即使我認為自己已經回答得非常官方,這個男人卻仍然不滿意。他皺起眉頭,一臉若有所思地持續凝望著我,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又繼續追問:
「你在小時候有戴過類似的飾物?」
「……有。」既然是往事,應該不需要說謊否認吧。
那時候,大家在樹蔭之下悠悠過活、慢慢成長,每天散散步、澆澆花、編編草、聽聽故事、玩玩遊戲,還沒有人類帶來的規矩,還沒有變成所謂的自治區……這麼說來,我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習慣把深森叫作自治區的?正好,現在的那個地方已經不配被稱為深森了。
「你好像只說過不好。但從來沒有說過不喜歡,也沒說過不想要這個髮夾。對不對?」這個男人的要求實在非常嚴格,他盯上了我最後的一點掙扎,要藉此逼迫我認清現實、認清當下的主從關係。
「我不喜歡這枚髮夾,不喜歡任何這個類型的東西。」好吧,如此決斷的回答應該能讓他滿意了吧。
「但是,我覺得你戴起來會很漂亮很可愛。」
……這個男人……突然在亂講甚麼啊?
「我……不太能明白你的意思。」
「我已經買回來,假如你不收下就得丟掉,很浪費。」
「如果不想浪費,你可以拿去送給別人。」
「其實只是個髮夾而已。試著別顧慮太多,要是喜歡就儘管戴起來吧?」他露骨地躲避了我的問題,並蠻不講理地認定我非常喜歡這枚髮夾。
「為甚麼堅持要我戴上這枚髮夾,有甚麼原因?」他是要逼迫我先說出喜歡,再狠狠地在我的眼前把髮夾碾成碎片嗎?
「要是你不安心,可以試著只在家裡戴起來?不會有其他人看見的。」對話根本沒有成立,這個男人完全就是在自說自話,無論如何就是要我把這枚髮夾收下來、戴起來。
難道他掏出這枚髮夾不單是為了考驗我的服從性?還有著其他目的?
仔細想想,假如不是違禁藥品而是一枚普通的髮夾,他根本不可能匆匆忙忙地跑去開門接貨,當中一定有甚麼秘密,是跟自治區配發的項鍊一樣藏著發訊器嗎?但只在家裡佩戴的話,發訊器根本沒有意義啊,應該是竊聽之類的功能。
是國家配發給他的?還是這個男人私下購買的?無論是哪一邊,我似乎都不得不把它戴起來。是他硬塞給我的,根本不是我自己想要,假如這樣還能是一個陷阱……我也沒辦法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假如你希望這樣,我只好聽你的。」
「那,我幫你戴起來。」
他撩起了我的一撮頭髮,以遲緩又生硬的手法為我掛上這朵藝術油畫裡的常客、貴麗得不應存在於此世的妖花。
「在外出吃早餐之前,你先去梳洗。」
「嗯。」我聽從他的指示,徐徐地往廁所走去。
麻煩的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我以雙手在盥洗盆接住清水,久違地好好洗了把臉。然後,察覺到自己好像有點鼻塞,便抽了一張面紙稍微擤了擤。
最後,反正已經戴上去了,就稍微調整一下髮夾的位置吧。那個男人隨隨便便地夾上去,歪歪斜斜的簡直毫無美感,實在太浪費了。
姑且不談這個髮夾藏有甚麼機能,但在這個國家滅亡之前,我竟然會把一朵夢醒時分掛在頭上,實在是一份難以置信的巧合。
該不會馬上就要睡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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