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確定嗎?那個城鎮是在遙遠的深山裡喔!」
約莫兩個多小時前,涼雨在看見小唯傳去的訊息之後立刻來了電話。當時她正靠著導航行駛在稱不上平穩的山坡道上。
「是沒錯啦……但是,要是能夠改變這悽慘的現況,就算是詐欺我也不會後悔。」小唯平靜地說,「反正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了。要是被騙,我就在那裡找別的餐廳任職。」回去也無法擔任廚師,她已經有了短時間內不回去那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城市的覺悟。彷彿離鄉的游子,不成功就不回家鄉見鄉親父老。
「幹嘛這樣說……要是妳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好說什麼啦……畢竟要是唯唯能順利當上店長就真的太好了,簡直人生逆轉勝!我也要好好加油,到時我去光顧的話要給我優惠,拜託啦!要切記萬事小心!祝妳一切順利!」
一切順利啊……小唯感到哀傷莫名。
天空燃燒著橘紅,蟬鳴喧囂刺耳,接近傍晚時分的徐徐微風伸出手指,撩動樹木的蒼翠枝葉。充滿生命力的樹葉相互摩娑,隨風演奏令人平靜的樂曲……而她則徘徊在爆胎的鈴木小車四周,試圖找到收訊比較好的角落。
三小時前,小唯從原本居住的城市開車出發,前往那座山間城鎮。
沒錯,她決定接受那個可疑女人的提議,前往定義為深山也不為過的地方餐廳,擔任廚師兼店長。
就如翁修所說,對新環境懷有各種恐懼感的她確實為了未來的去向躊躇不前。因為要擔心的事太多,她根本就像迷途羔羊一樣遲遲無法決定下一步該如何是好。她懷著「死就死吧」的心態豁了出去,同時也為算是有一個方向而鬆了一口氣,有些得過且過地做出這個決定。
翁修女士將裝有餐廳地址、基本的進貨方式、該地的市場地點,與員工宿舍地點……等等資料的牛皮紙信封交給她。另外,信封裡還裝了一把餐廳鑰匙、一把宿舍鑰匙和一份那座城鎮的觀光導覽手冊。
小唯瀏覽了餐廳相關的資料,發現食材數量有些籠統。要是知道餐廳的客人偏好的菜色,或許會對決定菜單這點有些幫助……
聽到她提出的疑問之後,翁修女士只是微微一笑。
「這些資料就夠了,相信我。」她這麼說,「對了,餐廳的公款等到了城鎮之後,會有人轉交給妳的。」
於是,小唯隔天便開始打包行李。翁修女士給的牛皮紙信封也好好的放在隨身的包包裡。
整整一天後的今天下午,她看著搬家公司的貨車先一步將大型行李運送往員工宿舍,而自己則在半小時後自行駕車,看著設定好的導航路線出發。車窗外的景色從密集的建築物森林,到漸漸變矮的密集民房,再到入山後的茂密樹林。半途之中,手機一度沒有訊號,嚇了她好大一跳。畢竟,誰都不想在深山當中迷路。
小唯的老家也位在靠近山區的地方,相較之下,那裡的收訊比這裡還要好。對已經被城市慣壞的她而言,即使還有網路通訊與民家,手機偶爾會斷訊這種程度的地區就足以稱之為深山了。
話雖如此……她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氣。毫無雜質,彷彿薄荷糖一般乾淨清澈的空氣充斥著肺臟,滲透進五臟六腑。小唯並不討厭這樣的環境。除了蚊子很兇以外,其餘無可挑剔。
話說回來,好不容易開到通往城鎮的唯一道路,位於山邊的這條斜坡卻很應景的沒有鋪上柏油,不知道是什麼的尖銳物就這樣刺穿了車子的右前輪,直接對它執行死刑。輪胎有如太早離開烤箱而消氣扁塌的脆皮泡芙一樣,整個失去支撐的空氣,掛在輪框上。
幸好車速不快,不然她大概會跟車子一起衝下毫無安全設施的斜坡,開進斜度大約四十五度的森林之中,強制給這片樹林開路……或是更慘,直接撞上生長得生氣盎然的健壯樹幹,然後下場悽慘。
看來就是這裡了。小唯停下腳步。車子右後方附近的路邊至少有兩格收訊,是目前訊號最好的一隅。她用不太穩定的訊號上網,想找這附近的修車行或輪胎行的電話。一時之間,似乎有什麼閃過餘光。
一抹黑影快速地閃過一旁不遠處的茂密枝椏,樹葉發出突兀而不自然的沙沙聲。
小唯下意識地往車子靠進一步。
身為鄉下地區的小孩,她對於野生動物並不特別感到害怕,也敢動手抓鍬形蟲。但更因生長在鄉下,對某些深山會出現的危險有一定程度的認知。
拜託,只要不是熊或山豬就好了。
小唯不安地凝視剛才黑影出現的方向,隨便撥了一家修車行的電話。
「嘻……廚……來了……」
「真……是……嘻嘻……」
「……神……人……真好……」
原本的沙沙聲隨著黃昏的風變成細碎的,像是呢喃一般的嘻笑。
不,這一定是錯覺!她望著眼前的森林。那裡彷彿是另一個世界。蒼鬱的枝葉與將至的夜晚讓枝椏之間像是黑洞一般漆黑而深沉。小唯忽然驚覺自己進到一個危險的世界。貼著耳朵的手機似乎接通了,而她卻聽不清楚對方說了些什麼。嘻笑聲越來越大,小唯彷彿置身洞窟,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眼前的黑暗與即將消失在山際線的夕陽光芒都顯得模糊不清。
當她幾乎失去真實感,有人從她手上緩緩抽走手機。
小唯忽然又掉回自己的身體裡。彷彿靈魂剛剛從身體裡被暫時抽離了。環繞在腦中的聲音逐漸遠去。她像暈車一樣頭昏反胃,好在視線已經逐漸恢復清晰。她的雙腿發軟,只能倚靠著車身勉強站著。
有一個人站在不遠處,背對著她。他手上拿著的是她的手機。
「請派一輛拖吊車過來。」對方對著耳邊的手機說道。
他又交待了一些事,然後才掛斷電話。
一陣風吹來,小唯聞到了一股野薑花的香氣。淡淡的,不輕不重。
那股味道不知怎麼的讓她感到一股熟悉,而頭暈也神奇的好了一半。
對方回過身來,小唯清楚地看見了他的樣貌。
光線已經逐漸流失的傍晚時分,她卻相當清楚地看見對方的輪廓。
對方是一名身材纖細,身穿白色襯衫與黑色抓破丹寧長褲的少年。擁有一頭帶著淺綠色的銀髮,髮質估計很不錯。
少年的五官精緻,雙眸在微弱的陽光照射下閃耀著奇異的光芒。
這孩子……年紀再大一點絕對會讓許多少女哭泣。
這就是她對他的第一印象。
「我說祢們,不是說過了不准離凡人那麼近!」少年皺起眉頭,惱怒地說,「她還不是我的廚師,祢們是想殺了她嗎!還有,前陣子隔壁鎮的林嬸在山裡迷路,也是祢們好心帶路才會越走越深的。這筆帳我還沒跟祢們算!不知道人類走的路就不要亂來,OK?」
嗯?這個人雖然望著她的方向,但顯然不是在對她說話。因為有點害怕,小唯小心地往後方左右兩邊掃視。
什麼都沒有。
縈繞山林之間的嘻笑聲早已遠去,樹葉的沙沙聲也隨著微風去到遠處。
小唯有點失神,又將視線放回眼前的少年身上。
「上車等。」他說,「這個時間這座山對『你們』來說很危險。記得以後別在這種黃昏入夜的時間在山區逗留。」
小唯虛弱地點點頭,沿著車身走到駕駛座的門邊。上車後,她幾乎癱倒在座椅上。
接下來的思考與感知都變得斷斷續續。這裡到底有什麼東西,能讓一個人頓時變得意識不清,體力像是被抽乾一樣?她不禁困窘,同時也感到害怕。
有人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少年似乎也進到車內。
一支手機遞了過來。她無力伸手去接,只好朝儀表板旁邊的手機架揚揚下巴。小唯力不從心地眨動雙眼,手機被修長蒼白的手放置到眼前的手機架上。車外的夕陽已經幾乎消失在芝麻豆奶般的夜色當中。
一股冰涼的觸感撫上前額。她莫名感到安心,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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