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給神的料理 - 巳食　至今身為廚師的生活，就像調味失敗的海蜇皮……無味03

　　食之堂只有兩層樓，而二樓前後的牆面僅到腰部，之後便開始向內折四十五度角與對側相接，形成屋頂。這種陳設與電影裡的閣樓確實毫無二致。斜屋頂兩側分別各有一扇天窗，但皆因房子外部的藤蔓枝葉盤據，阻擋了原本應該明亮的採光。事實上，牆上的窗戶也一樣。所幸還不至於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當她踏上閣樓，最靠近山坡的窗戶居然敞開著，而且沒有任何藤蔓阻擋。略顯混濁的日光透過潔白的窗簾篩入室內。

　　這裡除了樓梯邊角落的簡單衛浴空間之外並沒有任何隔間。長形的空間裡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矮櫃及一個原木的衣櫃。高掛於木樑上的電燈是工業風的簡易垂吊式燈泡，另外，書桌上擺了一個戶外活動用的提燈。

　　閣樓上空無一人。

　　跑到哪裡去了？小唯朝那扇開啟的窗戶走去。窗櫺並不高，窗子本身也比以為的更加寬大。越過窗框，她探出上半身朝外張望。

　　一片雪白的油桐花映入眼簾。

　　小唯記得這一側的屋頂幾乎緊貼著山壁。就常理而言，這種採光與這一片美得令人窒息的花海是不可能存在的。不，與其說是花海，不如說是長滿了油桐花的山丘……而且似乎還是山頂。不，等等，仔細一看，花海背景似乎異常接近蔚藍的天空……

　　這裡不是他處，正是懸崖上方的油桐神木樹梢！

　　自稱神明的少年面向他方，盤腿坐在最高處的白花之間。徐徐微風吹拂，帶著淡綠色澤的銀色髮絲與花朵一同拂動。油桐花之間的枝葉彷彿富有生命一般相互交織著，支托起坐於其上的少年身體。

　　小唯吃驚不已，頓時失去語言能力，支撐在窗框的手掌一時之間不慎滑落。她腦筋一片空白，預計自己即將摔落之際，一股搔撩的觸感纏繞上她的右臂及腰部。隨後，熟悉的冰涼觸感從右手腕及左手心傳來。

　　睜開眼，少年近在眼前。微微瞇起的雙眼望著她，神情略顯不耐。

　　是他握著小唯的雙手，神木蒼翠的枝葉支撐起小唯的身體。她聞到一股野薑花與油桐花交織的清甜香氣。

　　「飯做好了嗎？我快要餓死了。」

＊

　　在有生之年居然讓她遇到這種超級超自然的事……

　　「妳確定妳還要繼續擰妳的大腿嗎？」

　　少年坐在床鋪上用餐，一手端著瓷盤，另一手相當熟練地使用擦得晶亮的銀叉，捲起沾滿濃郁醬料的麵條，連著烘烤得香脆的松子一同送入口中。

　　剛才那扇因某種超自然力量通往神木樹梢的窗扉已然闔上，透過玻璃看到的景象已變成藤蔓盤據的狀態。

　　沒辦法，小唯必須再三確認這不是夢，但還是暫且放過她的大腿肉。

　　當她又忍不住想再次確認時，少年吃光了盤中的食物。當然主要的松子也全部吃得一乾二淨。

　　這個人是所謂的「人神」。剛才發生的一切足以讓這件事無庸置疑。

　　傳說中的人神真的存在……那麼，食之堂的傳說也……

　　「……都是真的嗎？」她不禁脫口而出。

　　「至少人們帶來的『心願』，我確實只能靠『吃』才能知道。」

　　來到食之堂餐廳用餐的客人分為三種：來用餐的普通客人、來祈求的客人和來下詛咒的客人。

　　祈願與詛咒的內容都必須藉由「廚師」經手，烹調在客人帶來的「供品」……也就是「食材」上。整體而言，「廚師」將意念加諸於料理，並由「人神」吃下料理以及附於其之上的「心願」。

　　吃下以供品做出來的料理，就等於吞下人們的冀望或怨恨。不過……

　　「神也做詛咒這種事嗎？」

　　「我是人神。」少年嚥下檸檬水之後輕描淡寫地說。

　　「人神並不完全為神，卻也非凡人。佛與魔皆來自人心。成佛或成魔，皆由人心定之。我是神、是人，亦是魔。我是三位一體的存在。」

　　這個導覽上沒寫。

　　小唯呆呆看著少年漂亮的臉龐。

　　不知為何，對於少年所說的這些，她應該是相當陌生的，心底卻沒來由的感到熟悉。能夠以「既視感」之類的詞句來形容嗎？或許是身為人的她生來就意識到的事。也可能在更早之前便意識到了。那是某種平常想不起來卻確實存在於靈魂深處的記憶。因此，即便陌生，也沒有任何不相信的理由。

　　這個人剛才已經展現如魔法一般的非人力量，渾身散發出一股不明所以的氣息。說是氣息太過抽象，總之就是一種磁場。

　　熟悉又陌生，令人渴望又想逃離的奇異磁場。

　　這個人是凡人，是神明，也是惡魔，三位一體的存在。

　　少年雙手捧著水杯，淡色的睫毛垂下，彷彿羽翼一般稍微遮蔽閃爍著奇異光輝的雙瞳。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從那眼神中透出些許哀愁。

　　這名少年，就是一切傳說的中心，也就是選上她擔任食之堂新任廚師的神明。而這位神明似乎就住在這個閣樓。

　　若是此處的人民將食之堂當成像是廟宇一樣的祈福途徑，那麼「神」居住於此也很正常……

　　小唯發現自己已經在思考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了。

　　沒有什麼掙扎的情緒，也沒有什麼特殊情感，心情其實平淡如水。她居然已經對這種在現代社會的眼光中完全、超級、極度不正常的傳說真相處之泰然……難道是遭到的衝擊太大，反而變得異常冷靜嗎？看來她這個人也不太正常。

　　「你叫什麼名字？」她深吸一口氣之後問道，「……就是，要怎麼稱呼你？」

　　「還是，我該叫你『神明大人』？」她想起翁修女士提到這個人時的稱呼。

　　少年露出在蜜糖吐司中吃到魚子醬的古怪表情。

　　拜託別那樣叫我，那根本就是阿修的惡作劇……他一臉消化不良。

　　「我的名字叫祐葉。就這樣叫我吧，倉小姐。」

　　這下換她露出怪表情了。

　　「請叫我的名字吧！不過別加『姐』字，我可不想被似乎活得比我久的傢伙叫『姐』！」

　　然而，這位人神確實只有十七歲。

　　「我只是繼承了歷代眾神的記憶而已。」他臉上漾開惡作劇般的促狹微笑，向她炫耀青春無敵。

　　真想往那笑臉送去一拳！小唯深吸一口氣，壓下拳頭逼自己冷靜。

　　「反正絕對不准！」

＊

　　午後三點，祐葉獨自待在油桐樹上。

　　從閣樓通往神木並不難，不久前繼位人神一職的他，能依靠神力扭曲空間，瞬間去往任何地方……僅限於包含這座城鎮在內的方圓四百里之內，要到哪裡都不成問題。

　　祐葉此時正與某人通話。即便是神，手機這種方便的高科技產物沒道理不使用。

　　「我不是說了，沒有也無所謂嗎？」他對著話筒抱怨。

　　『怎麼了？那孩子做的飯不好吃嗎？』對方是名女性，此時戲謔道。

　　「阿修。」

　　『呵呵，好啦。別鬧了，那是規定啊。』翁修的語調無可奈何，『而且，您沒有時間自己做飯。這段時間，您不是只靠野果維生嗎？』

　　「那不重要。這樣只是多一個人被那些規定約束。」

　　『大人……廚師是侍奉人神之人，食之堂則是給予信徒寄託之處。抽掉任何一樣，長久下來一定會招致嚴重後果。相信您也清楚，所以才存在著規定。』

　　他當然再清楚不過。依規定前來的廚師，無法由自己趕走這件事也是。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來到這裡，這根本不公平。她要是接受，就會被關在這裡！」

　　『所以，才需要您給予指引，人神大人。』

　　「別那樣叫我！我是祐葉！」

　　祐葉眉頭緊蹙，四周颳起猛烈的風。令人驚駭的簌簌聲在山巒之間迴盪。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

　　半晌之後，秋風沉寂。

　　年輕的人神垂下眼瞼，眼中毫無波瀾。

　　「阿修，妳覺得還是凡人的我究竟在想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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